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从意心里自然清楚谢元丞就是很单纯的为自己出气,她正欲开口,就被谢元丞打断。
“什么叫让王妃宽恕你?王妃面慈心软菩萨心肠,鲜少计较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谢元丞冷然道,“你记住了,今日是本王不高兴要寻你麻烦,来日若让本王听见任何不利于王妃的风言风语,届时不管是不是从你口中传出,本王都会亲自去拔了你的舌头。”
鲁公公大骇,抬手又给自己扇了好几个耳光,声音听起来略比先前几个清脆些:“奴才该死!奴才失言!奴才该打!王爷教训得对!”
忽然,衙门外传来一声调侃。
“到底是该死还是该打也不说个清,是看我师娘容易心软,所以才下手这么轻?这力道能把蚊子打死吗?”
“真是好没诚意的认错。”
叶从意:“……”
她甚至不用看,就能凭借这句“师娘”以及说话人欠欠的语气断定来人是九百金。
只是他怎么跟过来了?
叶从几乎是下意识的扫了谢元丞一眼。
后者注意力放在鲁公公身上,对于九百金突然到来并无太大反应。
鲁公公自扇的动作一顿,右手停留在脸颊三寸处微微发抖。
见谢元丞眼神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一狠心一咬牙,手掌高高举起,又狠狠落下。
右半边脸霎时红了一片。
“诶,继续继续!就是要这个力度才合适嘛。”九百金继续煽风点火。
鲁公公咬牙切齿地看他一眼。
九百金事不关己地转头望天。
鲁公公深吸一口气。
谢元丞没发话,他自然不敢停下。
“啪啪啪——”
十几声接连响起,空荡荡的县衙内甚至出现了回音。
嘴角隐隐有丝丝血迹溢出,谢元丞才终于叫停:“行了。”
鲁公公浑身发软,瘫坐在地。
心底顿时升起一股劫后余生之感。
“公公自京都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实在辛苦。”谢元丞扭头吩咐,“裴行,鲁公公的住所就交给你安排了。”
裴行扶着腰间剑鞘,垂首应:“是。”
“哦对了。”谢元丞继续说,“领个郎中替他号脉问诊,该抓药便抓药,该扎针便扎针,瞧完了病就好吃好喝招待着,毕竟一路颠簸,再强健的身子骨也要脱层皮。”
九百金目瞪口呆。
这难道就是天家讲究的恩威并施,打几十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吗?!
裴行再次应声:“是。”
鲁公公满腹怨怼,却只能将牙打碎了往肚子里咽:“谢王爷挂怀。”
谢元丞抬了抬下巴。
裴行弯腰将瘫坐在地上的鲁公公扶起带离。
鲁公公紧跟着裴行颤颤巍巍走了几步,又突然止住步伐。他转身回头,欲言又止。
九百金叫谢元丞:“师父,他好像还有话要说。”
谢元丞淡淡看九百金一眼,旋即又看向停留在不远处的鲁公公。
他没问话,眼神却好似在说:“还有何事。”
鲁公公攥了攥手中明黄诏书,终究没敢再触谢元丞的霉头。轻摇了摇头,接着低头看着脚尖,老老实实跟着裴行走。
“鲁公公。”叶从意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叫住他。
鲁公公背影一僵,顿在原地。
叶从意走上前去,道:“圣谕不接你回去不好交代,给我吧。”
鲁公公怔然。
回味过来时叶从意已经将诏书从他手中拿走。
鲁公公感激涕零:“多谢……王妃。”
他这句谢是发自肺腑的,叶从意此举相当于救他一命。
叶从意只摆摆手,未语旁言。
鲁公公微微欠身行礼,而后跟着裴行走了。
“就这么让他走了?”九百金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嘟嘟囔囔,“师娘,我师父说得真没错,您真的太心软。”
叶从意对他做出的的评价视若无睹:“九百公子逢人便喊师娘的习惯不好,得改。”
谢元丞再次往九百金所在之处投去视线。
九百金瞧见谢元丞在看他,立马欣喜喊道:“师父!”
谢元丞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谢某才疏学浅,九百公子这一声‘师父’实在愧不敢当。”
九百金接话道:“哪里哪里,师父过于自谦了!方才那一出,我都能从师父一言一行中领悟到不少东西呢!”
