祝祷安从怀中丢出了一荷包的银两,砸在桌子上,打到了我的袖子。我没有动,甚至有着闲心思打量这一袋子里有多少银两。我知道祝祷安这是做样子给我看的,若是我有半分退缩,他便会立刻抓住我的手,将我的面纱拿下来,那么我和陈熹年的计划会全然失败。
我只有冷静淡漠,才能让祝祷安心房卸下。
这里头的钱,的确能够让寻常人家从寒门摇身一变过上富贵日子。
“这些钱还不够,”陈熹年却笑着说,“祝大人,我家妹妹既然是绝色,我也不是仙乐居的妈妈,不卖妹妹的。”
“那你想要什么?”祝祷安皱眉,看向陈熹年,“我觉得陈公子是个聪明人,老是与我作对,在这都城中并不是什么好的举措。”
“正说呢,所以我并不是来为难祝大人的,我是想要求个庇佑。”钱财能有花尽的时候,身外之物不能持久,陈熹年想要的,是更多更长远的东西。
祝祷安听闻此,便笑了。他还以为陈熹年能是什么样子的人,原来这样大的阵势,是来讲和的。这些时日里,陈熹年婉拒了多少人想邀他入幕僚的请求,原来是在等着自己。
“陈公子若是这样说,便要看看,你这位绝色的妹妹到底有多少本事了。”祝祷安的目光又放在了我的身上,他抬起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微微用力。
我惊呼一声,我刚放下来的茶盏,迸溅出来的水珠落在了我的肌肤上。我甚至来不及吃痛,我想不明白祝祷安是不是故意如此的,因他这一鲁莽的举动,我的面纱随风飞舞,差点就要将我的面容展露出来。
还是祝祷安压住了我的面纱,我和他四目相对,只在微弱的距离之间,我听见他说:“美人,还是要犹抱琵琶半遮面才趣。”
那一瞬我和陈熹年两人的心都放了下来,我仔细端详着祝祷安的眸子,那双眸子里有许多的深不可测,也有一丝期待的慌张。只是这时候的我,只能以为这是祝祷安见到我这样神秘的女子,心中的激动。
无论祝祷安如何变化,纨绔子弟中的不屑与冷漠,是怎么都不会变的。
陈熹年未说一句话便悄悄退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我和祝祷安两人。祝祷安放开了我,仍旧假模假样地端着茶盏,像是他来这里只是为了品茶鉴音的。
“会弹琴吗?”他问我。
我点了点头,已经有小丫头将我平日里的琴拿了出来,琵琶、古琴我都会一些。祝祷安说,那就琵琶吧,与此情此景,很是相衬。
我我没有多言,他要我干什么,我便做就好了,我技多不压身,能应付过来祝祷安。只是我没想到,我一曲终了,祝祷安却迟迟没有说话。
“公子?”我开口问。
“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祝祷安听闻我开口了,这才说话,他的目光染上些旧色,“是我从前年轻不懂事的时候,遇见的最好的人。”
她与你相似,是我曾经一掷千金都想要得到的人,只不过她总是不看我。明明她的身份在我之下,却面色冷漠到瞧不起任何人,我从前觉得,这得是多高傲的人,为何却又流落民间至此,真是可怜。
“您可怜她?”我问。
