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彼此沉默着,全然当作对方不存在般,留得周遭的气氛都尴尬不已。
性格还算精明的铁卫张了张口,尝试破冰:“呃这个,皇上,咱接下来去哪啊?”
季柕依旧绷着脸,声音因为方才激烈的争吵而带着了一丝明显的沙哑:“朕看那山已经离得不远了,明日便直接去拜山神。”
“那今晚能睡哪?”另一个较为憨厚的铁卫开口询问。
为了脱身,他们的行囊都留在了那条溪边,现在两兜空空,大半夜的再摸回去也不现实。
袁西弱弱举手:“属下来时在西南侧看见过一处山洞,粗略瞟过一眼,应当是没有野兽居住的,还算干净。”
语毕,感受到季柕落在他身上犹如肩顶千斤的视线,默默地把自己往下缩。
季柕:“带路。”
“是!”
袁西一个激灵,右手抚在左胸前,躬身行礼。礼罢,带着一行人又向西南方向的那一条小路走去。
没出几公里,几人面前便出现了一座半高的小山,待走近了些,才在山侧的底边看到了一处不大不小的洞穴,堪堪可以塞得进他们几人。
袁西同铁卫忍受不住这逼仄空间内来自帝后的威压,纷纷自告奋勇地跑出去拣拾烧火能用上的干柴。
此时的简昕与季柕两人相对而坐,背靠在坚硬的岩壁上,两相沉默。
季柕细细摩挲着拇指上的红玉板戒,洞外淡然的月光稀稀透进,映照在金属便面上反射出剔亮的光质。一排皓齿轻咬住下唇,已经印出了红痕都恍然不知,心下思索着。
细细回想来,他与他这位皇后第一次真正的交集便是在那夜的未央宫,他当时的态度不善全当归咎于前朝那些个没事找事天天盯着他后宫的麻烦老头。
当初后宫无后便催着要后,结果年底就给他送进来了一个女人,现在有了皇后又开始催太子,也不知有了太子会不会明年又开始催二胎……应得实在是头疼得紧,那夜他的情绪也才会有失往常的冷静。
现下回想来,他有些话确实是冲动了些。一介女子,远离亲友,困于宫苑之中三年,唯一可依靠的丈夫还同自己冷语相待,想必当是极为痛苦之事。其后所做的错事说不准也是因为对他失望透顶后的无奈之举。
还是安慰一下罢。
季柕叹出一口气,妥协般地转过头,挪了挪屁股同简昕凑得近了一些,正要软和了语气开口:“朕……”
“滚。”迎面便是极为不耐烦的一字。
说罢,当即背过身,只留了他一个‘男人别来沾边,姐孤傲自美’的飒然背影。
季柕:“……”
他安慰个屁!
第40章
出去寻柴的三人本是想借此给两人留个单独相处的空间, 有什么事好自己解决别再霍霍他们几个打工的。谁知道一回来,这窒息的氛围感不知为何又陡然升上了一个台阶,吓得第一个钻回洞穴的精明铁卫跟脚上踩着火盆了似的, 当即转身就要往外跑。
背后的憨厚铁卫身形似山,虎背熊腰的大个儿死死堵在洞口, 见前边刚弯下腰的兄弟突然折着就要往后退, 一时不明所以地定在原地,岿然不动:“啊,咋了咋了?”
急地精明铁卫一个回身脚就狠狠踩在了后者的脚背上, 疼得他一时惨叫:“哎呦!你干嘛踩俺!?”
听着背后那人毫不掩饰的叫声, 精明铁卫当即连个回头的眼神都不敢给他了, 干脆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地走了进去, 沉默着当个哑巴。
“到底咋了啊?”憨厚铁卫抱着一捆干柴, 一边虚点着被踩疼的脚, 一边弯下腰向里边探头望去。
这一低头, 便正好对上了季柕朝其射来的毫无温度的视线, 一张俊脸的神色简直不要太难看。
憨厚铁卫:“……”
他老实地闭上了嘴, 用最轻的动静钻进洞里,几乎是将干柴一根一根地摆好在地上, 而后老实地蜷在角落准备当一晚上的缩头乌龟。
洞内的的呼吸声都几近微不可闻,几人中便也只有简昕还毫无顾忌、没心没肺地坐在里边的闭目养神。
不过一会儿,袁西便带着一把挖来的石灰粉回到了洞里, 几人默不作声地开始动手生火。
索性昨日连着今天都没下雨, 林中能用的木柴还算是多,按三人带回来的量来算, 估计可以在这烧一晚上。
星火般的火苗渐渐染上了深褐的枝柴,连起一片跃舞的火苗。火势渐盛, 自其传来的暖意也渐渐照在整个洞内,当下的寒意都被驱除殆尽,先前跑僵的躯干也回了温。
季柕陡然开口,状似不经意般:“你们不去外边看看吗?”
