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骂我晦气吗?”
“不是朕说的,是皇后自己说的,你之后要是拿这个跟朕吵架朕可不认。”季柕若无其事地撇过脸, 也不管身后的人现在是个什么表情, 自顾自继续往前走着。
简昕:“……”
等拜完这最后一尊神像, 此行要做的事情便也都完成了。一行人在这间老旧的山神祠里凑合着睡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便收拾了东西准备返程。
回时的路较来时安全了颇多, 许是已经被那些个在林间游荡了几日的百官射杀了许多, 一路上也没再遇到成群凶猛的野兽。一队伍的人赶在日头刚落下不久后便回到了营帐中。
季柕还留在外边吩咐着明日应当注意的事由, 简昕便直接回了自己的营帐。一掀开帘帐, 便看见了里边正交谈甚欢的芙秀和钱文静二人。
她看着面前那张熟悉的脸, 只觉得恍如隔世,一时热意涌上了眼眶, 心下莫名涌起一阵感动。
简昕直接朝钱文静奔了过去,两手环住她的脖子,将头抵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语气中匿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哭腔:“你怎么来了?知道我今天回来所以特地过来迎接我的吗?”
“这几天辛苦了。”钱文静一手安抚似地拍着她的背, 一手撑在了她的左肩处,将她的肩膀牢牢锢住。
感受到肩膀上强硬的气力, 简昕不解地看着她那只已经攥着快要发白的手:“?”
钱文静的声线中带着一丝颤抖:“先不要轻举妄动,你头上那支钗子的的尖角正好顶着我脖子了, 我现在有些害怕。”
简昕:“……”
她默默横着移开了自己的脑袋,抬头便见钱文静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方才胸中翻涌的暖意和感动瞬然消散:“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是特地过来迎接我的吗?”
“我以为刚刚没直面回答的时候你就能明白了。”钱文静摸了摸鼻尖:“我就是过来问问你还记不记得这几天自己都在外边做了什么。”
简昕只觉得自己刚才就已经被冻住的心现在更加稀碎了:“你连编都不肯编一下吗?”
“太费劲了,不太喜欢干这种事。”她耿直地摇了摇头,说罢,抬步走到了一侧耳朵书桌后。
这张书桌较她前日去时干净了许多,显然是被人打扫过了。笔架同桌边隔距相等,青瓷笔架正正摆在右侧一伸手便能够到的位置,砚台里已经研好了磨,好似一切都在她踏进门前便准备妥当了。
钱文静抚了抚轻微起了褶皱的宣纸,从笔架上挑了一只趁手的狼毫,待笔肚里吸足了墨汁后便抬手,好整以暇地望向简昕:“讲吧。”
特别是整个营帐里就简昕站着的那一块地方周边都摆满了灯,看着钱文静和芙秀两人齐齐望向她的眼神,不知为何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简昕擦去额头的冷汗:“你这样搞得我很像一个正在接受审讯的罪犯。”
“都是吃这碗饭的自家人,什么套路都清楚的,无需我多说。”钱文静挥了挥手腕,笔尖轻触到纸面:“时间地点人物细节,自己交代吧。”
“可是我现在又累又饿,能不能等我先吃完饭再说啊。”简昕的嘴巴一瘪,恳切地望向对面的人。
只见女人的一双杏眼微睁,眸光盈盈含带水润,面颊带粉,小嘴紧抿着成倒着的‘U’字,正用灼灼的目光看向自己。
钱文静默默直起身,搁笔的动作更像是在扔:“……你还是先吃饭吧,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太吓人了。”
“哦。”简昕一秒收回,不死心道:“我撒娇难道不好看吗?不应该啊,这张脸真的本身就挺好看的啊。”
“好看是殪崋真的,恐怖也是真的,反正我不太能接受。”钱文静麻木着脸。
简昕:“你真可怜,美女撒娇你都看不下去,你以后怎么活。”
“……”
“芙秀,去看看膳房里现在有没有准备热菜,赶紧端几盘上来让我先垫垫肚子。”简昕几步走到桌边,在这张久违了的舒服的凳子上坐下,长呼一口气:“可算是回来了。”
她招呼着钱文静过来坐到对面:“你吃了没?一起吃点吗?”
“你的厨师是从宫里带过来的?”