“不,我从来没有可怜人的心思和念头,又不是我沦落如此。”祝祷安说得斩钉截铁,他扬唇一笑,“自我出生起,便是什么好的都在我眼前,唯一让我尝过拒绝滋味的,也是个女子,不过那女子并不明智,上天已经让她受到了惩罚。苍天怜我,那我便更要什么都占得,让苍天知道,他怜爱的人,是被他选中的天子,是能改天换地的大人物。”
“那女子后来如何了?”我知道祝祷安说的是我,他说的两个女子都是我,我不能表露出来我已经知道的结局,我只能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你说的是谁?”祝祷安笑了,“我这里面,可是捏着两个女子的命运呢。”
“一掷千金的那个女子,我看公子很是喜欢那位。”我说。
“哦她啊,她死在了一场大火里,因着她拒绝我,我要带她出火坑,我要将这天底下的一切好的都给她的时候,是她福薄。我许诺了她一个谁都想要的身份,她不愿,天灾人祸降临到了她的头上去,真是可惜。不过我后来去找过她,若是再见到她,我或许会施舍她,给她一个妾室的名分。”
“公子既然爱她,为何不给她正室的身份?”毕竟曾经,祝祷安口口声声说,要给我正妻的身份。
“她拒绝了我,我怎么还会那样便宜了她?况且,我如今身份何等尊贵,这正妻的位子,她也配?”祝祷安说到这里,便看向我,“只是姑娘你,眉眼之间,有些像我的这位故人。或许,姑娘嫁我,也能够成就一番破镜重圆的佳话。”
祝祷安的意图显露,他之前说的那些话并不是叙旧,而是警告。他在对我说,曾经拒绝我的人都会死得很惨,我若是拒绝,便也是这种下场。我若是不拒绝,便要在她的磨爪之下,永远成为我自己的影子。
“那么之前的那位女子呢,她的结局是什么?”我不回答他,只当我自己在听故事。
“哦,那位啊,不太记得了,”祝祷安摸了摸自己手上的扳指,“大概也是死了吧,那都是前尘故事了。我举家搬迁到都城来,顺风顺水得很,也是她自己命该如此。”
我在心中确定了一件事,关于我从家中逃亡出来,祝家应该是没有放在心上,也并未提及我的名字。祝祷安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站在他面前的女子,就是他口中说的命该死去的女子。
又是命定,我低头轻笑,这两个字折磨了我这么久,在我终于能够面对它的时候,却又有人在我的面前,反复提及。你该信宿命,我信了,但我更相信,此刻我站在祝祷安的面前,也是宿命使然,我相信宿命会听从与我,让我将祝祷安无限次推入宿命中,让他明白这世间的一切并不是那样轻贱的。我要让祝祷安明白,他轻而易举得来的一切,不过是抢了别人原本有的美好日子,他夺走了别人的幸福,却不能够怜悯同情别人的痛苦,我要让祝祷安清楚地明白,终有一天,他会加倍感受这种痛苦。
希望那时候,祝祷安还能如今日这般,将他两次置我于死地的性命,说的这样轻巧淡然。
“所以,我若垂怜你,你要拒绝我吗?”祝祷安的话意图明显,他放下了茶盏,走到我的面前来并不听我的答话,直直攥住了我的手腕。
我拿不住琵琶了,被他紧紧握着的手腕吃痛。我皱眉,听着琵琶落地的声音,我只能勉强道:“祝大人,要在这里吗?”
