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太太其实听得见,只是没反应。
“小姑娘,江聿不喜欢你不要紧,但你要知道,嫁进江家,已经是很多人望尘莫及的事了。”崔老太太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好像一副为她好的样子:“想开点。”
即使是绵羊,也是有脾气的。
夏知笙安静两秒后,终于开口:“他要是真不喜欢我,您就不会找我说这些了。”
挑拨离间的话谁都能说,关键看对方买不买单。
至少夏知笙听得出来,也不傻。
她嗓音又温又软,绝对的柔顺恭敬,只是说出来的话一点儿都不显得好欺负。
崔老太太脸色一变:“你……”
江老太太讶异的朝她看过来,她还以为夏知笙刚才那唯唯诺诺的样子,不敢反抗呢。
“老姐姐,你看你这孙媳妇,跟长辈怎么说话的?”
江老太太淡淡道:“你要是有本事,自己找江聿说去,我都管不着他。”江聿当时可是不顾她的反对,一意孤行把夏知笙带回家的。
谁带来的,谁管。
人到老了,就想图个清闲,耳边少点乱七八糟的事。
第43章 我的妻子,我喜欢就行
庄园里的花总有看腻的时候。
江老太太吩咐人准备了早茶,率先起身,带着一众好姐妹转头去了另一个园子。
夏知笙想着江聿的话,让她跟在江老太太身边,不要乱跑。犹豫了下,还是顶着江老太太不喜的目光跟了上去。
好在江老太太没说什么,默许她跟着。
后园阁楼不少,一众老太太聚集在亭子里。
夏知笙因为不得江老太太的喜欢,一直也没开口扫她的兴,兢兢业业扮演透明人。
中途。
夏知笙抬了抬眼,目光顿住。
左前方的阁楼里,江聿就坐在里面,和她们距离很近,只是所处位置有些高度。
江聿之前在纪家,与纪老爷子下的是围棋,现下遇到的这位老爷子,下的是象棋。周遭几个旁观者,不乏老者,也有三四十岁的中年人。
七八个人里面。
这里江聿最年轻,但他却拥有坐着的资格。
从夏知笙的角度,并看不清楚他在干什么。
但江聿那一身无处遮掩的矜贵气息,和从容不迫的姿态,却是落入眼中。即使身处一众资历深厚的年长者中,他依然是最众星拱月的那一个,走到哪里,身上都汇聚着所有目光。
淡定自若,不骄不躁。
江聿的余光扫去她那里,口中不急不缓的道:“崔伯伯有空的话,可以到江氏游览一遍,最近刚好有个度假村项目正在筹集。”
对面的老爷子笑了笑:“行,那就却之不恭了。”
“哎呦喂,老咯,比不得小年轻秀恩爱。”他好像发现了江聿的眼神,捋捋胡子,调侃起来:“搁这陪着我这个糟老头子,还不忘跟小妻子递眼神。”
江聿唇边泛起淡淡的弧度:“她来的少,我怕她不适应。”
周遭几个人见气氛热络起来,也跟着说笑了几句:“早听说你和另一半感情好,一直没见过,现在信了,眼见为实。”
……
午时,江老太太让人备了丰盛的餐宴。
长方形的桌子,面积不小,占了小半个厅,摆满精美的食物,款待客人。
以往也是这样,江聿来时少不了周旋。
等下午人都散完,才是他私下陪江老太太的时间,祖孙俩一个月也就联系这么一次。
夏知笙没来过这种场合,不熟悉这种局面的礼数讲究,多说多错,也不想给江聿丢人。低着头,慢吞吞的吃自己的。
她坐在江聿旁边,安分守己的咬着筷子,不插话,也不随意发表意见。
“口口声声感情好,不会连江聿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吧?就知道自己埋头吃,高攀也不是这么个高攀法,理直气壮的当少奶奶呢。”
崔老太太这人心眼小,不然也不会记着那一档子截胡事,记了这么多年。刚才夏知笙那么一番让她没脸,可是被她给记住了。
知道江老太太不喜欢这个孙媳妇。
说起话来也没那么好的语气。
崔老爷子不悦的拽了她一下,在耳边呵斥道:“说什么呢?小江已经结婚了,把你原来的那点心思咽下去,对人家客气点。”
夏知笙陡然顿住。
不是因为别的。
而是……
她忽然意识到。
她好像……真的不知道江聿喜欢吃什么?
