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图不大喜欢喝茶,所以喝得并不多,很多时间里都是她在帮白雅尘添茶,轻声说,“是吗?我不认识沈序,所以也不知道这俩人的性子像不像。”
白雅尘抿唇微笑,“我也只是听说,沈序好像一直在研究跟记忆相关的项目,换言之就是重构式记忆。好像他曾经做过一堂讲课,现场就重现了经典的保罗.英格拉姆案件,将一段错误记忆植入人脑,虽说效果短暂,但不难看出他其实已经掌握了能重构记忆的方式方法。”
保罗.英格拉姆案件是80年代美国植入性错误记忆,或者说记忆被篡改的经典案例,案件的主角保罗.英格拉姆的女儿因被催眠而控告其包括长期虐待、性侵等多项罪名,并且声称自己的父亲残忍杀害25名婴儿,在长达五个月的审讯中无辜的保罗写下了认罪书并入狱25年,入狱后保罗反悔翻案,却成为心理学家奥夫希教授的受试者,引导保罗 视觉化自己的想象,描述虚构的作案细节,从而让保罗彻底信了自己曾经犯过罪。
汤图闻言惊叹,“这个案例我听说过,但没想到会有人重现这个实验。关于记忆方面,小词倒是说过一句话,她说人的记忆就像百科一样,你可以修改,同时别人也可以修改。”
说到这儿她笑笑,“我觉得她吧,对人体记忆这块还是挺有见解的,就是被客户牵着没时间做课题。”
“是吗?”白雅尘还挺感兴趣的,“回头我倒是可以跟她探讨探讨,对了,她在大学主修的就是心理吗?”
“她以前啊……”汤图想了想,“在A大修的应该是心理学吧,她很少说她以前的事,我跟她再好,人家不提我也不方便问呢。”
白雅尘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们无话不谈……不过也是,朋友之间也是需要隐私和空间的。A大是榕市最好的大学,心理专业在国内也是数一数二的,哦,我记得小词就是榕市人。”
汤图点头,“对,她生在榕市长在榕市,之前我听她说过,她所在的榕市三高也是全市重点高中,那能考上榕市A大也挺正常的。”
白雅尘了悟地点了一下头,又笑说,“那榕市离南城还挺远的呢。”
“是啊。”
两人聊着聊着也倒是有不少话题聊,毕竟都是从事心理研究的,而白雅尘作为行业权威,汤图自然也会有不少请教的问题。
只是后来两人的话题又转回了“重构记忆”上。
白雅尘困惑,“如果沈序就是在做重构记忆课题,那肯定得有受试者,而且应该不止一个,那么当初能为他提供课题研究的受试者是谁?他们来自哪里,后来又去了哪里呢?”
……
回到门会所的时候汤图才反应过来。
真是怪了事了,她竟然能跟白雅尘聊那么久,在跟白雅尘还没那么熟的前提下。
她细细回忆自己跟白雅尘说过的话,很怪异的是,竟有不少她都觉得挺模糊了,也不知道是聊得太多还是聊得太杂。
现在想想跟白雅尘聊天时的感觉,刚开始是有点尬聊,聊到最后就成了相见恨晚,甚至还有种老朋友许久不见,恨不得掏心掏肺的感觉。
汤图靠在椅子上仔细去想,越去回忆,就越觉得今天这场谈话挺怪异。她开始强迫自己去回忆每一个话题,哪怕是模糊的,也逼自己去想。
越想,后背就越发凉。
她蓦地起身,去翻归档架,翻了半天没翻出想要找的,站在原地想了好久,在电脑上又查了挺长时间,眉头皱得能夹死只苍蝇。
又想了好半天,汤图出了治疗室,问任晓璇有关废弃的没归档老档案的事。
任晓璇每天的事不少,听她这么冷不丁的问了一嘴,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想了半晌才哦哦了两声,说,“我记得当时你不在,我就给了岑医生。”
汤图蓦地心惊。
岑词治疗室里还有人。
等治疗结束后已经快黄昏了。
这期间汤图想了又想,斟酌了再斟酌,最后,等客户从岑词治疗室里出来的时候她还是决定上前敲门。
岑词正在总结客户的治疗方案,见汤图进来,略感惊讶,“感觉一整天没怎么看见你呢。”
汤图没跟她说见白雅尘的事,搪塞了一句,然后问她,“前阵子任晓璇是不是给了你几份没归档的老旧档案?”
“老旧档案……”岑词想了想,点头,“对,当时她不知道怎么处理就给了我,你的客户资料?”
汤图点头,“对,档案呢?”
“很重要吗?”岑词愕然,“我看都没什么归档价值就给碎了,怎么办?”
汤图一愣,马上道,“不重要,我也是突然想起来想处理一下,既然你都处理了那就算了。你当时……看了资料?”
