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了清嗓子:“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到自朕回归朝政后,军中事务也很久没有过问了。正好今夜得空,来问问现在军营里的情况。”
两铁卫连连点头应下:“是是,皇上尽管问就好,小的几人肯定把知道的都告诉您。”
“朕知晓军中的将士都是常年随队,一年下来也没能好好在哪个地方安顿地住些时日,大把都是几年没归过乡的。”
“捍城卫国便是咱兄弟们的责任,军令定是要放在第一位的。”铁卫肃然道:“坚守于前线才能担于匹夫之责,皇上无需多虑,军中的兄弟都知道这个道理,大家从未有过怨言。”
“那便好,但朕想说的倒也不是这个。”季柕用手摩挲着下巴:“只是大家常年都混在一起,也没个什么机会能回家,也不知军中将士们的婚配之事大都如何?”
憨厚铁卫一听,咧开嘴道:“哦哦,这个啊,俺们大多都是从乡里来的,娶得早,也没有几个是单着身的。”
季柕了然;“那你们都是家中有妻儿的?”
“回禀皇上,小的家中有两男一女。”
“俺媳妇儿年前刚生了个闺女儿!”
袁西默默举手:“属下还未婚配。”
“去,问你了吗?你有没有家室当朕能不清楚?”季柕管不着打理他,方才那一出便叫他现在怎么看他怎么都不顺眼,撇过头继续询问铁卫二人:“你们同妻儿的关系如何?平日里都是怎么个相处的办法?”
两人一时听懵了,不知道现在的话题是个什么走向:“啊?”
“朕问的什么你们就答什么,啊什么啊。”季柕有些不耐烦地催促。
精明铁卫立马用拳手拱了拱边上兄弟的后腰把他推了出去,示意这一回他先去打个样,自己则默默蹭到了后边,思忖着一会儿该怎么措辞。
那人不设防,直接被推到季柕跟前,只见男人如鹰隼般的视线牢牢盯住了自己,难掩慌乱地挠了挠头,尴尬地笑着回道:“俺媳妇儿是俺爹娘从隔壁村找来的一姑娘,勤奋又贤惠。平常待俺和爹娘也好得没话说,啥都依着俺来,有时候也会拌个嘴啥的,但事儿都不大,吵吵感情更好了,所以俺跟俺媳妇可好着呢,每月都叫着营里识字的兄弟帮俺读信写信呢。”
“那看来你在家的日子过的还不错。”季柕点点头,朝着另一人颔首:“那你呢?”
他擦了把头顶上的冷汗,朝着那还在傻乐的兄弟投以同情的一眼。且不说方才他讲的有多能挑拨帝后的关系,看皇上的表情就能知道了。
别看面上虽然是在点头,那周身的气压已经低了不知几度了,显而易见的是没听到想要的答案。
精明铁卫脑中思绪飞动,卡壳了片刻才道:“小的跟媳妇关系就一般般,嗯,说着每年好不容易只能回去个几次的,回去待几天便咕咕叨叨几天。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跟她吵也不行,不吵更不行,有时候急了还会捞着鸡毛掸子往小的身上招呼,第二天那身上准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嗐……”
说罢,真情实意地补了一句:“如今见了皇上同娘娘彼此这般恩爱,当真是羡慕啊。”
闻言,便只见季柕的脸色忽而就变了,倒也不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情绪转好,只是那表情总感觉像是陡然吞了只苍蝇一样一言难尽。
季柕:“……倒也没有很恩爱。”
两人自知都失手触了老虎尾巴了,默默低下头,极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只留着一个懵懂的袁西还仰着面,避无可避地同面前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你……算了。”这个更是问不出什么了。
袁西耿直地抢言道:“属下先前也见过师父同宫里几个姐姐在一块儿的。只是师父喜欢给西苑的绿翠姐送刚摘的鲜花,给膳房的阿枝姐送书,给堂下的小芳姐送酒……每个都不太一样,属下一下子也说不清。”
季柕哽住:“你师父还跟朕宫里这么多宫女有关系??”
他自然是知道这人有些浑,倒也没料到能这么浑。
“好像宫外也有几个,但具体的属下便不清楚了。”说罢,袁西抬眼望向半空,眼中满是钦佩:“师父一直教导属下需谨言慎行,特别是不可与女子相处太近,这等危险之事全然交由他处理便好。多亏师父忍辱负重多年,因得属下这些年才能这般安然度过。”
“属下一直很感激皇上为当初为属下择了这位师父,这般才有了今日的袁西。”
季柕:“……”
一旁的铁卫耳贴耳:“俺怎么听着怪怪的?”