“我跟皇帝吃的东西一样,这儿荒无人烟的,那皇上能不自己带大厨过来吗。”
钱文静点点头:“那可以,顺便叫他们有空的话再烧一道红烧肉吧。”
芙秀嘴角轻抽,这位钱大人是不是有些太客气了。
“一道怎么够!烧两盘!”简昕一拍桌子:“我已经啃了三天两夜的粗粮和水煮菜了!这个世界对我真的太残忍了呜呜呜……”
简昕忍住了情绪将还在屋内的芙秀打发走,待屋中无人后,才终于能短暂地释放了压抑多天的苦楚。
“你是不知道,那个狗皇帝……”她一哽,只觉得心下一阵翻涌而上的委屈,这些天来受过的苦难一并涌入了脑海中,瞬间压地她鼻尖一酸:“我真的太苦了!凭什么整个王朝这么多人偏偏我就穿成了皇后呢?为什么就没有人顺便穿成皇帝呢?为什么这个皇帝能这么一言难尽!都穿成住在隔壁的人了还不如当初直接让我穿成皇帝啊!!”
钱文静默默捂住了她的嘴巴:“你再大声点,隔壁的皇帝就要直接奔过来了。”
“可我真的好烦啊。”简昕两手扯住嘴边的衣袖,捂在自己胸口:“我每天只能自己一个人待在宫里面,想见见你们还要被那人怀疑,动不动就禁我这个罚我那个的……”
“你知道后宫里的墙长什么样吗?”她松了手,伸直了比划着:“有那么高,有那么红,爬也爬不上去,多看一眼就会眼睛疼,要不是之前从你那拿了一袋子的书回来看,我怀疑不用多久我就能直接疯掉了……”
“嗐,没事的,都会好的。”钱文静动作略显生疏地帮她擦去了眼角溢出的泪,腹中实在是没有储备过几句安慰人的话,思索了一番,只得将两人面前倒置的杯盏翻正,沏上了茶递过去:“都在茶里面了,不要怕,大家都在的。”
简昕睁蒙眬着眼接过,仰头一饮而尽,连带着喉间止不住的酸楚都尽数吞下。
她将杯子放回桌上,吸了吸鼻子,带着一股浓厚的鼻音道:“所以可以明天再记录吗?”
“我也想让你先好好休息的。”钱文静叹出一口气:“只是明日早晨百官围猎就结束了,之后还有皇上的颁奖仪式,紧接着下午就是礼部和兵部安排的一个比武,跟着过来的几个史馆实在是都忙不及了。”
“而且现在还趁着你记忆正深刻着,所以还是要辛苦你一下了。”
说罢,钱文静拍了拍她的脑袋以示安抚。
简昕刚擦干的泪忽而间便流得更厉害了。
不是她夸张,依照钱文静这种死学究的性子肯定会逼着她一天解手几次都事无巨细全部道出,等这三天两夜的事情全部写完估计都得是后半夜了,运气不好估计还能直接熬到天亮。
事实证明她的担忧并不是无道理的。那晚在夜间巡逻的侍卫只看着皇后那间营帐内灯火通明了整整一夜,把值夜的守门侍卫都熬走了两波,直至第二日天亮后才熄了灯。
但究竟是因着要睡觉了才熄灯,还是天够亮堂已经不需要灯了,他们无从得知。
同其他进出繁忙碌碌不已的营帐全然不同,简昕的那一块帘帐纹丝不动了整一个上午,摆在门口的早膳也不见得有人拿进去。直到了将近午时,才见已然穿戴整齐的简昕正打着哈欠从帐内走出。
说来也巧,迎面便撞上了正好也刚走出来的季柕。
简昕强撑着最后一丝神志,朝着他打了声招呼,而后踉跄着步子跌跌撞撞往芙秀方才给她指的方向走。
已是正午,百官围猎已经结束,帝后需前去坐镇与百官一同等待最后的结果,并为胜者赐下珍宝。
今日早上天亮了大半她才被钱文静放过,刚沾床囫囵睡了个觉,不过两个时辰便又被拉了起来换上这件重得要死的长袍,催着去现场当几刻钟的吉祥物。
她只盼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仪式能早点结束,好让她赶紧回去好好睡个一天一夜的。
这头,芙秀僵直在原地,一脸慌张地在季柕和简昕的背影间来回张望,忍不住跺了下脚赶忙追上简昕的步子——
“娘娘!见着皇上不行礼只挥挥手是作甚啊!?”
简昕茫然看向她:“这不是就是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吗?”
季柕:“……”
他忍着青筋跳动的额角,转头吩咐身后的人:“回宫后立马给皇后安排个习礼的嬷嬷!”
