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不知这颗碎银究竟从何处飞来,那碎了牙的人也只能吃下哑巴亏。
而此刻,烈马上的冷沉着脸的人,看不出有多高兴。
他平日里也是板着一张脸,旁人并未看出他的不悦。
很久之前,他曾想过自己娶妻这一日,亦是要用这八抬大轿,将他心上人抬回府中。
锣鼓喧天,鞭炮齐声,这都是他所想的场景。
只是……
偏偏喜轿里坐着的人,并非他恋慕之人。
他与五公主仅有一面之缘,思来想去都不明白,为何要与他成婚。
皇上那日还说,五公主对他一见钟情,爱慕他已久,思之想之,才主动向皇上求了这桩姻缘。
爱慕已久?
呵,只见过一面之人谈何爱慕,无非就是皮相虚情罢了。
若他还是以前那个黑瘦的少年,这些拥有高贵血统的皇室之人,连看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他厌恶一见钟情。
至少,他爱一个人,绝非因为她的皮相。
只是因为她是她。
无奈,他身不由己。
为她,也是为自己所谋之事,他却不得已娶一个不爱的人。
眼看迎亲长队就要回到将军府,他竟不知,日后该如何面对江晚渔。
她定会很难过。
换了以前,他还能将她拥进怀中,轻轻拍抚她的背。
可今日五公主一进府,两人再难私下相处。
而他不知,此时玉笙居里,江晚渔全然没有为这件事徒徒伤悲,而是在提笔描绘着一幅舆图。
她不在意祁屹的大婚,可身边那两个小丫鬟却替她发愁。
“青雨,你说大人和五公主成了亲,日后是不是就不会再来玉笙居了?姑娘是不是就失宠了?”
“怕是这样了,五公主是皇室血统,怎会容忍身份比她低贱的人得到大人的宠爱……”
“五公主究竟是个脾气如何的主儿?若是她和崔氏一般恶毒,姑娘在将军府里,就不会有好日子过了,咱们该怎么办好呢?”
“双溪姐姐,要不咱们收拾行李,和姑娘一起逃吧!我之前在崔氏和小姐那儿当差,存了十多两银子,咱们买个假户籍,随便躲到哪个村子,也比在这儿来日受折磨的好啊!”
“我这儿也存着好些银子,还有一件宝贝,足以逃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
两个小丫鬟好像达成了共识,齐齐扭头看向江晚渔。
江晚渔没抬头,却轻笑道:“你们这两个鬼灵精怪的小丫头,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莫说五公主不是崔氏那种人,就算她是,我现在也没法离开将军府。”
她们低低垂下头,心中何尝不清楚,姑娘是背负着家仇的人,姑娘要是躲了,她九泉之下的爹娘不得安息。
江晚渔放下笔,“快了,我答应你们,等我做好我该做的,咱们就一起走。去花乡襄永,我二哥哥在那儿置办了房产,房契还在我这儿。”
“好呀好呀!”
两个丫鬟面浮桃花,想象着将来的好日子。
可惜,美好的幻想不到一刻钟,就被喧天的铜锣、鞭炮声打断了。
喜庆热闹的声音从主院传来,传至玉笙居,仍清晰明朗。
“你们家大人大喜之日,你们不去凑凑热闹么?”红西从屋顶上轻松跃下,趴在窗口,看着里边的三个小姑娘。
双溪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碍着你的筋疼?这么喜欢凑热闹你自己去jsg呗!”
“嘿,我又没跟你说,你瞎接个甚的茬?”红西也愈发看她不顺眼,每次他找江晚渔或是青雨闲谈之时,双溪总是第一个抓着他怼。
他究竟是哪里惹到她了?
一个小姑娘,比泼妇还要过分!
“好了,你们俩一人少说一句,若是觉着我这儿太闷,便去看看罢,皇家大婚,难得一见。”江晚渔重新拿起狼毫笔。
“诶呀,渔儿妹妹都这样说了,你们还等什么,走啊!”红西朝两个小丫鬟招了招手。
两个小丫鬟仍是犹豫,江晚渔又道:“去罢,我一个人不会如何,大人要与五公主成婚之事,我早已知晓,心中无甚波澜,你们不必担心我。再者,大人成了亲,日后少来我这儿寻安找慰,我也落得个清闲,这是好事。”
这样一说,两个丫鬟才放心随红西出了玉笙居。
主院那个热闹啊,是他们三人见都没见过的场面。
虽说双溪和青雨均出自宫中,但她们都是在尚衣局当差,平日里哪也不能去,自然是没见过这般轰动的成亲。
陆续进府的抬轿中,有一顶满是红绸装扮的轿子,坐在轿子里的人,想必就是五公主。
一个嬷嬷伸出玉如意,掀起轿帘,一只葱白般的手轻轻搭在玉如意上。
跟着五公主一同出宫的宫婢立马迎上前,扶住五公主两侧。
嬷嬷踮脚望向祁屹,咧开嘴笑,“祁将军,可以搀起五公主,拜天地了!”