“这里如何?”他问我。
“这里不够刺激,不行,哥哥不会看到。”我知道祝祷安想要做什么,我故意这样说,我没有拒绝,也不想要就在这里委身于祝祷安的身下。
“原来,姑娘喜欢这样刺激的?”祝祷安歪着嘴笑,他说,“那我们就来点刺激的。”
第15章 印子
15.印子
陈熹年给我上药的时候,眉目紧锁。他大概是没有见过这样的我,面色不悦。我却见过很多次这样的我,那时候我在仙乐居,为了在一众女子里头拔尖出头,将我的手磨破过许多回,手腕酸痛到握不住任何东西,满手的血。
此刻也差不多,但也没有那样惨烈。
“祝祷安对你做了什么?”陈熹年问。
“他让我弹了一个时辰的琵琶没有停手,又抓住我的手腕磕在了桌角,这点血没什么的,只不过这段时日里,我是拿不起琵琶了。”也不能抚琴了,我一声痛都没有喊,在祝祷安面前,我不想要让他看到我痛苦的一面。
“祝祷安说,我这双手不仅会勾弦,也会勾人,他不想要让我为任何人弹奏。他还说,以后若是弹琴,有旁人来做此事,他要我这双手再拿不起任何东西。”
“祝祷安疯了,他怎么能这样对你,”陈熹年将药膏轻轻覆在我的手腕上,药膏弥散开来,给我带来了密密麻麻的疼痛。
我抓紧了陈熹年的手臂,咬着牙忍受着疼痛。
“可以喊出来的,”陈熹年善意提醒我,“这里没有旁人。”
“不痛的,相对于祝祷安对我做的那些事情,这些疼痛算什么?”我已经不能是个身外之人了,从今天起,我对祝祷安的恨不会比陈熹年的少。就在此刻,我才真切地感受到了我的确应该和陈熹年站在一边,我们只剩下彼此能够相信。
天底下再找不到这样相似的人了,有同样的仇人,有想要去做的事情。
血已经不再流了,可是那些伤痛却真切地在我的身上留下了印记,那些曾经在我身上施加的伤口连并着今日的这一份,被揉在一起重新撕裂开来。我虽然说不痛,但是我低着头,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怎么会不痛呢,怎么会过去呢?
第一次祝祷安并无意识地置我于死地,想要定死我的命运,让我颠沛流离,他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哦她可能死了吧。第二次他一场大火,想要毁了我,在祝祷安的眼中,不过就是一场宿命,没有选择他的宿命。
不选我的人,拒绝我的人,让我丢面子的人都得死,这天底下凭什么他祝祷安想要什么便都能够得到什么?凭什么所有的好处都要让他占上,凭什么他这一切都要别人屈从,要别人流血牺牲。
多亏了陈熹年,若不是他在仙乐居踏夜而来,我一个人又要颠沛流离多少日月,又或者我一个人,又怎么能够面对那一场大火呢?
陈熹年将我拥住,他的吻落在我的额头上,轻柔十分。这一刻他暂时免去了他的计划,留了些柔情给我,他知晓他不用再说服我了,我将会属于他,是宿命让我和他绑在了一起,是宿命让我和他相遇。
他的吻落在了我的鼻尖,这一吻像是在安抚我,轻柔地与我触碰,好像在说没关系的。曾经祝祷安这样多走过我的一切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的痛苦,你可以无限痛苦,沉浸痛苦,但是痛苦之后,你与我将会并肩。
陈熹年就此了结,他没再吻下去,也没有拉开距离,他低垂着眸看我,但这次我却没有说他造次。我抓住了他的领子,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含住了他的唇。
我收紧了手臂,要将陈熹年弄得喘不过气来了。跌落在地上的药瓶子叮叮当当的,但也没有人管他。陈熹年反客为主,他托着我的腰向上,将我抱起来,我两条腿卑微地挂在他的身上。这时候低着头,埋进他的肩膀里。
陈熹年抱我抱得很紧,他怕抱不住我,只能靠着与我的再次亲吻找寻到我是否想要继续下去的凭证。陈熹年问:“还要吗?”
我应该说不要的,但是我看向陈熹年:“要的。”
那些下人竟然早早就把床铺好了,我躺在床上,只觉得柔软。原来天底下我也能有这般柔软的对待吗?
也并没有,随之而来我感受到的却是有些鲁莽的陈熹年。他的手精准捕捉到了我身子的每一寸肌肤,笔走龙蛇,陈熹年似乎很知道怎么对待女子。他不怜香惜玉,鲁莽中却又找到些寸劲,不多时我的衣衫便在他手中滑落下来。
就差一步,可是就在这一步,陈熹年忽然停住了。
他说:“我们似乎不能够这么做。”
“为什么?”我问。
“在外头,我是你的哥哥,你是良家的女子,还要嫁人的。”陈熹年顾虑的是,若是有一天,真的要走到这一步,祝祷安也如这般,扣着我,然后发觉我并不是良家女子,或者已经与旁人有过亲密,那么祝祷安就不会上钩。
就在这时候,陈熹年仍然还有理智去思索他的计划。
他在提醒我,不能够胡闹。
“哥哥对妹妹这样,传出去了,是要被人诟病责骂的。”
“哥哥,”我喊住了陈熹年,“哥哥真的拿我当妹妹吗?”
