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马车,祁屹将伤药丢给她,“自己上药,不行的话,让双溪帮你。”
“谢大人,奴婢没这么娇贵,自己能行。”
她刚要送祁屹进房,抬起头来时,眼前空无一人。
只听得前方正房的大门砰一声关上了。
好凶。
江晚渔暗暗腹诽几句,穿过庭院和甬道,回到了下人院子。
这个时辰,她住的房里竟还亮着光,里边似乎有说话的声音。
推开虚掩的房门,几个婢子围坐在她的床榻附近。
走进房门,踮脚望去,双溪躺在床榻上,脸上红通通,嘴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
仔细一瞧,双溪盖的被褥都是湿的,就连她床榻上的被褥都能滴出水来!
她赶忙穿过那几个婢子,将湿被褥一把掀起,丢在一旁,脱下自己身上的袄子盖在双溪身上。
而后伏在双溪身边,轻声问道,“双溪,怎么了?”
榻上那人迟迟睁开眼,喉间传来一道干咳似的声响,双溪像是要说些什么,却没法好好出声。
她伸出手探了探双溪的额头和耳后,又滚又烫。
蓦地,有人说了一句:“害人精,要不是你,双溪能成这样?”
江晚渔直起身来,看向她们,“晨间我随大人出府的时候,双溪还好好的,怎会突然害了热病?还有,为何我俩的被褥都是湿的?”
“那你就要问问自己,惹了什么人!还好意思问双溪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若不是她与你走得太近,她何至于承受这些?”
惹了什么人?
江晚渔脑子里瞬间浮现出两个名字,秋菊和妙音。
可秋菊已经被祁屹当众教训过,断了一只右手,还敢作恶吗?
就在她疑惑之际,妙音和秋菊恰好从隔壁房间走了过来,她们两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唯唯诺诺的婢子。
“啊呀,双溪还没好?这寒天冻地的,真是受罪呢!青雨啊青雨,你说说你做的叫什么事。”
妙音斜靠在门边,昂着下巴拍了拍身后那婢子的脸。
那叫青雨的婢子诺诺垂着头,声音极细微,“奴婢是、是不小心的,晌午的时候双溪说头疼,奴婢便想着帮她打盆水退热,哪知打、打水的时候脚一滑,水便洒在了双溪和江姑娘的床榻上。”
“做错事就道歉啊,免得江姑娘一怒之下告到大人那儿,你这条命还要不要了?”秋菊一脚踹向青雨的膝盖窝,迫使她咚的一声跪下地来。
青雨怕得声音都在抖,“江、江姑娘,奴婢不是有意的,求求江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大人说,奴婢知错了!”
“大声点啊,隔这般远,江姑娘能听到?”秋菊又往她的背上来了一脚。
妙音则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脸上满是得意。
“江姑娘!奴婢知错,奴婢知错!”青雨再招架不住,边哭嚎边磕头。
第22章 贱奴终究是贱奴
江晚渔且不知道双溪是如何害的热病,单从倒水这一件事,她就能断定,青雨是被那秋菊和妙音逼的。
她们逼迫青雨演的这一出戏,让她彻彻底底明白,她还是低估了人性的恶。
她们不敢直接找她的麻烦,所以利用一个胆小怕事的婢子,越过她作弄双溪。
难怪房里的婢子会说那样的话。
确实是她害了双溪。
但现在不是想着怎么讨回公道的时候,双溪的身子还在发烫,需得找床干净的被褥,帮双溪捱过这冬夜。
“青雨。”江晚渔看向地上那婢子。
“奴、奴婢在!”青雨抬起头来时,额头已经磕出血来。
“把你的被褥给我,这件事,我便不追究。”
眼下双溪的身子最重要,其他的,等双溪病好,她再想办法。
青雨眼神闪烁了一下,支支吾吾道:“奴、奴婢的被褥也湿了……”
“什么?”
“奴婢今日晒被褥,不知怎的,被褥掉进了池里,所、所以……”
呵,冰寒雪冷的天气晒被褥?
真当她好蒙骗。
“那把你们两人的被褥拿来。”江晚渔指向妙音。
妙音嗤笑出声,“关我们什么事?被褥是她弄湿的,你找她去啊!怎么的,仗着大人宠你,你就随意欺压我们?世上哪有这个道理,大家都是奴婢,你比我们就高贵些吗?”
欺压?
江晚渔真想将妙音的头按在案几,让她看看欺压二字如何写。
“妙音,可不敢这样对江姑娘说话,你瞧我的右手,”秋菊阴森笑道,“这事儿与我们无关,本想关心一下双溪,江姑娘可真是咄咄逼人,天色也不早了,我们不掺和这破事儿,就先回房歇息了。”
秋菊冲妙音使了个眼神,两人头也不回地走回隔壁房间。
青雨还跪在地上,房内的婢子冷眼看着她和床榻上的双溪。
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她,有的只是讥讽和奚落。
“双溪也是蠢,以为你暂时得到大人的宠爱,一心想着巴结你,殊不知,贱奴终究是贱奴,永远没有做主人的命。”
“那两人在宫里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她们有皇后娘娘撑腰,在宫中没少欺负人,若不是尚衣局出了那档子事,我们也不会被派到将军府。你一个充了奴的大小姐,说难听点就是充妓,不夹着尾巴做人,反害得秋菊右手被砍,日后有你好受的。”
“大人也就图你的皮囊和身子,等过阵子大人腻了,你就是贱到底的贱人,到时候……呵,只求你别连累到我们!”
