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昕手里摇着蒲扇,正准备趾高气昂地出门。左脚才刚踏出去一步,只感觉面前一道黑影闪过,而后怀中被狠狠一撞,踉跄着她直直往后退了两三步。
她只觉得眼前一花,视线内陡然便只剩下了叮铃当啷在面前晃个不停的发坠,花纹繁复但色调简单,乍然望去是一种质朴的繁琐美,晃得她眼睛疼,头……也疼。
简昕极力拱起腰,上身尽力向后仰着,想要远离近在咫尺的冷兵器。无奈冲进她怀中的妇人看似娇俏力气却大得很,搂住她的胳膊似铁钳般岿然,那力道好似要将她当场拦腰斩断一半。
胸腔内的空气快要被挤压殆尽,简昕一边赶紧抓住芙秀的胳膊求救,一边仰着头大口呼吸:
“阿,阿姨……您扎着,咳咳,我脸了!”
脸啊!她那如花似玉准备今天和隔壁那人一较高下的美脸啊!
那妇人一听,慌忙撤离一步撒开了手。倏忽没了支撑的简昕险些跌坐到地板上,还在一旁的芙秀及时架住了她的肩膀,这才免得让膝盖又遭一次苦。
那妇人一看简昕现下凌乱的发型,洗褪了色的衣裳和那惨淡无色的嘴唇,柔弱无骨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下的模样,当即心下一揪,眼角的泪水伴着喉间嘹亮的恸声猛然一齐出现——
“造孽啊!我怎得就这么可怜啊!怎得麻绳专挑着细处断!老天爷您这是作甚啊!!”
炸响的哭喊声吓得帐内两人齐齐一个抖擞。只见那妇人掏了绣帕握在掌心拭泪,一只手时而不住地拍着大腿,那震破了天的嗓门喊得感觉整间帐篷都要塌了似的。
简昕在芙秀的搀扶下站稳了身子,小心翼翼地朝那位妇人探出了手:“那,那个,阿姨?您还行吗?”
妇人被这称呼叫得一愣,哭泣声都咽了回去,一时间哑了声,瞪着眼不明所以的望向她,语气都打着颤:“你你叫我什么?”
“……”简昕迟疑一瞬:“姐,姐?”
闻言,妇人吸了吸鼻子,就在简昕以为这个年轻式叫法终于叫对了时,迎面便劈来一声更加悲恸的哭喊:
“哎呦造孽啊!这孩子!姐甚么姐,我是你娘啊!娘!!!”
边说着,那手中挥舞起来的帕子差点连连抽了简昕几个耳刮子,那力道就差把人给扇懵。
简昕将芙秀挡在身后连连后撤避开那乱挥的手,直到简母稍微冷静下来收了手后还是一脸心有余悸。
“我的儿啊,过来给娘瞧瞧,呜呜,我来宫里前多漂亮的女儿啊,怎得今日就病成这副德行了。”简母敛了几分情绪,长伸着双臂走进二人,而后一把捞过简昕的双肩正对着自己,又左推右攘地上下打量:“儿啊你受苦了,一个人待在宫里这么些年,爹娘没法子进来见你,身边也每个知根知底侍奉着……是爹娘对不住你啊!”
言辞恳切,情到深处又不自主地紧紧摁住简昕前后猛晃:“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苦啊!摊上这么个没能力的爹娘!!”
简昕也不知道这看着小小的一个人到底是哪来的这么大气力,硬生生摁地她一分都动弹不得,晃得她刚进胃里没几分钟的早饭都要吐出来了。
“娘,娘……呕,我要吐了,放开我。”
“啊,哦哦。”简母忙又松了手,看着简昕涨红的脸色和难受的表情,一手忙覆上了她的背轻拍:“没事儿吧囡囡?好些了吗?”
说罢,又对着空气狠狠抨了一嘴:“就说这皇宫里是龙潭虎穴,当初皇上还非得选了你进来,要是你爹官再大些再争气些,我的囡囡何苦进来这儿遭罪啊!”