这个认知,竟然比江聿疏远她还要更令人难受,她凭什么说自己喜欢江聿,喜欢一个人,连对方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
不仅如此。
所有关于他的事,她好像……都不知道。
最初一年多,她躲着他,从不与他主动说话,后来她谨小慎微,不敢多问,不敢多管,生怕触犯到对方不高兴,碰到不该碰的事。
夏知笙似是着了魔一般,也不知在较什么劲,拿起面前盘子里的一只虾。
她几乎剥的手忙脚乱。
江聿皱了皱眉,刚要说些什么,随即眼前被白皙手指捏着递来一只虾。
他对上夏知笙眼中一点藏不住的仓惶。
她好像在守着自己最后的颜面。
江聿骤然停顿住,他垂眸,看了眼前的虾仁一眼,几秒后,缓缓俯下身。
就着夏知笙的指尖。
一点一点的,慢吞吞的含进口中。
江老太太自始至终保持旁观态度,刚抬头看到两人的动作,脸色一变。
“江聿!”
江聿握住夏知笙的手,放在唇边,落了一个吻在她食指上:“你不需要做这些。”
说完,他嗓音骤冷,余光扫了一圈。
“我的妻子,我喜欢就行,关旁人什么事?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话语里的脾气自然不是冲着夏知笙发的。
整个大厅陷入沉寂,没人吱声。
夏知笙乱成一团麻的心莫名得到安抚,怔怔看着江聿,眼眶蓦地红了一圈。
从来到这里,她就好像是多余的那一个。
有时有心想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却不知道什么话是对的,什么又是不能做的。
她是不是不该任性的要求江聿带自己过来。
片刻后,还是崔老爷子先干笑着道歉:“抱歉啊,小江,这事是我管束不周,回头让你崔阿姨跟小姑娘赔礼道歉。”
江家现在到底是掌握在江聿手中,这里的人,哪里敢得罪江聿。世交说的好听,只是往来多一些,闲暇时能在一起说笑几句。
真论起正事,谁都要忌惮江家八分。
这里所在的势力,没有一家比得过江氏。
“不用了。”江聿抽过一张纸巾,细细的擦拭去夏知笙指尖的污渍:“崔阿姨,您还是先管好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吧,您外甥前阵子借了高利贷,求助到江氏门口,这些您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崔老太太顿时脸面无光:“江聿,你在这胡说什么呢?!”她都不敢看身边老伴的表情。
“说了一些实话而已。”
江聿慢条斯理的折叠纸巾,随手丢进桌面上用来放置残余物的收纳盒子中,牵着夏知笙站起身,而后看向江老太太:“奶奶,我们吃饱了,今天先回去,下次我再来看你。”
他从来不会去拂长辈的面子,让人难堪,但这一次,对方踩了他的底线。
江老太太从刚才看见江聿吃掉夏知笙递过去的虾仁起,脸色就黑的不能看。
她盯着江聿,一个字都没说。
第44章 我不护着她,还有谁能护着她
江聿自上车后,就没说过一句话。
他在出庄园的那一刻,放开了夏知笙的手,而后便一直与她保持一段距离。两人就坐在一起,安静的可怕,中间所隔的距离甚至能再坐下一个人。
陈贺不知庄园里发生什么事,他一直在外面等候,这会儿心大的正常开车。
夏知笙率先打破沉默:“江聿。”
江聿没说话。
但夏知笙知道他听见了,轻声问:“你为什么从来不带我回来?”
在纪家也是,那时直接扣住手机,挡住镜头。为什么他从不带她见他的家人,也不带她出门,不让任何人知道她的存在。
过了好一会儿,江聿才开口,他声音很低,比平时还要低上许多:“没必要。”
没必要……
是么。夏知笙缓缓的呼吸了一口气,把那股酸涩感压下去。
就在今天,她忽然意识到一个,之前在江聿的保护伞下一直安逸生活,被忽略的事情。
其实夏知笙第一次见江聿,不是被他捡上车的那一次。
大一刚入校,她刚到新班级,领取课表。与殷晴一同去购置画材,路过江氏大楼。
头顶上。
楼屏中的男人面容冷峻,如星如月,和今日阁楼上的那一眼,十分相似,眉宇间尽是高傲矜贵的睥睨。她当时无所觉的伸出手,也只是拉近那么一点微不可计的距离。
就好像今天,她第一次进入江聿的生活。
却发现,自己的脚步是那样乱,跌跌撞撞跟在他身边,怎么也站不稳。
那不是一种纠结于江聿喜不喜欢自己的简单心情。
而是一种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上的差距。
他站的太高了。可能江聿的起点,就已经是她穷尽一生都无法到达的高度。上天规定的上限是有限的,她好像只能看着他遥遥的在前方。
越靠近,越远。
酸楚感从四面八方将她包围,令人无力,生不起攀附的心思。
原来他们始终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如果不是江聿最先伸出的那只手,她原本是配不上的……
后半段路程,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夏知笙没有说话,江聿也一言不发。
到了沁苑,夏知笙推开门下车,却见江聿不动,依旧坐在后座的位置上。
“你自己回去吧。”他闭着眼睛,甚至都没有睁开一下,没看夏知笙一眼:“还有……最近我不回来了。”
只说了这些,再无别的。
车门在夏知笙面前缓缓关上。
夏知笙指尖冰凉,松开了车门,眼睁睁地看着陈贺把车从自己视野里开走,渐行渐远。
而在车上。
刚一转弯离开夏知笙的视线,江聿就低低急促道:“陈贺,开车去药店。”
陈贺疑惑,看了一眼后视镜。
随即大惊:“先生,你怎么了?”