“都闹到这个时辰了,你不睡就滚出去,我们还要睡!”
江晚渔低头看向身边的双溪,悔意涌上心头。
她千不该万不该,接受双溪对她的好意,她的处境本就艰难,何苦要拖一个人作伴?
江晚渔暗自叹气,费了好大劲将双溪从床榻上抱起。
她要去找正院找祁屹,那里有空余的被褥,应该能帮双溪御寒。
路过青雨身边的时候,她无力道:“别跪了,你回去吧。”
房间的烛火被熄灭,她只能靠着微弱的月光,迈出一步步路。
“江、江姑娘,奴婢帮你一起扶着双溪吧。”青雨不知何时跟在她身后,出了下人院子才敢吭声。
她力气不大,抱着双溪本就有些吃力,有人帮忙,她并不推却。
一路上,青雨都在向她道歉,听得她耳朵都快起茧,依旧是不停下。
好不容易到了主院,青雨才停下嘴巴。
江晚渔捏了捏手心,鼓足勇气敲起祁屹的房门,柔声问道:“大人,您睡了吗?奴婢有事求于大人。”
房内的烛光还未完全熄灭,里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没过多久,房门被打开,一只手猛地搂住她纤细的腰肢。
尔后,她贴上一具滚烫的身子,黑雪松混杂着烈酒的气息将她笼罩。
“这个时候找我?想过后果吗?”
男人俯身在她耳边低语,脸上绒毛轻轻相触的瞬间,引得她一阵颤栗。
黑夜中,她能清楚听到自己慌乱的心跳声。
“大、大人,我……”
她还来不及解释,身后的双溪难受地哼出声。
祁屹这才发现她不是独自一人前来,只得忍下不甘松开她的腰身。
“何事?”他不动声色与她拉开了距离。
江晚渔换了几下气息,平复自己的心跳后,软软地说:“大人,双溪受了风寒,害了热病,房jsg里的被褥不小心浸湿,今日能否向大人借一个房间和一床被褥,让双溪且先御寒?”
“不小心浸湿?”祁屹有些不相信。
她点点头,“是,院子里的丫鬟打扫时失手,眼下奴婢房内已没有干净的被褥,无奈之下才在深夜打扰大人,还望大人饶恕。”
祁屹沉默了一下,“一床被褥,你们三人能挤得下?”
“就双溪一人盖,奴婢和青雨不盖,夜里守着双溪,以免她再着凉。”她是不打算睡的,既然青雨要跟着她,那正好两人一起照顾双溪。
祁屹凝思片刻,道:“你们去厢房睡,那里有两床被褥,前些日子那郎中给开的驱寒药还剩些,你去给双溪煮了。”
“是。”
江晚渔刚要转身,却被祁屹抓住胳膊。
“你要去哪?”
“去厢房呀,给双溪熬药,奴婢就不打扰大人歇息了,夜里寒冷,大人衣裳单薄,快些进房暖和吧。”
“我说过让你去了吗?”
江晚渔愣住了,“大人方才说……”
“我说的你们,是她们,两人。”祁屹看向青雨,“还不过去?”
青雨对这个暴戾的将军本就畏惧得不行,被他这么一盯,背后寒毛直竖,“是、是!奴婢这就带双溪去厢房,给她煲药!”
“那奴婢呢?”江晚渔一脸天真地望着他,完全不知他心中打的是什么主意。
猝尔,一只手臂横了过来,将她拽进黑魆魆的房间。
砰的一声,房门被关上。
透过昏暗的烛光,她清楚看到,平日里那双一贯冷冽的眸子,正被一点点欲色填满。
祁屹一步步将她逼到床榻上,“你身无一物,连身上穿的衣裳都是我的,借我的东西,你用什么还?”
江晚渔后知后觉,原来,他是想让她用身子还。
她攥紧榻上的被褥,垂死挣扎,“奴、奴婢腿上的伤,还未上药。”
“我帮你。”
粗粝的大手捏住她的腿,近在咫尺的距离,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
第23章 靠人不如靠己
江晚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更没想到自己还能醒过来。
祁屹太狠了。
以往他也就欺负她一次,可昨夜他竟精力如此旺盛,一点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她这副身子,如何能受得住?