叶从意:“?”
他领悟到了什么东西?
“所以只要师父能收我为徒,以我这么高的悟性,迟早有一天能给师父师娘长脸的!”九百金拍着胸脯说。
谢元丞揉着太阳穴,直接无视他。
“夫人,我们也回去吧。”他对叶从意说。
叶从意点头,跟着他离开。
九百金吃瘪也丝毫不气馁,反而在原地给自己打气:“至少他没拒绝第二次!烈女怕缠郎,只要我坚持到底,终有一日可以成功拜师的!”
烈女怕缠郎这句话还是颜酉教给他的。
昨日叶从意找过他后,他差点就要放弃拜师的念头了。后来又听闻颜酉跟匡兰月与叶从意交情匪浅,九百金计上心头,此路不通便再寻别路。
他把主意打到了颜酉身上,夜里摸着黑去拜访,说明来龙去脉后,颜酉就给他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他看着谢元丞打马离去的背影,忽然大声喊道:“师父师娘,我们回见!”
声音顺着风声飘进叶从意耳中,她扯了扯嘴角,说:“还真是锲而不舍。”
谢元丞驾着马,下巴虚虚搭在她肩上,认同道:“确实。”
叶从意:“这粘人精怕是甩不掉咯。”
谢元丞却道:“没有吧,这不就被甩在身后了?”
叶从意笑起来。
马在空旷的街道上奔腾一段。
谢元丞模仿叶从意语气,冷不丁冒出一句:“倒是夫人接了那道圣旨,才是真的要甩不掉那个什么异邦公主的情敌咯。”
叶从意:“?”
叶从意回首瞪他。
第四十八章
谢元丞好似浑然不觉:“要不说夫人心软呢, 为着个对你那般态度的奴才,给自己领个情敌回府同你争夫君。”
叶从意剜他一眼将头扭回去,目视前方:“你心跟旁人飞走, 我争又何苦。”
青骢马行驶方向由长街转入山道, 马蹄踏过雨后泥泞,溅起泥点打在山间开得正艳的野花上。
泥沙的重量把刚冒出头的花骨朵压得蔫头耷脑,好不可怜。
谢元丞“啊”了一声,落寞地说:“夫人当真无情。”
叶从意点着头说:“我铁石心肠。”
纵马人刻意紧了缰绳, 青骢马在山路间放慢速度。
谢元丞叹气:“好没天理。”
叶从意道:“什么天理?”
谢元丞像是在控诉:“夫人对毫不相干的人尚且能心软。对我这个枕边人却如此狠心。”
叶从意侧首, 语气淡淡:“可你都要娶侧妃了, 缘何怪我狠心?”
“那我可太冤枉了,圣旨可是夫人于心不忍发善心亲手接的。”谢元丞说, “而今说来, 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我没那么多慈悲心。”青骢马完全停在山间,叶从意伸手顺着马鬃, “倒是你,才是真心善。”
谢元丞轻轻挑眉:“夫人看出来了?”
叶从意应着:“我与你成了两次婚,还能瞧不出你所思所想?”
鲁公公带着小皇帝赐婚诏令来触霉头谢元丞固然生气,但谢元丞十分了解谢修齐的尿性,毕竟上辈子他还干过比这更奇葩无脑的操作,他不屑这事为难一个听命行事的奴才。
教训鲁公公一是为给叶从意出气, 其次便是让鲁公公回去好有个交代。
太后母子显然在谢元丞周围安插了眼线,虽探听不到他们私下里谈论的内容,却多少也能将日常窥探一二。
譬如二人“闹和离”一事。
谢元丞对鲁公公发了难,眼线传回去的消息也只会是辅城王以权势压人, 将鲁公公摘的一干二净,就算差事没办好, 回皇城也不至于因此有性命之虞。
其实叶从意至今都想不明白谢元丞“凶狠残暴”的恶名究竟是怎样传出来的。
他分明是个含仁怀义的性子,哪怕在朝堂上展现出来的雷霆手段,针对的都是一些奸佞之臣宵小之辈。
“那夫人既然知道我心里想的什么,又为何要收下着膈应人的赐婚诏书?”谢元丞又问,“总不能是为了让鲁一金回去交差吧?”