简昕一边缓着气,默默听着,一时间没忍住插嘴:“爹的官还不大?再大就直接上边跟那人排排坐了,咳。”
“你这死孩子,怎么还跟没嫁人前一个样儿!有些话你自己私底下说着也就算了,这这这还有外人在呢,你要不要命了?”简母忙要捂住她的嘴,边朝着芙秀的方向跟她使眼色:“给嘴巴上个把门吧,娘求求你了。”
“唔唔。”简昕被这一巴掌捂地一点声响都说不出,只好顺从地点了点头,顺带举起了空着的那只手比了个‘好的’的手势。
简母送了手,顺带理了理她脖颈间略显凌乱的衣领:“你身体这是怎么了?娘前几天见着你还好好的,怎得昨日突然就那样了?吓得你爹娘我俩一整夜都没睡好。”
虽然是这个世界的母女,简昕对这突如其来的熟稔也还是有些许不适应,不自在道:“没有啊,我好得很,都是那个皇帝他……”
眼看着嘴里又要丢出些个大逆不道的话,简母吓得那手顺势便又要堵上去,被一旁眼疾手快的芙秀拦下:
“御史夫人,娘娘前几日受了些惊吓,一时间旁人问话有些反应不过来,奴婢来同您说吧。”
简昕心有余悸地闪到一旁,顺势把芙秀推到了简母面前:“对对对,芙秀来说芙秀来说,我先出去走走。”
言罢,慌不迭甩手走人,大跨步便朝着帐外走去,活似后边有人在追。
简母不甚放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哎你!走路仪态注意着些!哪有女子这么走路的!”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聊,不用来管我。”
简昕本意是想先出来躲躲的,毕竟这个突然冒出来还自称是她娘的人是在是有些吓到她了。
现下的时间也不算早,晨日高照,晒下的暖意不一会儿便烘烤地人双颊泛红。清朗的天空出奇地干净,只留几卷成团的卷云还在半空中游移,不见一只飞鸟,也未听的一声蝉鸣。
简昕拍了拍刚刚被揉皱的衣服,扭着脖子转了个头,正准备思忖何处可去,扭头便见边上气派的营帐中走出来气质高挑的一人。
简昕:“?”
好吧,虽然今天的会晤比她想象的要来得更快更猝不及防,但没有关系,她已经准备好了在此见证一个男人的陨落。
快来吧,她今日的快乐源泉!
季柕从营帐里走出来时,便只见往日那个一直对他爱答不理的女人此刻却一反常态地蹲守在了他的帐前,抬眸便能直接撞进那一双顾盼流连又好似闪着亮光的眼睛。
闪地他当场便愣住了。
同时愣住的还有简昕本人。因为她预想了一夜的场景并没有如计划般出现在她眼前,这个男人的脸还是同往常无异。
该帅的,还是很帅。不知道是不是昨夜睡了个好觉的缘故,甚至比之前看着更好看了。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季柕首先沉不住气,轻咳一声,敛眸睨了她一眼:
“皇后找朕,有何事?”
第48章
如果第一眼看到季柕是一瞬间的惊愕, 而当第二秒反应到自己现在的形象后便是无止境的恼羞成怒。
不是,凭什么啊!
季柕半天等不到对面的女人回话,又试探性地催促了一声:“嗯?”
简昕收回了几秒前还咧在两侧上扬的幸灾乐祸的嘴角, 语气故作镇定:“皇上昨天睡得怎么样?”
“不热不凉,甚好。”
“没了?”
季柕有些不明所以, 倒也还是认真思索了一番:“嗯……去年吐蕃供奉上来的香还算不错, 好似睡得比以往还舒适些。”
简昕想听的当然不是这个,她摇头,又举起了一根手指在脑袋上边打转, 模仿着某种生物飞行时的状态:“皇上您, 有没有觉得夜间一直有什么东西在飞?”
季柕无语:“……皇后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 怎么跟赵正德一个毛病?”
简昕:“你才有病。”
“皇后说什么!?”
“不是我什么也没说。”
简昕一瞧见眼下情势不太对头, 便也不想再细究到底是个什么事儿了, 转头便想走:“我娘刚才好像在叫我, 我先回去了……哦哦还有, 臣妾给皇上请安。”
季柕一脸黑线地看着她丝毫不掩饰敷衍地从他面前转身便要走过, 长手一伸, 一把便揪住了她微敞开的衣领:“朕叫你走了吗?”
简昕一时不设防,被这一领子勒得差点锁了个喉, 忙往后走了几步回到原位,一手捂住自己的脖子咳嗽。
绝了,一个个的都是什么毛病。
季柕也不管, 又拎着她的后颈把人提溜到自己面前, 丝毫不带怜香惜玉:“皇后还没回答朕的话呢,一大早的待在朕帐前作甚?”
“咳咳, 没干嘛,起得太早了没事情干, 出来逛逛。”
季柕也没忘简昕方才临走时嘴里在说什么:“你说你娘在叫你?你娘过来了?”
她的后颈被面前的人紧紧掌锢着,温热的掌心紧贴在她微凉的肌肤上,特别还是在比较敏感的部位,简昕一时间有些不敢动弹:“啊对,来了,在我帐里,皇上要去看看吗?”