若不是她装晕,怕是还得继续受罪。
她从床上起来的时候,身边的位置已经凉了下去,看样子祁屹很早就出门了。
想来也是,今日是他去北城赴任的第一日,北城兵马司离神威将军府约十里,他是要早些出发。
江晚渔欲要翻身起床,却被祁屹枕下冷硬的东西硌到了手。
掀起软枕一看,是三锭泛着白光的银子,银子下还压着一张纸条,纸条上留着一个字:收。
这是完全把她当作勾栏院里的妓子了。
一阵酸涩涌上心头,但呼吸间就被她压了下去。
这世道,有银子傍身总归是好的。
他如此大方,她便承了他的恩宠。
她穿好袄子,将银子塞好,第一时间便去往厢房,查看双溪的情况。
厢房门半开着,青雨正要给双溪倒水,看见江晚渔进来后,她有些羞怯地垂下了头,难为情道:“江、江姑娘来了,双溪昨夜喝了驱寒药,早晨起来的时候,已经退热了。”
“真的?”江晚渔微微露出惊喜。
她快步走向床榻,双溪闻声而起。
“姑娘,”双溪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眉眼间满是心疼,“都怪奴婢,若不是奴婢受了寒,姑娘就不必……不必为了奴婢去受大人的折磨。”
她扯了扯唇角,扭头看向青雨。
青雨连连摆手,“不、不是奴婢说的,是江姑娘的脖子……”
江晚渔摸了摸自己脖子,并未感觉到异样。
青雨只好找来一方铜镜,立在她面前。
这一看,她总算是明白了这两人见到她时的反应。
她的脖子和锁骨上,全都是祁屹刻下的痕迹,欢好的气息。
这个祁屹,还真是一点尊严都不给她留啊……
江晚渔无奈地扯开话题,“双溪,感觉好些了吗?”
双溪嗓子还很嘶哑,但已经恢复了一丝血气,“好多了,姑娘,谢谢你救了奴婢,奴婢就知道姑娘是好人。”
她摇摇头,“是我害了你,这两日你好生歇息,回到下人院子后,别再与我走近了。”
双溪瞪大了双眼,“不行!奴婢并非因为姑娘受宠而攀附,奴婢觉着姑娘像奴婢的姐姐,觉着姑娘亲近,才会想要服侍姑娘,姑娘……您别赶奴婢走行吗?”
“可你已经因为我而受苦了。”
看到双溪,她想起了自幼跟她一起长大的丫鬟蒲竹,蒲竹本应和她一起流放西北,但临行前有一衙役要轻薄她,蒲竹疯了般冲上前,将那仆役的耳朵生生咬了下来。
那血淋淋的残耳,她至今仍宛然在目。
后来场面乱作一团,蒲竹被他们一棍棍打死在她眼前。
蒲竹闭上眼前,还在安慰她:“奴婢最后只能为小姐做这点事了,小姐,小姐不要哭不要怕,奴、奴婢不疼……”
她不想再有无辜的人因为她而受伤。
哪知双溪却笑吟吟道:“奴婢不怕!奴婢觉得姑娘聪慧骨子里刚强,奴婢从未见过像姑娘一样的女子,况且大人对姑娘不一般,只要姑娘用心,早晚有一日能成为大人的妾室!到时候奴婢也会跟着享乐,现在吃些苦又能如何?”
她实在是佩服双溪的乐观,“双溪,跟着我会很危险,我尤是自顾不暇。再者,靠人不如靠己,我不想靠大人的宠爱活下去,我要靠自己。”
“那奴婢便陪姑娘活下去!青雨,你先出去,顺道把门带上,我和姑娘有话要说。”
“是。”
双溪神秘兮兮的支开青雨,从里衣掏出一个镯子形状的物件。
江晚渔愣了一瞬,忙用手遮住那物件,低声问道:“你怎会有这种东西?”
金雕双龙戏珠手镯,龙口和龙尾都镶嵌着一颗珍珠,这四颗珍珠圆润细滑,乃是罗域国不可多得的宝物,特为进贡给皇室。
双溪不过是尚衣局出身的宫女,怎会有如此千金难买的宝物?
“这是宫里那贵人赏给我家姐姐的,出宫时,奴婢想尽了法子才将它偷偷带出,”说到姐姐,双溪情绪稍有些低落,“姐姐许是一早便料到自己的结局,有次到尚衣局给那位贵人取珠花之时,偷偷将这宝物塞给了我,她盼我有朝一日出了宫,拿着这宝物寻个好人家,安安生生过日子。”
她记得秋菊曾说过,双溪的姐姐是溺死的,可听双溪这么一说,里边怕是有什么隐情。
“那位贵人,是何人?”
“就是那位前朝贵妃,被圣上囚禁在清荷园,十几年了未曾踏出过清荷园一步,听说早已疯癫,没有宫女敢去服侍她,唯有姐姐……奴婢本来很担心姐姐,却不曾想那位贵人对姐姐极好。”
前朝贵妃?
她进出皇宫多次,却从未听说过有这号人物。
双溪看出了她的疑惑,“姑娘没听过那位贵人也是正常,宫里口风极严,圣上和皇后娘娘不准任何人议论前朝的事,更不许提起那位贵人,否则人头落地!若不是奴婢出了宫,可不敢与姑娘说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