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送他们来的马车和丫鬟也不敢靠近,瑟缩着身子躲在墙后,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人沿街巷而走。
祁屹叫人清理供桌前的血渍,把江晚渔拉到庙里的大槐树下。
“这是浸糖青团,过来的时候路过,就顺手给你买了,尝尝?”
他早已用清水洗净手,捏起一块青团,放到她嘴边。
她张开嘴,浅浅咬了一口。
轻笑,“好吃,你也尝尝。”
他看着她的笑,发愣几息,才把剩下的青团囫囵塞进嘴里。
他很少吃这种东西,自然不知这东西要小口吃,不能贪心。
大口吃的结果就是,青团呛得他不停在咳。
她忙起身去倒来一杯茶水,拍着他的背,帮他把哽在喉咙里的青团顺下去。
“噗。”她忽的笑出声音。
祁屹好不容易把青团顺了下去,问她,“媞媞,你笑什么?”
“笑你呀,你脸都被呛红了,看起来傻傻的,一点都没有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将军样,就像我刚认识你的时候!”
周围没什么人,她说话的时候也肆无忌惮起来。
他盯着她的眼睛看,没有说话。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有些不知分寸了,“无忧,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傻的。”
他拉过她的手,将她的手掌包裹在自己的手心,“挺好的,若是真能回到那时候,便好了。”
“是啊……”她长长叹了一口气,“铁矿图,可有找到?”
祁屹从怀中拿出一张图纸,“余崇找到了。”
“那你可要派人连夜送去康平洲?”
祁屹当初和藩王做交易的时候,答应过对方,只要找到铁矿图,就会马上将图纸送去。
藩王得到铁矿图,可以发展起封地的势力,等祁屹拿到完整的兵符,藩王可以给他很有力的支援。
这笔买卖无论怎么看,都不亏。
“自然是要送的,但不是现在,我要他给我献上半块封地兵符,我才会将铁矿图给他。”
江晚渔不解,“他又不是傻子,怎会将半块兵符给你?”
他似很有信心,“他会给我。”
看到他这般笃定,她知道他定是有自己的法子,便不去过问太深。
“不说别的事情了,先祭拜。”
“好。”
两人拜了一轮供桌上的石碑,好好和逝者道别后,才出了破庙。
她是红西一大早送过来的,怕柳侍郎夫妻二人起疑心,红西送完她,就离开了破庙。
而祁屹来的时候骑马,她只好爬上他的马,与他一同回府。
正好她眼下穿着男儿装,也很方便。
祭祖节,路过城郊的百姓很多,悄悄打量她和祁屹的人也很多。
因为祁屹故意勒着缰绳,马儿只能委屈着慢慢走。
由此,她得以听到百姓们低声的议论。
“真是世风日下,什么人都有,好男风还敢光明正大地让人看,啧啧!”
“你们瞧他那装束,还是个在朝廷当差的,朝廷立了规矩,官员不可狎妓,他倒是会钻空子,没眼看!”
“最近怪事就是多,自从雨雹之后,都城都乱了套了,先是端王欲意谋反,被砍断了双臂,后又有刑部侍郎当街发疯,我看啊这朝廷多半是要完喽!”
“……”
江晚渔听到他们议论的内容,扯了扯祁屹的袖子,让他去到那群上山祭拜的百姓前头。
烈马忽的拦住了众人的去路,他们不禁惶恐。
“官、官爷,小人是不是挡住了官爷的路,小人不懂事,这就给官爷让路!”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诶唷官爷饶命啊!小的也只是胡乱猜测,官爷只当小的方才放了个屁,莫要与小的计较,小的保证,绝对不会将官爷好男风……啊不不,是不会将此事大肆宣扬!”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绝不会大肆宣扬!”
江晚渔微微皱眉,还没说话,他们就很会察言观色地齐齐跪下地求饶。
要不是她及时制止他们,他们还要当街掌嘴。
“只是问你们些事,并非要责罚你们。”
他们犹豫着抬起头,“当真?”
“骗你们作甚?”江晚渔看着他们,“都先起来罢,不用跪,你们方才说,刑部侍郎当街发疯,这是怎么一回事?”
“官爷是想知道这个呀!”
他们站起身来,告诉她一路走过来看到的怪事,“听说刑部侍郎早前糟蹋了一个妇人,那个妇人好像还是朝廷重臣的夫人,叫什么……”
“户部江尚书。”旁边的人提醒他。
“对对对!就是江尚书,江夫人太惨了,明明是个端庄贤淑的妇人,却被刑部侍郎那猪狗不如的东西糟蹋了!听说啊,江夫人的冤魂找到了刑部侍郎,要他向世人忏悔,他现在像是疯了一般,满街地忏悔!”
“看来上次命根子被割下的刑部官差,真的是被冤魂索命,活该啊!”