“就扫了一眼,当时我还想问呢,谁登记的资料啊,那么敷衍,咱们门会所的归档资料什么时候那么潦草了。”
汤图的心放下半截,“嗨,那不都是很早之前的了,哪那么规范啊,行了没事了。”
关上治疗室的门,汤图调整呼吸,乱蹦跶的心好不容易才恢复平静。
但愿没事,但愿没事……
第251章 她不祥
这天午后下了雨,挺大。
一个电闪雷鸣下来,天空就跟能被撕成两半似的。阴沉沉的,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很快就成了一处处水洼。
破旧的石屋前,萧杭撑伞而站,时不时抬腕看上一眼。除此,石屋两侧还受了些保镖,各个神情肃穆的。
没一会儿有车开过来,黑色商务车,在雷雨之中跟深海鱼似的。萧杭见状赶忙上前,等车子停好后,他把伞稍稍往车门那边倾斜了一下。
车门打开,是秦勋,亲自开的车,从副驾顺了把伞,就着头顶的遮挡下了车。
手中黑伞一撑,遮住了半脸的冷峻。光亮的皮鞋踩在被雨打湿的土泥路上,脏了鞋尖,但他丝毫没在乎。
萧杭跟他并排走,低声,“其实你不用专门跑过来一趟,我帮你问不就完了吗。”
“这件事,我要亲自核实。”秦勋语气沉沉的。
其中一名保镖上前开了门,一进石屋,一股子发霉的潮气扑面而来,夹杂着肮脏难闻的气味。石屋里很暗,窗子不大,外面阴沉沉的光勉强能挤进来,映了屋里的破烂不堪。
墙角蜷缩着一个男人,瘦骨嶙峋,身上的T恤和牛仔裤都脏兮兮的,挺长的头发打着绺乱蓬蓬的,胡子拉碴。见有人进来,跟见着救世主似的,近乎是爬着上前,一把扯住秦勋的裤腿,哀求,“让我来一口吧,行行好,大哥、大哥……”
萧杭冷喝,“松手!”
男人不撒手,还在连连哀求。
萧杭刚想叫保镖进来,秦勋阻了他,就任由脚底下的男人抓着自己,问萧杭,“确定是这个人?”
“确定。”
秦勋微微眯眼打量了男人好半天,说,“怎么会喜欢这种男人?”
他想不通,甚至胸腔还隐隐攀升起了愤怒。
“以前挺帅挺精神的小伙儿,这几年吸毒吸得不成人形了。”萧杭说着掏出手机,翻出张照片递给他。
秦勋看了一眼照片,果然,眉清目秀,跟眼前匍匐在他脚下苦苦央求 的男人判若两人。他强忍着一脚踹开他的冲动,居高临下冷喝问,“宁宇是吧?”
男人抽了一下鼻子,连连点头,“对对对,大哥,你行行好……”
秦勋二话没说,大手朝着他后脖领一扯,后心处有道疤,恢复得不是很好,这么多年过去了,疤痕还是挺明显的。
宁宇犯着毒瘾,压根不在乎衣服被扯成什么样。
秦勋松了手,站直,一手拄伞,那伞尖插进石屋的泥地上,很快就洇湿了一小片。他另只手插着兜,冷沉沉地开口,“宁宇,乖乖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如你所愿。”
“是是是,大哥,别说让我回答问题了,你让我干什么都行。”宁宇眼泪鼻涕一起流的,挺难受。
秦勋冷声,“你身上的疤怎么来的?”
“疤……哦哦,大哥你是说我后背上的,那个、那个……”宁宇不停地抓着头发,“被个女的给捅了,贱女人!”
“你俩什么关系?”
宁宇嘿嘿一笑,枯槁猥琐,“以前……她是我马子。”
这个称呼令秦勋眉头皱紧。
“她为什么要捅你?”
宁宇一张脸变得扭曲,牙齿咬得咯咯响,“贱人!她就是个贱人!我不就是让她陪了我几个哥们一晚上吗,她他妈的就对我下狠手,我就是命大……”
萧杭在旁听着这话,后背凉飕飕的。
秦勋插在兜里的手下意识攥拳,眼里的狠鸷叫人不寒而栗,压根没了往日的温雅。良久后他松手,掏出手机,调出照片——
“一张张给我看,哪个是她。”
宁宇抽着鼻涕刚要接,萧杭拿过秦勋的手机,照片往宁宇眼前一亮,语气冷淡,“看仔细了,别他妈的瞎认,听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
萧杭便一张照片一张照片翻,一共五张照片,前四张宁宇看了都摇头,直到最后一张——
“就是她!就是这个贱人!”他尖叫着指着照片。
萧杭的脸沉了沉,起身,将手机一转,照片里的女孩清晰地落进秦勋的眼睛里。
照片里的,是岑词。
宁宇缩成一团,开口不利落,“那个贱人好多年没消息了,但、但是我那天上网,看见个女的长得跟她挺像,大哥,你是寻仇的吗?寻仇别找我,你找她……”
秦勋没接手机,面罩寒霜,他蹲身下来,目光似锥盯着宁宇,“既然不喜欢,当年为什么招惹她?”