“啊?”外侧的三人闻言,一时有些懵然。见着季柕而后又将脸转过来对着他们,嘴角的笑意不见半分情绪,漆黑的瞳底是一片清晰的暗示。
“哦哦哦,对对。”三人立马上道,连连点头,迫不及待地半抬起身,拍了拍染灰沾尘的屁股:“皇上与皇后安心待在洞内休整便好,着深山老林内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又窜出来一只野兽,属下几个就好好待在外边替皇上和娘娘守夜就行。”
简昕伸出手掌挥了挥,不疾不徐地开口道“没关系,外边太冷了,你们待在洞里边守夜也行。”
“不了不了,多谢娘娘关心。可是这洞内毕竟也只通着一个出口,为保证皇上和娘娘的安全,属下们还是都先出去吧。”说罢,面前的三人忙不迭就撒腿往外攀,那模样好生似背后有厉鬼在抓人般。
简昕:“……”
她有这么恐怖吗?
不应该啊,小时候常来他们家给她算命的道士当时明明说她性格温良、广结好友,是个顶顶面善的人啊。
她怔愣着脸望着三人慌不择路的背影消失在洞外,而后便听见坐在对面的男人十分刻意地清了清嗓子。
“你又想说什么?”
季柕被这一声丝毫不掩厌烦的语调气得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叫双肩都挺了直,心下自我安慰。
无碍,君子腹可撑船,心胸阔比重天,身为君王更需登于君子之上。
不过是几句言语上的刺激,他当然可以忍。
“皇后内里都湿透了,现下也没有能换洗的衣裳,若不先脱下来将其烘干,这么将就着睡一夜明日怕是会得风寒。”季柕指了指她领间露出来的内衬,缓缓道:“明日直接启程山神祠,若是染了病,后边几日皇后怕是不会好受。”
简昕现在其实也不好受,身上里里外外整件衣服都湿哒哒地黏在了身上,单是一拂微风都能带起难以忍受的寒意。若是就这么穿着,她怕是今夜连睡都难睡着。
“我觉得皇上说的很有道理,那就劳烦皇上先出去了。”简昕坐直了身,下颔朝着洞口,对着季柕示意地点了点。
季柕故作镇定:“朕为何要出去?”
“不是你说的脱衣服烘干吗?臣妾现在要脱衣服了,皇上难不成还想留在这里欣赏?”说着,双手纠在脖颈间绑好的绳领上,轻轻一拉,本就不紧的蝶结瞬间便散了形,挂在衣领间摇摇欲坠。
吓得季柕赶忙闭上了眼,别过头便跟着前头三人的脚印垮了出去:“朕,朕出去。”
外头,袁西同铁卫二人在一个小土坑边围蹲成一圈,中间杂乱地摆放着方才他们捡来还剩下的木柴。
精明侍卫一边尝试着打火,一边小声八卦道:“先前皇后还待在军营里的时候便整天只摆着一副冷冰冰的脸色,没想到私下里的皇上竟这般不同。”
“是啊,俺还常听别人说皇上同娘娘关系不合,俺刚刚看着不还挺好的嘛。”憨厚铁卫挠着头回忆:“方才皇上与皇后的模样便同俺爹娘年轻时候一样,现在过得可好了!”
精明铁卫挑起一根短木棒,面对着两人一脸认真地分析:“就是如此,我爹娘也是这样的,早些年总指着对方骂骂咧咧的,后来越过越腻歪。依我看啊,皇上同娘娘日后指不定能多好呢。”
尚不是自普通家庭中长大,自有记忆起也没见过父母的袁西很是疑惑:“皇上和娘娘方才都吵得差点就要动手了,日后怎么可能……?”
“啧啧啧,小兄弟你这就不懂了吧。”精明侍卫戏谑着那木棒轻轻戳了戳他的脑袋:“哥问你,你待在娘娘边上这么久了,有没有观察过皇上每次见着娘娘后的反应?”