听到这些话,江晚渔很是满意。
这就是她要的效果,让柳侍郎被千万人耻骂,遗臭万年,顺道也让陷害江家的人心慌。
冤魂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要我说啊,都城以后怕是没几个正常人喽,之前在醉香楼干活的那小厮,从醉香楼jsg跑出来之后,也疯疯癫癫,嘴里总在念叨着什么……头牌头牌,我估计那头牌死了之后,冤魂八成也缠上他了!”
“呸呸呸!他还住在咱们临巷呢,尽说这些晦气话!”
江晚渔和祁屹都注意到了他们口中所说的小厮,相对而视,很有默契地决定了接下来的去向。
第180章 前朝贵妃
冷宫外,两个宫女争执不下。
“秋咛姐姐,不是我要为难你,这冷宫禁地,任何人不得踏足,违者可是死罪一条!”
“哎呀,我的好妹妹,这儿就你一人在守着,只要你不说,谁能知道我进去过?你就发发善心,让我进去罢!皇后娘娘养的灵龟钻了进去,今日我若找不到,回了凤仪宫,皇后娘娘定要发难,我是要挨板子的!”
“不行不行!我发了善心,挨板子的就是我了,叫你不看好皇后娘娘的灵龟,你这是……这是自找苦吃!再说了,我站在这儿那么,未曾见过有什么灵龟钻进来,你莫要乱说!”
秋咛拉住守冷宫的宫女,乞哀告怜,趁那宫女不注意的时候,她瞥了一眼围墙上方,一个黑影咻的一下闪过。
看来,阿瀚进去了。
“唉罢了罢了,既然你不放我进去,那我在这儿等灵龟出来总行了吧?”秋咛走到一旁,不再与那宫女拉扯。
“你愿意如何便如何,只要不进去,一切随你!”
冷宫里,江云瀚踩着尘埃进前朝贵妃所住的正殿。
今日是祭祖节,他和秋咛趁着后宫的妃嫔随皇上前去皇陵,悄悄潜入冷宫。
他扫了一圈殿内四周,丝毫不见有人的影子。
“贵妃娘娘?”江云瀚不敢太大声,生怕惊扰了外边看守的宫女。
红西给秋咛传了暗信,让他和秋咛想尽一切办法,要接近冷宫里的前朝贵妃,从贵妃的口中,打探出她手握着的三分之一块兵符,究竟藏在何处。
眼下别说是兵符了,连人都不见了影子。
每日午时时分,都会有御膳房的人前来,给前朝贵妃送膳,他必须要在人来之前,探到兵符的下落,哪怕一丁点消息也好。
绝不能被人发现,否则他舍弃所有自尊活下来,还有何意义?
“贵妃娘娘?奴才寻得一件虎娃娃,特意献给娘娘。”
据宫中的宫人所说,前朝贵妃最喜孩童的玩意儿,只有孩童的稀奇小玩意儿,才会讨得她的欢心。
皇帝想要她侍寝之前,总会给她送上很多孩童的玩意儿,才能把她骗上龙榻。
后来皇帝腻了,就把疯疯癫癫的她送去冷宫。
十几年了,她从未踏出过冷宫一步。
若不是每日都有人送饭,也有宫女看守,江云瀚都怀疑这人早已殒命。
冷宫不是人待的地方,这里杂草丛生,没有一丝生气,空气里弥漫着的气味也非常难闻。
前朝贵妃在前朝皇帝死后,本就变得疯癫,住进冷宫之后,想必会更疯。
说实话,江云瀚没把握能从一个神志不清的人嘴里,探出兵符的消息。
即便是前朝贵妃知道兵符藏在何处,她错乱的脑子,哪里还能记得清楚?
江云瀚搜寻了一圈正殿殿内,床榻下,桌子底下,都没有放过。
结果仍是徒劳无功。
正当他欲要放弃之时,殿外传来一道吚吚呜呜的声响。
像是什么动物发出来的声音。
这冷宫一个人也没有,怎么会有动物?
难不成是前朝贵妃养的?
若真是前朝贵妃所养,那她必定回去给它喂食,只要他在暗处蹲守,一定能蹲到她。
江云瀚沿着声音而去,发现殿后竟有一条隐蔽的小路,小路两旁长满了高过头顶的杂草,人从小路走过,还会被杂草里的虫子啃咬。
他暗暗骂了一句,继续往前走。
走到小路的尽头,他看到了一条锈掉的铁索在地砖上延伸着,抬眼向铁索的末点看去,他瞬间神情紧绷,差点忘了呼吸。
前朝贵妃竟被人用铁索囚禁在冷宫后!