第45章
等两人入座时, 席间的官员已然全部到场,另一侧的的空场上堆叠着参赛者几天来所狩到的所有猎物,礼部的官员正手执账簿, 挨个清点记录着。
书目众多,统计耗时甚长, 座下闲耐不住的官员便趁着这时举起酒杯, 走上前来。
“天皇昭昭,君臣相交。臣等能有机会在此同皇上共饮,实为荣幸。”那人和手托了托宽摆的袖子:“过往一年来, 陛下为国事忧心劳神, 不分昼夜, 能侍奉陛下这般圣贤的明君, 实乃臣等三生有幸啊!”
席间的其他官员的也纷纷应和。
“是啊是啊, 我朝基业离不开皇上近些年的倾力浇筑。”
“前有良官因遇君不淑而郁忿而终者不胜枚举, 今臣等能为皇上效力, 实是有幸!”
“臣仿若现在便能看见往后之繁荣盛世了!”
……
季柕抿着唇望向那人, 眼中却满是防备。
场中之人轻咳几声, 示意身后的众人都先收了声,这才重新面向帝后的高座。
“臣听闻酒尽醺语仙者听, 现在此向皇上敬此一杯。愿我大梁农兴商盛学富足,愿陛下身健心愉享安康。”说罢,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简昕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嗓门拉回了神志, 掀起眼皮朝着台下望去, 便见一身着长袍的文官正站立于正中,手中的杯盏已空, 一张肃刚的脸上满是正气。
她对此人倒是有印象,来时的第一天芙秀曾同她指过。
好像是, 掌财三司官。
只见那三司官的脚步一错,锐利的眼神直直扫过简昕,而后两手相贴高举,脸色骤然一变,厉声道:“现下南海无患,北疆无侵,正是海清河晏之时。已待陛下盛世既成,皇后入宫也已有两年有余,膝下却一子未出,实在是说不过去。”
又来了,他就知道。
季柕笑得勉强,同样举起酒杯回敬:“是啊,朝中井然有序,各司事务都轻松了不少,爱卿倒也有闲心来管起朕的私事了。”
“皇上此言差矣,既是一国之尊,当遵家国同构,皇上的家事便也同国事了,臣等不能不牢挂于心。”三司官一脸理所当然,丝毫不觉得自己这话有何错处:“臣只是在为我大梁日后的大业所继着想,并无其他。”
季柕唇角的弧度一落,声音瞬间沉了几分:“朕是要死了吗?需要你替朕来想继位之事?”
“臣绝无此意!”三司官铮铮跪地,不显丝毫惧意,扬声道:“皇上在子嗣之事上已然含糊了一年有余,既然皇上不愿选秀添嫔,这皇子总该有一位吧!不然日后叫臣等怎能安心!”
“朕看你每天算账算糊涂了,脑子里尽想着些有的没的。”季柕将手中的杯盏重重置于木案上:“朕需不需要皇子,什么时候要皇子,还得一一同你报备不成?朕同你,究竟谁才是大梁的皇帝!?”
席间众人纷纷起身,绕至桌前双膝跪地,伏身长拜:“陛下息怒!”
百官齐声后便是一片令人窒息的静默,能面如常色的在场不过寥寥数人。
座下右前列一道深沉稳重的声音如寒夜间的流星般乍然划过,缓缓道:“陛下莫要同一些不识时务之人多相计较,不过是多费了口舌还惹地自己不快。”
三司官闻言,怒而转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出声之人:“简御史,这话是否有些不妥。”
简御史十分不屑地回望,施施然站起身走到他的边上,拱手对着季柕道:“皇上,有些事急而不得,更别说是此般大事,慎重考虑也是应当的。朝中难免杂言交错,陛下听一些弃一些便是。”
三司官仰着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忿忿道:“简御史这是想踩在我的头上向陛下献谄不成?”
“非也非也,当初也是多亏了您的帮忙,小女才能有机会进得了后宫啊。”简御史回以和善的笑容:“这等荣冠三代的殊荣,我感谢三司都来不及呢。”
“朕觉着简爱卿此言甚是有理。”季柕颇为称心地点点头,转而看向三司官时眼神有倏然一变:“不知三司可还有其他要祝朕的?没有就赶快些退下吧,免得耽误了正事。”
先前在统计的礼官已然将统计好的书簿呈递了上来,正端着书簿的宫女已然在一侧等候多时。
三司官又一次劝生失败,满脸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在一侧人黯然嘲讽的眼神中默默退下:“臣,别无他事了。”
见场中的两人都各自离了场,季柕将手一挥:“行了,诸位爱卿也都别跪着了,回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