“反应?”袁西捂着脑袋仰面回想:“便是一见面就吵,但一直没有像刚才那样激烈过。”
“这就对了啊!现在吵得越凶,说明拿到明面上的矛盾越多;拿出来的矛盾越多,那解决的也就越多。矛盾都解决了那不就没矛盾了嘛,那都没矛盾了怎么着也得更加爱了吧!”精明铁卫猛地一拍手,朝着他眨眼:“哥跟你嫂子就这样的。听哥的,哥是过来人,比你懂。”
“俺跟俺媳妇儿也这样的。”憨厚铁卫十分赞同地点点头,又道:“但俺怎么看都是皇上更怕娘娘一些,真稀奇。”
“怕媳妇儿好啊!男人怕媳妇儿,这日子才能过得和和睦睦啊!”说着,精明铁卫一把扯过袁西的胳膊:“小兄弟,有些东西等你娶了亲便知道了,咱不急啊。”
袁西:“……”他本来就不急。
听着吵成这样都能算是家庭和睦,他就更不急了。
“别的不说,我还真没想到皇上在娘娘面前竟是这般活泼。”精明铁卫笑了笑,手上的动作加快。
不一会儿,一股飘飘渺渺的白烟便顺着手下的那节木柴盘旋着向上升起,星星点点的红光隐没在黑木间闪烁,不一会儿便升起了一簇火苗。
“来火了来火了,你俩快拿根干柴来点火。”
袁西和憨厚侍卫忙从一侧挑拣着能用的工具,三人的动作娴熟中带着一丝慌乱,好歹不一会儿便将火给生了起来。
虽比不得洞里边,但外面能起的火更大,也能生着取暖和烤衣服。
精明侍卫呲牙乐呵着撑起自己的上衣,由着底下腾然钻入的热气灌入躯干和四肢。没了两尊大佛在身侧瞧看着,现下便是舒服中带着惬意的爽感,整颗心也不由地乐呵起来。
他抬眼同对面的袁西对视上,笑呵着脸:“兄弟,咋了?脸色这么差?”
一旁的憨厚铁卫也突然老实着不说话了,侧着脸看向他,面部肌肉抽出,不停地往他身后瞟,好像是在暗示他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
空气中顿然只剩下干柴焚燃的噼啪响声,和在座三位蹦如擂鼓的心跳。不过几秒,果不其然,他的背后陡然响起一道阴恻恻的声音。
“你说朕,在谁的面前,活泼?”
第41章
“……”
在座几人登时安静如鸡, 一个个都垂下了脑袋装鸵鸟,恨不得原地给自己一个大耳瓜子。
叫你嘴巴这么多!皇上的事情是他们这些个无名小卒能议论的吗!?
季柕冷眼在三人间来回扫视。默了一会儿,走上前去, 一脚踹在了那铁卫的左侧腰窝上,踹地人猝不及防往边上一扑。自己则是挑了个空, 撩了衣摆直接学着几人的样子蹲了下来。
众人只感觉头顶的那一抹阴影忽而便消失了, 视线的边缘随即出现了一张尊不可直面的面容。
几人的呼吸乍然都紧了几分,额头上瞬然冒出的冷汗蹭蹭往下落,双腿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蹲太久而开始发软, 好似一个不留神就能直接往面前的火坑里栽下去。
季柕将手肘搁在弯曲的膝盖上, 静静看着面前几人, 气氛一时诡异得很。
“你们刚刚在讨论朕?”
“皇上恕罪!”精明侍卫立马将腿放下, 由蹲变跪, 声音慌乱, 几乎是以头抢地。
“不必慌张, 朕又不会把你们怎么样。”季柕淡定地从脚边折下一颗长了半高的野草, 捻在指间细细把玩着:“方才都说了什么, 朕半途才来,没有听全。”
“这个……”精明铁卫回头同身侧的两人相觑, 眼神的交流好似暴风海港前的卷浪般激烈。
【怎么办!?】
【俺不知道啊!】
【谁来说?】
两人立刻齐刷刷低下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纷纷开始用指尖抠弄着面前的沙土, 好像这几抔平平无奇的土突然变成了旷世宝贝似的叫人爱不释手。
精明铁卫:“……”
这厢, 季柕见面前的人迟迟没有回话我,将手上的这半棵草直接扔进了燃烧得正旺的火里, 喉间压出一道低沉的声音:“嗯?”
那侍卫无可奈何,只得避重就轻地拣着不太过分的几句道:“就, 小的几个就是在感叹皇上同娘娘的关系真好,好生羡慕啊,嘿嘿……”
闻言,季柕的表情一僵:“感情好?”
“啊哈哈,是啊是啊。”
他对此感到十分难以置信,见鬼了似的转过头,瞧着洞口影影绰绰的火光,回想那人方才火力十足的输出,对着他一阵嘴仗能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带的。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半晌 ,才重新转回身,当做方才什么也没发生,重新端起架子。
“呃,这夜里凉,皇上怎么出来了?可是有何吩咐?”精明铁卫很有眼力见地给季柕递了一个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