祁屹立于远处,没有移步的打算,眸中意味不明。
众宾客齐齐起哄,欢闹声不绝于耳。
天地一拜,再入洞房,两人便是有名有实的夫妻。
双溪、青雨不由得捏紧了衣摆,心中是万般不愿祁屹与五公主拜天地。
可惜她们只能默默看着,什么也做不出。
而她们不知,主院里,也有人跟她们怀着同样的想法。
并且那人还付诸了行动。
“且慢!”
一道尖锐的女声打断了热闹的气氛。
杨月棠身上仍是披麻戴孝,眼眶红红,似刚哭过一般。
“这位是?”嬷嬷打量了她几眼,不悦道。
人家大喜之日,竟披着身白布,真是晦气!
“让诸位见笑了,小女是祁将军的妹妹,今日本不想出现扰了诸位的兴致,无奈小女左思右想,还是不得已站了出来。想必前些日子参加祭奠的人都知道,小女的母亲才仙逝不久,如今七日刚过,实在不宜拜天地。”
杨月棠抽噎两下,一副无辜之态。
“七日刚过,那便是过了,老奴相信老夫人的在天之灵,看到祁将军成婚大喜,只会保佑祁将军!”嬷嬷一脸严肃,双目瞪圆。
一看便是个不好惹的人。
可今日杨月棠不知怎么的,平日里一个说话都不敢太大声的女子,竟能不怯场。
“既是圣上赐婚,五公主殿下进将军府的那一刻,就已是阿哥的妻!阿哥自幼恪守孝道,若是非要阿哥在今日拜天地,只怕会拖缓了娘亲的轮回之路,叫娘亲的魂魄舍不得离开。”
“放肆!五公主大婚,岂能容你说这般晦气之话!”
“赵嬷嬷,小棠是我妹妹。”
祁屹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语气阴森得赵嬷嬷直打寒战。
“老、老奴一时心急,不慎冲撞了小姐,还请祁将军恕罪!”
祁屹没有理会赵嬷嬷,只是看向晗月公主。
“五公主殿下已过将军府门,今日这么多双眼睛皆为见证,你我二人便是夫妻,我虽想与公主行一切礼,可也怕九泉之下的娘怪罪,娘亲离世,我与小棠在世上便再无双亲,还望公主莫要责怪小棠。”
红盖头遮掩下,晗月的脸上渐渐染上薄红,她听不见旁的,只听到祁屹说的那一句‘你我二人便是夫妻’。
身边是她日思夜想的情郎,也是她的夫君。
自那日看到他起,她脑海里心尖上,全都被这个身躯凛凛、五官深邃的将军占据了去。
今日被他亲自从宫中接出,她觉得跟做梦一样。
能听到他嘴里说出夫妻二字,拜不拜天地,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反正她已经是他的人了。
晗月温声柔语道:“将军是孝义之人,晗月颇为欣赏将军重情重义的性子,自知能嫁予这般好郎婿,拜天地一事,还是他日再补上罢。”
“这……”赵嬷嬷多有不愿。
“嬷嬷,便先省了拜天地这一步罢。”
晗月发话,赵嬷嬷心有怨言,也不得不从。
“紫云紫月,你二人扶公主进洞房,好生伺候着!”
“喏。”
宾客们入席就座,祁屹还得轮着敬酒一回。
小小闹剧收场,杨月棠回了厢房,瞬间无力地靠在门后,瘫软下来。
秋菊见状,忙将她扶起,为她倒了一杯水。
方才在众人面前做的那一出戏,她的手心一直在冒汗。
若非祁屹几日前找到她,逼她在他成婚之日,用崔氏做借口,阻拦他与五公主拜天地。
她是说什么也不敢在皇室公主面前,这般出言不逊。
“大人为了江姑娘,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秋菊给杨月棠擦拭额上的汗珠。
杨月棠苦笑,“是啊,可惜江姑娘不知道,阿哥也不准我们将这件事说出去。秋菊,你说江姑娘为何就能这般好运气,以前是受尽宠爱的大小姐,现在落魄了,还有一个男人为她守身如玉,护她周全。”
她越发觉得自己好蠢。
以前竟还妄想过嫁给阿哥,三番两次叫江晚渔离阿哥远些。
殊不知,并不是江晚渔不肯远离阿哥,而是阿哥离不开人家。
她好羡慕江晚渔,羡慕得双眼都要红透了。
沦落成奴婢的罪臣之女,为何能得到这样一个铮铮铁汉之人独宠,而她本是
“小姐,人不同命,但却能自己改命。”秋菊眸底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
杨月棠不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秋菊幽幽道:“奴婢随口一说,小姐莫要放在心上,如今小姐无甚依靠,唯有听命于大人,大人亦会护全小姐。”
“嗯,你说得对,我早已是残花败柳之身,没人会要我,也许余生也只能阿哥而活,我必须得听他的话。”
祁屹知道了崔氏做的龌龊事后,还能不连带怨恨她,甚至将她留在了主院,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他住在岭儿村时,她曾目睹过他被虐待,可她仍视若无睹,连阿爹问起来时,她也是默默站在了崔氏那一头。
杨家有恩与他,也有愧于他。
与此同时,主院的另一边,也有人在闷闷不悦。
“公主!方才为何要答应驸马不拜天地?没拜过天地就不算是礼成,万一将来驸马倾心旁人,用以此事做挟,公主该如何是好?”