“我听着也感觉挺不对劲的。”
季柕伸手打断袁西愈发激昂的发言,表情无语:“你师父那德性还是算了,你别学了他一分,朕也就能安心了。”
*
待几人目送这尊大佛终于回了山洞时,时间已至深夜。紧绷的神经陡然松下,一个个接连呼出一口气,毫不在意地瘫倒在了地上。
心下还有余悸,憨厚铁卫死死压低了声儿,一边回头瞧着动静一边道:“咋回事儿啊?皇上问这些东西做啥?”
“谁知道呢?自古君心本来就难测。”精明铁卫神情恍惚,将食指置于嘴前:“嘘,还是别讨论这个了,刚才皇上突然从背后出来那会儿也太吓人了。”
说罢,谴责地望向对面的袁西:“小兄弟你也真是不够意思啊,方才皇上就从你对面走出来,你都不记得提醒哥一句,还以为要掉脑袋了。”
憨厚铁卫开始打抱不平:“俺和小兄弟刚才一直朝着你使眼色啊!就你一直叭叭叭讲个没听,也不知道在兴奋个什么劲儿,都不抬头看一眼,被皇上听到了能怪谁?”
袁西赞同地望了他一眼,点点头。
精明铁卫不服气地踹了他一脚:“人爱讲点八卦怎么了?谁空着的时候不聊?你难道之前没挤着去听过?还好意思在这埋汰我?”
“那是没你厉害,俺至少没那胆子当着人面就开始聊。”
“……”
这头,季柕刚弯下腰重新踏进洞里,便同里边裹着他那件披肩的简昕来了个对视。
“皇上怎么回来了?”简昕随口一问。
季柕瞧着木架上还飘着的衣袍:“朕估摸着这个时间点皇后人架上边都能烤干了,怎么,衣服还没干吗?”
她冷笑一声:“皇上也还是别说话了,省得一会儿谁都嘴上讨不到好。”
“那倒也不行。”
闻言,她正要收衣服的手一顿,面露疑惑地回望。
“人家说了,吵吵感情能更好。”季柕在对面坐了下来,一本正经道。
简昕:“……”
“谁说的找谁培养感情去,别烦我。”
第42章
简昕这一天过得真的很累, 早上天没亮就被芙秀拉着起床更衣,后来心惊胆战地骑着马去林里遛了一小圈,紧接着马不停蹄地跟着季柕在林间小道上钻了一下午, 刚刚又被拖着狂奔了一路。
方才一个人靠着石壁差点就直接睡着了,强撑着才没闭上眼, 趁着还有力气先把衣服给收好。刚坐起身来, 就见进来的季柕没头没尾的这么一句,除去涌上的无语外,现下只剩心累。
“朕是认真的。”季柕用手撑着大腿, 上身朝着她的方向前倾, 目光炯炯有神:“如今皇后与朕才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朕才是一国之主, 皇后又何必寄托于宫外, 闹得两边都不讨好?”
又来了。
简昕一手扶额:“你多虑了, 我真的没有跟宫外的人勾结, 我做不了这么需要脑子的事情。”
“朕都丢了好些个人去铲马粪了, 皇后便不必在朕面前装傻了。”季柕一脸看破的神情:“虽然皇后看着确实不怎么聪明, 但有时愚即是慧,不显山不露水者才是大智, 这些道理朕都是懂的。”
“不,你不懂。”简昕立马打断他:“我问你,你知道我爹是做什么的吗?”
季柕有些不明所以, 但还是乖乖回答:“监察御史。”
“那你觉得我爹工作做得怎么样?”
“挺好的。”
“对吧。”简昕开始掰着手指头同他讲道理:“我爹是监察御史, 自家人的房子都照封不误的作风,每年的政绩考察没有前五也得有个前十。而我, 他的亲闺女,打小便在我爹清廉正直的做派下耳濡目染长大, 怎么可能会做出有背于皇上您的事情呢?”
“再退一步说,我之前住在御史府,现在生活在宫里,这辈子都不缺吃不缺喝不缺钱,我又何苦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因为朝中有人觊觎朕这个位子。”季柕铁打不动,丝毫没有被她说服:“他可以许诺在扳倒朕之后,给予你更多的金银财宝或是荣华富贵。哪怕在此之前已然权柄在手,朕想这世间怕是很少有人能拒绝这‘更多’二字吧?”
