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蔚然:“会场里啊。免费发的。”
宁潇无语。
就知道。
“……你这人以后很麻烦。”她拆了糖,送到嘴里,囫囵道,“小气得很,拿么就算了,还只拿一颗,没有别的味道吗?”
池蔚然垂眸,盯着她鼓起的颊边,眼里含着很淡的笑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身后有动静。
有人叫他。
“池总。”
池蔚然回头看了眼,是刚才打过照面的霍真,他对这人有所耳闻,收了笑意,不动声色地挡在宁潇身前,把她挡了个严实。
人走到跟前,池蔚然才不咸不淡道:“霍董。”
霍真全当没看见,微微一笑,颇有几分真诚。
“你难得会来这种场合吧。”
江湖上打过滚的老狐狸就是有这种本事,明明第一次见面,说得像多熟稔一样。
池蔚然心下了然,也不点破,只是轻笑,淡声道:“您有事吗?”
他连敷衍的意思都没有,非常明显,想速速打发掉目前的对话。
还管什么霍真霍假。
霍真视线微侧,目光宁静,歪到了好奇打量自己的女人身上。不用细看,都感觉到面前男人的神色沉了下来。
“池总,你经手的项目,完成的很漂亮。我看了细节,自愧弗如。”
霍真很快收回视线,勾手示意了下,一旁的助理递上了张名片。
“等改天有空,我们可以细聊。今天就——”霍真顿了顿,彬彬有礼道,“不打扰了。”
池蔚然神情平淡:“不送。”
等霍真离开,宁潇才问道:“那是谁啊?”
她好奇心确实强,这个人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老油条,几句话很有分寸,温和有力,但同时,他也在无声地试探。
试探池蔚然。
从宁潇观察的角度来说,池蔚然今天显然状态不在线。
像现在,他也没搭腔,只是站在原地,微垂着眼,有种莫可名状的脆弱。
夜风拂过男人的黑发,有那么一瞬,宁潇错觉自己回到了那天。他在池爷爷灵前守了整夜后,他也短暂出现过这样的神色。
脆弱意味着——可以被伤害的,缥缈不定的。
“我见到他们了。”池蔚然轻声道。
果然。
宁潇也不太会安慰人,尤其是池蔚然,只能抬手拍拍他肩膀:“你想吃什么夜宵不?我请你呗。”
“糖。”池蔚然低声说。
宁潇没太听清,凑近了问:“什么?”
骤然间离得更近。
池蔚然敛眸,无声地望她的眼睛。
清澈见底。
但又不止于此。宁潇是个习惯跟命硬碰硬的人,骨子里那点勇与悍,也一并藏在眼中。
从前池蔚然很喜欢看她硬碰硬,多少次也能迅速爬起来的姿态。
现在又再次明白一个古老的道理。
过刚易折。
不懂得低头和转弯的人,碰上了棱角,会受致命伤。
“我说……”池蔚然双手落在西装裤里,俯身,鼻尖几乎要撞上她的,唇要碰不碰,气息似有若无地进犯在边缘。
初冬的夜色极浓。袭过的一阵风,卷着他的尾音,送到宁潇耳朵里。
“我也想要糖。”
宁潇怔了怔,从男人的眼眸里清楚看到自己倒影。
池蔚然没多想做什么,逗完了,刚想直起身来,忽然被人拽过衬衫领口,往下利落一拉。
柔软的唇贴上来的一瞬,淡淡的梅子味渡了过来,充盈四散。
指尖温热地触着皮肤,过电般击中脊椎。
池蔚然连反应都忘了。
只是任这个梅子味的吻蔓延烧灼。
黑夜掩映下,一辆银灰威航静静停在马路对面。
这里是绝佳的观察视角。
从霍真的角度望去,能清晰看到所有细节。
年轻男人从错愕到反客为主,几乎是飞快反应过来,扣住了想离开的人,双手捧住女人双颊,加深了这个冲动的吻。
很明显,他比对方更深地沉醉其中。
主驾上的特助也凑热闹看了会儿。
“霍董,要是池总这边还拒绝合——”
霍真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笑了下。
“他不会的。”
这就是等待的好处。
在今天之前,他知道池蔚然回国了,但并没有急着找人。
其实,一个在外务工的年轻人,头脑好技术精,是相当正常的。国字号的项目投资少说十亿级起跳,能收拢这种人才,并不是稀罕事。
稀罕的是这个人。在跌宕起伏的几年里,他处事处人的精密度,在几方周旋中,达到了可怖的平衡。
霍真收到不少保密级的视频资料,其中大部分时间,只要池蔚然出现,都是以嬉笑的态度示人,根本无法从那样的态度中窥见他半分真实。
与之相反的是,其洞察人心之狠辣,和一流的行动能力,让他看起来更像变态的矛盾体。
霍真要在东南亚开辟天地,就不会放过这种角色。