说罢,便对上了季柕神色复杂的双眼,将方才的话又细嚼慢咽了一番后,反应过来好像是有些不妥:“我的意思是,皇上您现在得空的话要不要去见见我娘?”
季柕维持着不变的神色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把简昕看得整个人都快要难受到发毛了,才慢悠悠移开了视线,松了手,将她放下:“现在就先免了,一会儿简御史和简夫人的位置应当离朕不远,朕现下要去巡视一番。”
“哦。”重新回归地平线的简昕脚一粘地便往后一个大撤步,让出来一条宽路后才学着‘下次光临’的手势示意他先请:“皇上您去忙吧。”
简昕微低着头,只能看到面前男人的影子投落在她脚跟前岿然不动,脑后勺都快要被他盯出来一个洞了。
她差点没忍住,要知道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也还是很累的,当即又重新做了一边动作,咬着牙将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拉长:“皇上,请——”
季柕这才动了动。
几乎是在人走了的一瞬间,简昕立马便抬起了头,迎面撞上的便是从帐内搀扶着走出来的几个肿胀着猪脸的黑衣人。
两拨人面面相觑,简昕的眼里满是惊愕和不解,黑衣人们眯成一条条缝的眼里满是一言难尽和幽怨。
目送着因打了一夜蚊子而被迫通宵的几个暗卫踉跄着走远,简昕在原地伫立了半晌,而后才好似突然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般喃喃自语:
“卧槽,这帐子里一晚上藏这么多人啊……”
*
上午本是赛马,但因着规制路线的士兵在今早勘探确认路径时,发现有一处必经之路被不知为何截断而倒的树干给拦了去路,一时间难以清理,便临时改成了马术。
此时棚外临时搭建的马厩里,几个衣着璎珞的贵族子弟正聚拢在马房的正中央,对着两排的骏马有些无从下手的尴尬。
其中身穿紫衣的一位年轻公子颤巍巍地举起了一根手指:“妈的,这玩意儿,你们会吗?”
“你说呢……”
“南边的孩子表示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见真的站在我面前会动的活马。”另一个绿衣服公子默默举手。
差不多都是第一次见到真马,现在一上来就要他们直接骑上去围着那个大马场跑一圈,这跟直接谋杀有什么区别!
“太狠了,我以为这个皇帝之前能把我爹绑床上三天三夜不下床已经够狠的了,没想到今天还能搞这出!”紫衣闭上眼捂住了脸,转身便要朝着马厩的出口奔去:“再见兄弟们,这个社会美好的明天还在等待着我的建设,我就不奉陪了,大家玩得开心,我先行告辞。”
见有人开了头,剩下的几人纷纷效仿,一个拉扯着一个就要往外逃,生怕自己成了最后被留下的一个。
“卧槽,新社会的建设不可以没有我的助力,请带上我,我们一定能组成最好的团队!”
“这个皇帝一定会后悔的!如果让有才独立又独具创造性的新青年坐上这匹马!”
“快逃!为了新社会!为了理想!为了活着!!”
……
几人高昂着气势就要向外冲,这头刚踏出马厩的大门,便同正守在门外的各自的老爹来了个面对面。
“卧槽,兄弟们退!退!前方存在有比摔下马背更加恐怖的东西!”
这些个封建老儿的封建力度是真的封建,这也不让那也不许,一有忤逆毫不含糊直接家法,那个大长条一样的尺子打下来可真不是含糊的,是真的来个几下就能直接报警的程度。
一个是大有概率会残,一个是百分之百不残也要给你打残,孰轻孰重他们还是能分得清楚的。
“回,回去!让我去骑马!!”
“回什么回,我爹是我导师,让我出去!——啊啊啊啊导师!您的宝贝大儿来啦!”
“我靠!什么命啊!”
……
另一侧。
营地的马场一直都在使用,各类设施都还齐全,值守马场的士兵只是简单将场内清理了一番,确认无危险后,便退了场。
一侧的看台上,一排横遮被拉起,正好挡住了此间正高挂在当空的太阳。挡去了几分刺眼的日光后,一旁侍奉的宫人便端着茶水果盘,踩着碎步整齐地穿梭在席间。
因得场地有限,看台上的座位都是平行横列,只是帝后的位置独占了一排,且较旁人更为宽敞罢了。
所以简昕是万般不情愿地被芙秀扯到这个位置上坐下的。
距离比赛开始还需再等待一段时间,因是临时改下的项目,加之先前未有准备,礼部和兵部的几个官员正在台底下凑在一起商量着一会儿的流程。各家皇亲国戚和权臣贵胄的小辈们也都被派出去了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