简昕只想看看边上有没有东西可以扔在他那悲风伤秋的脸上:“清醒一点,我已经是皇后了,在往上走就只有太后的位置可以给我坐了,谁这么想不开篡位当你儿子吗?”
“是皇后的重点抓错了。”季柕无语地瞟了她一眼:“朕是想告诉皇后,几句片面的说辞不足以让朕相信,但朕可以递出一个机会。”
“况且朕与皇后同列只会是个双赢的局面。只要皇后答应朕的条件,朕可以保证你在这宫中能比之前活得更舒坦……”
简昕只觉得面前这人叭叭地在她耳边讲个没停的,听得她脑袋更加昏了,当即不耐烦地打断他:“哦。”
正在长篇大论的季柕戛然而止,回望:“皇后是答应了吗?”
“嗯嗯,那我现在可以睡觉了吗?”简昕强颜欢笑。
季柕蓦然一顿,低着头摇了摇她的肩膀,试图把她晃清醒:“可是朕准备的稿子还没有讲完,皇后不若先听朕讲完了再睡吧,朕不想白准备。”
简昕:“……你真的不要逼我。”
她的拳头都要捏碎了。
“皇后现在很生气吗?那要不要现在起来同朕吵一架?”他听似平淡的声线中隐含了一丝难掩的雀跃,端正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顺带着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摆,翘首以盼。
刚抬起头,只见迎面挥来一团白布,打地他一个措手不及,直接蒙盖在了脸上。其后便是某人郁闷至极的怒斥:
“神经病吧你!”
*
第二日。
昨晚简昕压根没闲心理季柕,捂着耳朵蒙头就睡了。如今睡足,精神劲儿也终于好了些。
两人将已经熄了的柴堆踢到一边,刚从洞里出来,便见外边的三人正好大包小包地不知从何处赶回来。
“回禀皇上,小的将昨夜丢在河边的行李拣了些能用的都带回来了。”
“嗯,可有留讯?”
“留了,皇上同娘娘先行前去山神祠,备好其余行李在祠殿相会。”
季柕满意地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精明侍卫面上一喜:“回禀皇上,小的名正杨姓。”
“听你说话的方式倒更像是个读书人?是京城本地来的吗?”简昕探出头来问道。
“小的先前考过六年的科举,实在是才气不足只得放弃,万幸打小练过几年武,当初铁卫招人时上台一试便中了。”
季柕了然,又朝着他的背后颔首:“那你呢?”
“回皇上,俺的叫李柱,家里种田的,没有读过书。俺是前年运气好,在战场上拎了几个脑袋回来才升到铁卫营里来的。”李柱老实一笑,黝黑的面上露出两排白净的牙齿,浑身散发着一种老实人的气质。
简昕:“挺好挺好,家里田地几亩啊?这几年收成如何?赋税重否?”
李柱诚惶诚恐:“多谢娘娘关心,俺家的田不多,这些年也都待在外边,看俺媳妇寄来的信说是收成不错,田税也不重的,一家子都能吃饱喝饱。”
“能吃好穿好就行。”简昕顺势往前走了几步,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把季柕全然挡在了身后:“那你们军中一般是多长时间放一次假?一个月的俸禄是多少?够用的吗?或者一年下来会有什么补贴吗?”
“若没碰上战事一般是训六日休一日,俸禄完全够花的,每年都能攒下来不少。”
“咳咳。”那头话音刚落,背后的季柕陡然出声提醒:“皇后,逾矩了。”
后宫无权干政,自然也不得听政。上边的这些问题已经涉及军务,他若是再不打断,算算一会儿就要思考着怎么判了。
简昕反应过来,立马撤回一边:“抱歉,一时没忍住职业病犯了。”
“什么病?”季柕侧头。
“没什么,不是今天要去山神祠吗?赶快走吧,免得等天黑了又碰上兽群。”简昕直接无视了男人的疑惑,转头从袁西手里接过袋子:“来,我帮你拿一点,咱走吧。”
“啊?哦,多谢娘娘。”袁西怔然看着自己手中最小的那个袋子被拿走,一时没反应过来,懵懂地跟在了简昕的背后。
李柱和杨正面面相觑,瞅一眼季柕又看向已经朝着一边走去的二人,原地犹豫了半晌,也抬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