“喜、喜欢她啊。”宁宇被他的眼神吓得够呛,结结巴巴,“长那么漂亮,我刚开始是、是挺喜欢她的,但、但是……”
他咽口水,毒瘾令他全身都不舒服,抬手抓脖子,“她不祥啊,一出生就把她爸给克死了,后来她妈也不清不楚地死了,大家都说是她杀了她妈,我要是早知道她那样,打死我都不会跟她处对象,太他妈——”
接下来的话被秦勋蓦地伸过来的大手给扼住了。
挺用力,掐得瓷实。
宁宇猛地挣扎,但越挣扎秦勋的手劲就越大,眼里沁了寒霜,活脱脱是夺命的阎罗。萧杭没料到他会这样,先是一怔,紧跟着反应过来马上上前拉。
秦勋像是发了狠地要他命似的,就在宁宇直翻白眼的时候才蓦地松手。宁宇趴在地上拼命喘着气,脸憋得通红。
他起了身,萧杭递了纸巾给他,低声说,“没必要跟这种人动怒。”
秦勋边擦手边说,“这个人留着是个祸害。”
萧杭看了一眼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男人,轻声说,“他吸毒没救了,身体早就被掏空,活也活不了多久。”
秦勋眼皮一抬,看萧杭。
萧杭叹气,“为了这种人要把自己搭进去吗?没必要。”
秦勋将手里的纸巾攥成图,“那就找人看住他,不准踏进南城半步。”
往外走的时候,石屋的门一开卷进来潮湿的腥气,跟血似的。宁宇在身后直叫唤,“大哥、大哥别走啊!我都回答你的问题了,你给我一口啊……”
萧杭一个眼神,两名保镖进了石屋……
第252章 有个名字,你不会陌生
蔡婆婆女儿打来电话的时候岑词已经到家了。
进客厅的时候窗外亮过一道闪电,将整个夜空都给燃亮,紧跟着是轰隆隆的雷声从遥远的天际来,一声闷响炸开。
今天全国不少城市都在下雨,南城也没幸免于难,白天的时候淅淅沥沥的,到了晚上就开始了瓢泼大雨。岑词通话的时候,窗玻璃上的水流都快跟瀑布似的了。
蔡婆婆女儿说蔡婆婆又陷入幻境里了,明早的治疗未必能去成,又问岑词,需不需要做影像资料。
岑词靠在窗子前说,“影像资料也没有保存的必要,说实话,婆婆很享受幻境里的生活,她并不想治疗,也就是说,她喜欢活在幻境里。”
蔡婆婆女儿的嗓音压抑,她问,“岑医生,连你也没有办法了吗?”
岑词沉默了半晌,开口说,“首先我承认,蔡婆婆的情况很特殊,所以如果想要达到治疗的目的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其次,我并不认为这种情况对蔡婆婆有什么不好,这其实是她的精神寄托,你们确定要把她的精神寄托给掐断?”
一句话问的对方哑口无声。
良久后才说,“我们就是希望我妈她……正常点。”
正常吗?
岑词看着窗外的雨,把这夜遮得一点光都没有,令人窒息。
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小姑娘,穿得很单薄,雨瓢泼打湿了她的衣服。她哭着跟妈妈道歉,请求妈妈不要把她赶出去,她妈妈却对着她拳打脚踢,狠心把她关在门外,嘴里骂着:死丫头!买的东西不会用油纸包好吗?都湿了还怎么用?
小姑娘被踢得肚子生疼,站不起来,大雨浇得她浑身湿冷,但对于她来说,这点伤似乎已经不算什么了……她听见母亲的声音,变得温柔和风情万种,却是冲着屋里的男人——
“别生气了亲爱的,我那个女儿啊就是上辈子来讨债的,指着她干啥都干不好,我真是巴不得她死了算了……”
……
岑词的眼神淡漠,抬手轻轻擦了一下窗玻璃,雨水的湿气没了,窗外不再有小姑娘,而是一如既往的风景。她对蔡婆婆女儿说,“正常的标准是什么?以我们正常人的标准来评判正常吗?在我认为,这世上最可怕的恰恰就是我们以为的正常人。”
“岑医生?”蔡婆婆女儿不解。
岑词深吸一口气,换了个语气,“蔡婆婆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想要她不再痴迷幻境,那就得先让她忘了有关你们父亲的所有记忆。”
电话那头倒吸一口气,迟疑,“你的意思是,催眠?”
“不单单催眠这么简单,还需要通过物理手段。”岑词轻描淡写,“人的记忆就像程序,你删掉了一截程序,对于整段程序来说就会凌乱,所以,空白的记忆需要重新填补,换句话说就是,记忆重构。这样,你们能接受得了吗?”
“这听着……很大胆。”
“是,而且也存在风险。”岑词回到沙发上坐下,挺倦怠,“这种方法只适合有着强烈的痛苦体验的人,你觉得你母亲需要吗?”
……
结束通话,岑词又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然后扭头看了一眼扶手茶几上的日历本,拿起笔轻轻划掉了昨天的日期。
放下笔后,她给秦勋打了通电话。
那头很快就接了,挺吵的雨声。
“在外面?”她惊讶。
秦勋嗯了一声,跟她说,“在外面办事,今晚回去得挺晚了,你先睡。”
岑词轻叹一声,叮嘱他别淋着雨。等挂了电话,她还在想,好端端的他怎么不在办公室里待着,顶着大雨跑出去办事?什么事还得他亲自去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