她像畜生一样趴在地上,脖子被粗重的锁链压着,她根本没法儿抬起头来。
若不是她感受到了陌生人的气息,又脏又黑的手指颤了下,他甚至以为这就是一具尸体。
她蓬头垢面,杂乱落满杂草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江云瀚看不到她的眼睛。
他怕吓着她,只好放轻声音,“贵妃娘娘,奴才可否……”
没等他说完话,趴在地上的人猛地发出一声怒吼,似动物一般,遇到惊吓之时,试图用声音赶走对方。
“贵妃娘娘,你听奴才说,我们已经找到你的孩子,他们都还活着,如果你想见到他们,必须要帮我们的忙。”
也不知趴在地上的人有没有听懂,至少她没有再发出吼声,他继续道:“你的两个孩子,想要救你出去,想要推翻当今皇帝的统治,他们必须要用到你手上的那一块兵符,才能起兵攻城。”
听到兵符两个字,地上的人有了反应。
她再次发出怒吼,吼声比方才更凶更恶,若没有铁索困着脖子,说不准她会冲过来,啮噬江云瀚一大口。
他意识到,这样的沟通方法行不通。
他又拿出带来的那个虎娃娃,小心翼翼递到她面前,“贵妃娘娘,奴才给你带了虎娃娃,这是小皇子最喜欢的玩意儿,整天都抱着它睡觉,他说抱着虎娃娃,就会梦见娘亲……”
他用温柔的语气安抚着她的情绪,一步一步接近她。
或许真是这只虎娃娃有了奇效,她竟不再发出怒吼,甚至还用双手拨开盖住双眼的长发,两只略显狰狞的眼睛,盯着虎娃娃看。
看到前朝贵妃的眼神逐渐变得柔和,他又开始说话,“贵妃娘娘,奴才没有恶意,奴才本是前朝忠臣江开霁之子,父亲被奸人所害,满门被抄,奴才为何苟活,自阉留在皇后身边,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替父亲洗刷冤屈,完成江家守护先帝的责任。”
前朝贵妃对他说的话没有特别的反应,仍是盯着他手中的虎娃娃看。
看了好久,她终于从嘴里吐出了三个字,“江,开……霁。”
江云瀚惊喜得两只眼珠就快要蹦出来,“对!就是江开霁,他是奴才的阿爹,他被砍头之前,交代江家子女,定要找到先帝的遗子,助其复国。”
“江开霁……”她又念了一遍,再一遍,“江开霁……”
江云瀚本以为她是记起了什么,却不料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念着阿爹的名字,并没有恢复神智。
天色近午,前殿好似有动静,应是给她送饭的宫人过来了。
他扫了一圈周围,没有地方可以躲。
思索再三,只能爬上檐顶,尽可能隐蔽自己。
送饭的宫人拿着食盒走进来,宫人甚至不敢太过靠近贵妃,就在小路的半截位置,把食盒里的饭菜胡乱丢到贵妃面前。
早知如此,他根本不必费力爬上檐顶,直接躲在角落的草堆,宫人也不会发现他。
等宫人走远,他才从檐上下来,无奈力量不够,落地之时,直接摔了下地。
他少年时喜爱练武,也经常找祁屹比武,那时候祁屹还打不过他,被他揍得身上紫一块青一块。
后来江家遭难,他只求能活下去,挥刀自宫。
阉人身上的毛病很多,即便在宫中他也会偷偷练武,但终究是比不上年少之时。
江云瀚扶着腰从地上爬起,闻到一阵难以言说的味道。
定睛一看,那味道是从方才宫人拿来的饭菜中传出。
这饭菜哪里是人吃的?
连畜生看了也摇头就走啊!
馒头放了至少有半月,上边的黑点就快要比馒头本身还要多了,菜也是一阵馊味,一闻就吐。
他刚嫌弃完这些饭菜,下一瞬,贵妃就幽幽伸出手,抓起一团散落在地的馊菜,欲要放进自己的嘴里。
“贵妃娘娘,别吃!”
他还是慢了一步,前朝贵妃嚼也不嚼,一口咽下肚。
接着,她又开始捡地上的馊菜,不顾江云瀚的阻止,全部塞进嘴里。
他这才意识到贵妃是真的神志不清,无可救药。
“哎,看样子贵妃没希望了,找不到兵符,无法向景伯交差,起兵造反估计也没有什么可能了……”
江云瀚失神地自言自语,刚要站起身,遗憾离开之际,前朝贵妃说了一句话。
“我若不吃这些,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他猛地顿住脚,冲到她面前,“贵妃娘娘,方才可是你在说话!”
她两手扒开面前杂乱的头发,盯着他的眼睛,“这里除了我,就只有飞虫和老鼠,他们会说话?”
没错,没错!
就是贵妃在说话!
这么说来,她能这样流畅地说话,还能跟他对话,不像是痴傻疯癫的模样……
“你猜对了,我没疯,”她验证了他的猜想,“即便是宫中的所有人都疯了,我也不会疯,我要活下来,看着他们死。”
“那方才为何……”
“我不知你什么来历,怎能随意轻信你的话?若是暴露了我自己没疯,万一你是他们派jsg来的人,我岂不是要令自己陷入凶险之中?”
原来如此,他差点被贵妃的演技骗了过去。
“可贵妃娘娘为何又选择信奴才?”
“屹儿的那块兵符在虎娃娃身上挂着,我如何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