没有的,陈熹年喉结上下滚动。他并没有拿我当妹妹,他对着我有仰慕之情,他应该沉迷在我的这一声哥哥之下的。他应该发了疯一样地对我坦诚相见,他应该紧紧抱住我,而不是停在此刻。
可是他是陈熹年啊,心中只有算计报复的陈熹年。我和他之间,并没有可以谈情说爱的功夫。我今天也并不是想要和他有什么牵扯,我只不过是想要发泄,此刻的我已经冷静了下来,陈熹年顾虑得很对,我的这些痛苦不能白受,不能让祝祷安仍然身居高位,得意十分。
我去找那些被丢在地上的衣衫,我刚要起来,就被陈熹年按回去。
陈熹年的目光认真,他皱着眉头看向我,抓住了我的手把我的手顺沿扣住:“我有没有拿你当妹妹,你自己感知,从一开始我便对姑娘说过,我的心思在一开始就对姑娘敞开。”
他如挺立着的远山,朦胧表达过心迹的。
“我想,姑娘家应该只想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做这样的事情吧。我们虽然身处痛苦之中,但是若是能够有这么一天,祝祷安得到了他应有的报应,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我们才能解脱。”
“若是那个时候,姑娘如果不嫌弃,我愿意将我这一生都交给姑娘。”
我希望那个时候,姑娘心甘情愿,而不是如今这般只是为了发泄,只是想要得到所谓的解脱。那不是解脱,那是更深的深渊,若是有一日姑娘回想起来,后悔痛苦,便是我的罪过。
“陈熹年,我有些分辨不清楚了,到底你对我是真心,还是假意。”若是真心,那么没有一个男人是会能够忍住的。若是假意,那么陈熹年这也装得太像了些,犹入出神入化之境地了。
但是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他们还要走一段很长很长的路,并肩同行的。
“假意真心?”陈熹年抓着我的手紧了紧,“颜时缘,你知不知道你此刻握住的是我的什么,你还敢说这样的话?不过若是时缘姑娘试探我的真心,或许我可以对姑娘表露我的真心。”
我还没说什么话呢,陈熹年带着我的手,根本不容我的思索就开始了自己的举动。我重又跌落在了他的吻中,细碎的,带着宿命的。
手腕上的伤需要重新上药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样狼狈的陈熹年,他松散着衣衫,弯着腰满地找药真的像个少年郎的模样了。我坐在床上,这样欣赏着他,等到他重又拿着药走到我的面前来,我才想起来,我还有件衣衫落在地上。
是陈熹年帮我捡起来的,他帮我披上,重又认真地给我上药。这一回我并没有感觉到那么痛了,也许是麻木了,也许是一回生二回熟。
陈熹年靠近我的手腕,仔细闻了闻,便对我露出了笑来。我觉得这笑有些摸不着头脑,便问他为何发笑。
“等下你让下人进来,给你铺床。这些天你别自己洗澡了,你手上的伤口不能沾水的,让他们给你拿着帕子擦一擦。”
“哦对了,这些天若是祝祷安找你,还是要去,得让他看看你此刻的样子,他才能继续入圈套。”
我此刻的样子,我什么模样?陈熹年走了后,我下了床,对着镜子看了看,只刹那间我便羞红了脸颊。
男人不能相信,也不能够给脸色。镜子中的人脸颊含羞带怯,更要命的是,锁骨上隐隐有着的痕迹,陈熹年怎么可以,陈熹年怎么敢的呢,他一边说着不敢造次,一边却又留下痕迹。这样要是让祝祷安看见了,祝祷安不得发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