要么拉拢,要么毁掉,绕不过的。
比较糟糕的是,池蔚然背后还有个去年刚在加勒比海买了俩岛的池家。
池蔚然又全当他父母不存在。
以冷淡决绝的姿态,跟原生家庭做出切割。
这样的人,也很难用利益去动摇他。
霍真在等,等这人身上出现一个可供把握的点。
“去查他对面那位。”
霍真语气淡淡,话音还没落,就听助理道。
“不过,不知道池总是不是资金链出了问题?他把别墅卖了,又在一个中低档小区买下两间户型三室一厅的房子。”
“资金链有问题?”霍真蹙眉,很快了然地轻笑,随手点了支烟,“他对面那位小姐,肯定也这么觉得。”
要真是资金问题,那最好办不过了。
池蔚然手上那个实验要缺钱,霍真可以立马双倍填上空缺。可惜,池蔚然每月都有私人信托,是束家上一代直接留给他的。
霍真看了会儿。
“走吧。”
在下属传回来的众多监控里,霍真记得某个一分三十四秒的视频。
有个惊人貌美的女人牵涉其中,哭得梨花带雨,眼神时不时往他身上瞟,希望他能搭手救一把。
穿着花色衬衫的男人只是靠在墙边,把所有噪音当背景交响乐,悠悠然点了根烟,看戏一样,烟雾袅袅升起,勾住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右手食指上的银色戒指微微泛光,动都没动一下。
那是单身的证明。
他俊美到有几分邪性的面孔,也掩在半明半昧里,被昏黄的灯光勾出利落轮廓。
无心陷在情欲里的男人,倒有让人神魂颠倒的本事。
令旁观者也生出错觉。
这个人可以一直、永远独善其身下去。
再看看面前这幕。
对方明明只是无心之失。
霍真随便围观一下都能看得清楚,女人是典型的身体在前面飞、脑子在后面追的类型,意识到错误马上就想撤退了,但池蔚然也要利用这失误,跟人吻得难舍难分,连捧着人家脸颊的指尖都用力到微颤。
笛福说人类感情里,有一种神秘的动力,一旦被启动,就会以狂热冲动驱使灵魂扑向目标。不达终点不罢休。
在今晚之前,霍真还真没从池蔚然身上发现过类似的动力。
他那样子就是反正老子在呼吸,活着也是活着,找点事做做打发下时间。
现在是灵魂着了火一样生扑,拽着对方跟他共沉沦的架势。
有趣多了。
第41章 共沉沦
霍真确实没猜错。
宁潇太少见他示弱。
——不,是没见过。
池蔚然,软硬不吃,遇强则强的杰出代表。
让他示s弱不如让他去死。
宁潇冷不丁地瞧见他这面,脑子也乱了,凑上去亲的时候,就跟动物的本能一样,蹭两下,代替语言,以示安慰。
梅子味瞬间弥漫,她其实已经清醒了。刚想撤退,就被人反手拉近。
宁潇人都被他往上提了提,她踮脚踩在他黑色皮鞋上,池蔚然亲多凶她就踩多凶,但他依然不松开。
直到氧气耗尽。
宁潇没忍住,先咬了一口,又在他胸膛上狠推了把,倒了几步,喘着气:“你行了啊你,光天化日的,你还准备在这弄多久啊?!”
池蔚然薄唇上被她咬得渗血珠,他也不在意,舌尖卷过。
血是甜的。
带着铁锈味的甜。
“宁潇,是你先招惹我的。”池蔚然挑眉,叫她的名字时,尾音蛊惑般地下坠。
宁潇冷笑:“我招惹的人多了,也没几个跟你一样疯吧。”
她生气地低头,食指指了指后脑勺:“绷带还没拆呢,脑浆都被你摇匀了!”
坦白说,宁潇自己也知道,这话有点偏颇。
她的恢复能力跟小强持平,而且池蔚然今天改了习惯,没有用掌心半包裹住她的后脑勺,基本就停在脸颊边——
但她就是想说!怎么样!
好半天池蔚然都没出声,宁潇刚要抬头,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道微含笑意的柔和声线。
“蔚然。”
宁潇一愣,回头,看见一对养眼的中年夫妇,女士的肩上还披着身旁丈夫的外套,两人的身旁,还有一张面熟的明艳脸庞,苗一郦。
这对中年人,都不用池蔚然做介绍,她看那神色都能猜到来人身份。
宁潇礼貌地点头:“叔叔阿姨好,苗学姐好。”
前段时间去B市,她刚跟苗一郦打过照面,这才能这么清楚地记得。
宁潇天然对帅哥美女都有好感——啊池蔚然除外——连带着跟苗一郦打招呼都亲切几分。
而且,她看人有自己的标准。
宁潇对苗一郦这个大美女印象不错,而且是一直都挺好。
苗一郦是那种心思直白,也不会仗美行凶的好人类型。
比如现在,苗一郦为自己阻止了一场大战爆发,而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她拉过宁潇,走到旁边一点,给那一家三口腾出位置:“小宁,你也来附近逛啊?”