叶从意手上闲不住,给马扎了个小辫儿。
闻言手上动作一顿,反问道:“你都说我菩萨心肠了,怎么就不能是呢?”
谢元丞便笑:“可夫人从不做无用之功。”
小辫儿扎到尾,叶从意打了个结,直起身侧过来看谢元丞:“你真看不出来?”
谢元丞说:“没看出来。”
叶从意自然不信他鬼扯,抱胸继续看他:“继续装。”
“……”谢元丞被看穿心思,“好吧,其实我猜到了,但还是想听夫人亲口说。”
叶从意这才作罢,想了一会儿道:“鲁一金虽然只是个宦官,但他颇得太后母子器重,否则蓟州传旨的这桩差事也轮不到他来做。”
谢元丞点头:“在理。”
叶从意继续说:“前世我们之所以沦落到那般结局,究其根本,就是你为替谢修齐巩固江山当恶人,开罪了太多人。最终几头都没讨到好,那些大臣记恨你,巴不得将你从高位拽下。”
世人爱看位高权重者掉下神坛,落在泥泞之中,人人都恨不得去踩上一脚,让其永不翻身。
“臣子们憎恶你,太后母子忌惮你,他们甚至不需要合谋,但凡你有任何一处过失,他们就会立刻对你口诛笔伐,群起而攻之。”
谢元丞毫不避讳:“是。”
午时刚过,烈日当头实在晃眼。
叶从意抬手在额上挡了挡:“我只要帮鲁一金这回,无论最后有没有起到一个实质性作用,但凡良心未泯,他心里都会记得我这份恩情。”
记了恩,就会报。
叶从意图的就是这个“报”。
当初护国将军府茶会上发生的插曲,叶从意肯出面提醒,同样也是存了这般心思。
谢元丞自重生以来,便一直在为离开京都一事做打算。
叶从意也一直在准备。
万一最后的计划发生变故,二人没走成,总不能坐以待毙。
谢元丞双腿一夹马腹,打马转了个方向。
高大的身躯挡住直射的阳光,将叶从意笼罩在他的身影中:“离京一事我已安排妥当,绝不会旁生枝节。”
他话说得笃定,却不是在说叶从意计划筹谋的都是一些无用功,而是在告诉她:不必担惊受怕,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听到谢元丞说的,叶从意安心点头:“我知道。”
正事一说完,谢元丞便又恢复了方才的说话腔调:“眼下还有一件更大的麻烦事。”
叶从意没反应过来:“什么?”
谢元丞指着卡在马辔上的明黄锦布,说:“夫人替我接下的大麻烦。”
叶从意配合他,右手掩口作吃惊状:“这可如何是好?”
“没办法了。”谢元丞沉重地说,“毕竟为夫此生有爱妻一人足矣,届时便只能做个违逆之臣,抗旨不接了。”
叶从意感动地看他:“夫君对我用情至深,为妻真是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谢元丞:“……”
那眼神太灼人了,谢元丞缴械投降。
谢元丞喉结滚动,忍了又忍。
叶从意眼中戏谑不止,还故意往上凑了凑,双唇贴上谢元丞嘴角,轻轻一点又迅速离开。谢元丞攥着缰绳手上不自觉一紧,青骢马受到牵引在原地转了小半个圈。
身下坐骑稍一动作,上面坐着的人身形就不稳。何况叶从意还侧了大半个身子,跟着青骢马一晃,整个人都以一种及其扭曲的姿势摔在谢元丞胸膛。
谢元丞扶住她,再分心控着缰绳。
叶从意坐稳便要将身子转回去。
可她刚撩拨了人,惹得谢元丞一身燥热。
谢元丞哪里会这么轻易就放过她,右手直接钳住她下巴,迫使她再次转过来,低头便吻了上去。
自从离了京都,两人便从未像今日这样挨在一起过。来蓟州的路上,在马车里,叶从意身边还总跟着个冬芷,几乎没有任何私人空间。叶从意还担心影响不好,连亲也不让亲。
谢元丞都要素死了。
现在尝到荤腥,而且是猎物自己送上门来,明晃晃的勾引,他怎么还肯罢休。
叶从意被吻得快要断气了,呼吸节奏乱成一团。她握拳抵在身躯之间,轻轻锤着谢元丞:“不……不行,太……别、别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