江聿满头冷汗,紧抓袖口的掌心也终于放开,露出之前被遮挡的皮肤,整片手背都是红疹子,顺着手腕蜿蜒而上,不知去到何方,甚至于脖颈上也隐隐约约能看见一片。
“就近,越快越好。”
他字音不稳,似乎忍耐了许久。
刚才在车上,江聿一直没敢抬头,甚至都没敢多说几句话。没让夏知笙察觉不对劲。
手机铃声急促的响。
陈贺已经加速朝着最近的药店开。
江聿缓了一口气,接通:“奶奶——”
“你是不是疯了!”江聿还没说完,就被江老太太打断,她声音又冷又急,带着担忧,也带着怒火:“知不知道自己过敏?!为了个女人不要命了是吗?!!”
江聿真的很难受,喝了口水,才平复下呼吸:“我心里有数,只是一点而已。”
江老太太管他一点还是两点:“陈贺呢?!药呢?!”
即使没有开免提,她抬高的音调也透过话筒传出,落到陈贺耳朵里。
“在在在!在呢老夫人。”陈贺一个激灵,哆哆嗦嗦道:“我正在往药店赶呢,马上,立刻,现在就到了!”
江老太太也就是听见江聿还能正常跟她说话,才强忍着火气,没有发作的。等到陈贺抵达药店,江聿吃下他带回的药,她才冷静了些:“你是不是跟你的父亲一样?都想气死我。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她不想经历两遍。
江聿抿着唇:“她是我的妻子,我不护着她,还有谁能护着她。”
江老太太刚刚压下的情绪,瞬间又被点燃,她像是气炸了,气得理智全无,气得发笑:“好好好,好啊好,你们都是好样的,都是这世上顶尖好的丈夫。”
“嘟嘟嘟……”
她直接摁断了电话。
江聿叹了口气,随手扯了扯领口。
风吹进来刮走一些汗意,终于舒服了一些。只剩那些未消的红疹停留在手背脖子上,触目惊心。
前面的陈贺都快抖成筛子了。
他只是个打工人,为什么要天天遭遇这些啊!!!!
-
庄园里。
崔老太太提着一颗心,在佣人的带领下前来道歉。崔老爷子被气得不轻,他和江家的交情不是一日两日,加上这事没理,自然心怀歉意,江聿所提的崔老太太外甥的事,更是丢人丢到江氏门口。
怎么说也要崔老太太道个歉。
哪怕江聿说不用,江老太太这边也要表个态。
“老姐姐,对不起,我刚刚失态了。”崔老太太硬着头皮:“我以为你不喜欢她,才一时没控制好语气。”
她知道,说夏知笙不要紧,但刚刚她惹到了江聿。
江老太太原本就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见到她,心道来得正好,冷笑一声道:“她就是再上不得台面,我不喜欢,那也是我江家的孙媳妇!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江老太太只是这些年修身养性,少有情绪。江氏的事情也早已不插手。
但这不代表她没有脾气。
这一辈子,称得上女强人的一生。老伴走得早,整个江氏曾经都靠她支撑,再交到儿子手上。后来唯一的儿子也和儿媳双双离开人世,就剩下江聿这么一个独苗苗。
那就是她的命根子。
谁要是敢伤害到江聿,她就是再使出这把老骨头,也不会让对方好过。
“是是是,是我的错。”崔老太太连忙道:“我不该那么说她,我是昏了头……”
江老太太冷哼一声:“崔莹,你知道我老婆子最在意什么,小心别犯到我头上。江家,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好自为之吧。”
说完,甩下脸子转身离开。
叫人送客。
她们这些老人物,一辈子也就是图个脸面,维持着和和气气,极少有甩脸色的时候。崔老太太今天是接二连三的丢脸,也只能打落牙齿吞下去。
不仅如此,她还要想想怎么消江老太太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