她刚才走到楼梯口,就看见池蔚然跟人要吵起来的样子,定睛一看,对方还是跟池蔚然斗出了名的死对头小宁学妹,那剑拔弩张的氛围,比同学会那天还可怕,吓得苗一郦拉着池家夫妇加快了步伐。
“对啊,这里有家糕饼店,白脱提子饼干很不错。”
宁潇从善如流走到了一边,掰着指头给她数,店铺的招牌产品有几样。
两个人聊着的时候,池安竞也轻咳了一声,压低分贝:“你要注意影响,不要跟年轻时候一样,意气用事,动不动就跟人发生争执,斗来斗去,不像话。”
池蔚然失笑:“池先生,你现在来管,是不是太晚了点?没有在你的地盘上吵,你可以算我素质高了。为了我们彼此的心情考虑,我建议你还是别给我建议。”
“你也是,池夫人。我今天不想浪费时间跟你们吵架,劝你先生别在我面前犯当爹的瘾。”
池蔚然同样压低了声音,赶在束清开口前,用笑语吟吟的神态,勾勒出冰冷的警告底色。
这话很难听,束清的脸色都沉了沉。
与此同时,宁潇小心翼翼地插了一句:“那……各位先聊着,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好。是蔚然的老同学吧?以后有机会来做客。”
束清调整好表情,淡淡笑了笑,但她清楚地知道,这人不跟池蔚然打起来都不错了,很快就转移了话题,把苗一郦拉了过来:“你记得小苗吧?你们一个年级的,你怎么都没跟我提过,有这么优秀的朋友……”
池蔚然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侧头,视线跟着某人转了半圈。
眼看着宁潇脚底抹油似得,欢快地跟撒野的小狗一样离开了,神色彻底冷了。
终于,等人影消失在黑夜的街角,池蔚然才转头,望向面前的人。
“我说得不够清楚?”
池蔚然眉头微挑,唇边笑意很淡:“二位别装熟了,你们不犯恶心吗?我交什么样的朋友,找什么样的人,找不找,都跟你们没关系。少见面,对大家都好。”
他扔下话就走。
转身时,池蔚然唇边的笑意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今天心情本来就差。
他们没有交集的几年里,本来蒙了层雾般。只要不多去追究,那里面就可以藏着繁花锦簇。
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有没有谁都能过得很好。以前她去郊外比赛,错过了队里返回的大巴,包还在队友那里,等他打车赶过去找人的时候,看见宁潇蹲在草丛边,认真观察蚂蚁运动轨迹,津津有味,一点也不急。
池蔚然在国外的时候,本来并不打算想起她。
青梅竹马,故人天涯。
太过美好的,幻梦似的旧时光,都是拿来忘的。
他也很忙。
天时地利人和,是忘却一个人最好的时候。
差点成功了。
差一点点。
第42章 你想过我吗
宁潇走过街角,把外套拉链拉到最上面,挡住了半个下巴,头也低了点,以此抵御寒风。
她还没走到红绿灯,就听见背后有车摁喇叭,很干脆的两声。
宁潇扭头,看见辆720S跑车缓缓跟她并排,车窗落下,主驾上的男人冲她扬下巴示意:“上车。”
权衡了一秒,她飞快钻上了副驾。
她本身没那么怕冷,但是耳朵一受冻就会僵疼,宁潇不打算跟自己过不去,门一关上,就报了自己小区地址,一副把他当专车司机的架势。
毕竟在池家父母插话前,他们的确有一场蓄势待发的架要吵。
池蔚然也没废话,在车流稀少的主道上飞奔,一个多余的字都没说。
他不说话,宁潇更懒得开口。
没有半小时,车就稳稳停在了她单元门口。
“谢谢。”宁潇甩下两个字,飞快下车。
池蔚然慢悠悠熄火,下车,跟在她身后进了单元门,又上了电梯。
宁潇也没拦,滑着手机屏幕,嗤笑。
“怎么,池大少爷您来要车费啊。”
池蔚然没作声,长身玉立地倚在电梯角落,姿态懒散。
宁潇继续哼哼两声,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阴阳怪气
“有长辈也不错哈,单身也不担心,多的是人——”
“宁潇,有什么很想要的东西吗。”池蔚然望着她,冷不丁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