紫云紫月将晗月扶至洞房后,怨声怨气连天。
晗月只道:“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便是赖也赖不掉,何况这门亲事是父皇亲赐的,以后我便是他的正室是他的妻。”
紫云不依不饶,“驸马的妹妹真是多事!听说她不是驸马的亲妹妹,怕是对驸马暗藏别的心思,所以才见不得驸马与公主拜天地呢!”
“紫云!”晗月低声呵斥,“不得胡言,今后我嫁到将军府,便是她的嫂嫂,都是一家人,为何要恶语相对?”
紫月暗暗扯了扯紫云的衣裳,示意她先别说话。
她们两人并非是一直跟着晗月的宫婢,而是安贵妃安排过来。
安贵妃正是知道晗月性子软,才找了她们俩。
她们留在晗月身边是带着任务,一是帮晗月坐稳将军夫人之位,二是监视祁屹的举动,一旦有什么异常她们便会命人送信至后宫。
咚咚——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房内的尴尬。
“五公主殿下,微臣前来圆房。”
祁屹低沉好听的声音传入,两个宫婢这才注意到,天色已晚,两人是该洞房了。
红盖头下,晗月的脸悄悄攀上红霞,手指也因为羞怯而交缠在一起。
心脏怦怦直跳。
他……终于要和自己圆房了。
第131章 大人寻得挚爱,奴婢欢欣
“江姑娘,今日竟起这般早?”
“奴婢见过小姐,每每如此,身子好了之后,便想着多些操练起来,即便没有大人的监督,奴婢也需好好练武。”
杨月棠一早就到了玉笙居,不知是为何而来。
看到江晚渔若无其事般在小院里练武,很是不可思议。
“江姑娘应该也听说了吧,昨夜阿哥和五公主圆房了。”
江晚渔拿着长棍的手顿了一下,“大人与五公主大婚,是该行夫妻之事。”
“江姑娘,心中没有一丝忧闷?”杨月棠不信她能这般从容,竟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
她干脆放下手中的长棍,陪杨月棠坐了下来。
倒好茶后,她道:“奴婢没有理由去忧闷,大人得五公主这样一个好夫人,是大人的幸事,奴婢打心眼里为大人高兴。”
“五公主没来之前,你独得阿哥宠爱,连我都畏惧你半分,如今阿哥有了正室,你没法再光明正大服侍阿哥,阿哥亦是不会冒着惹怒jsg五公主的风险去宠你,这般大的落差,你当真不难过?”
“小姐,奴婢自知身份低贱,服侍大人是为报大人的恩情,从不敢去奢求什么,如今大人喜得挚爱,奴婢高兴还来不及,怎会难过?”
她眸底满含笑意,确实看不出一丝难过。
杨月棠又道:“今日我亲眼见着阿哥从五公主房里出来,这就意味着他一整夜都留宿在五公主房中。”
她实在是不明白祁屹的做法。
先让她做戏阻挠他和五公主拜天地,自己却与五公主洞房一整夜。
她本以为祁屹是为江晚渔守身如玉,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或许,天底下的男子都是一个样,遇着貌美的姑娘,就会见异思迁。
江晚渔面上不露悲喜,唇瓣勾出飘不可及的弧度,“甚好,大人寻得挚爱,奴婢欢欣。”
“江姑娘!”杨月棠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
没等她说出后边的话江晚渔温声打断,“小姐,若小姐是来与奴婢说这些,奴婢只能向小姐赔罪,奴婢是大人的人,不敢在背后妄议大人,就如同小姐所言一般,奴婢今后没有了大人的宠爱,说话做事更要小心谨慎。”
杨月棠此刻有些恨她不争气,“今日我来并非是要找你的不快,一是要多谢你,你给我开的药,果真治好了那病,你算得上是我的救命恩人。二是想与你联手,共同对付五公主!”
她摇头婉拒,“奴婢救小姐,是奴婢的责任,算不得救命恩人,而五公主成了大人的夫人,便也是奴婢的主子,奴婢万万不敢做出欺主之事。”
杨月棠猛地抓住她的手,“我不是让你欺主,而是想告诉你,昨日与五公主一同进府的那几个下人,都不是好对付的,特别是赵嬷嬷,若不做好对抗的准备,保不齐会有鸠占鹊巢的一日!”
“小姐莫怕,这儿永远是小姐的家,只要大人在,小姐就一直有靠山。至于奴婢,就不劳小姐忧心,与大人回都,一切都是奴婢的命数,即便是奴婢被欺,也怨不得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