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我。”岑词轻声强调。
岑奶奶微微一怔。
“您记得的,应该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吧。”岑词艰难地说。
“你……”岑奶奶迟疑。
房间里陷入安静,就像是外面的雨天,压抑得叫人难受。
许久,岑词开口,嗓音低低的,乍听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或许,在她心里她就是错的,她偷了别人的成就,偷了别人的幸福。
这个别人,就是岑词。
她说的是,“奶奶,我不是岑词,不是您的孙女……”
有时候人的心里在压了一件事后,说出来反倒会轻松,但岑词不管在说之前还是说之后,都很沉重。
岑奶奶闻言,笑了笑,“你怎么就不是我孙女了?”
像是不信。
这种事本来就匪夷所思,搁谁谁都不信。
岑词深吸了一口气,真打算是破釜沉舟了。
“我偷了您孙女的身份,所以我压根就不是岑词,我本名叫戚苏苏。”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就把自己是如何冒充岑词身份的事原原本本地告知了。
秦勋坐过来,想着岑奶奶毕竟年岁大了,听见这个消息肯定接受不了,万一有个情绪激动或者其他什么状况他也能及时沟通和处理。
他之前是没料到她能这么做,因为直到现在,她连面对自己的过往都很困难,更别提想跟岑奶奶澄清一切,这种真就是心尖上剜肉,痛苦只能自己知,还得很是抱歉地跟别人说,给你们带来麻烦了。
岑词有伤在身,所以说的缓慢,但还是坚持自己说。她避重就轻,简单明了。
避的重就是她过往的经历。
由此,岑奶奶闻言后就问她,“你说你是重构了记忆,又说你不是我孙女,那你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要披着岑词的身份重新生活?是以前做了不好的事?”
岑词之所以没隐瞒记忆重构这件事,一来这是根本,不说清楚压根解释不明白她之前怎么能心安理得披着岑词身份生活的事;二来,岑奶奶是个理解能力十分强的老太太,平时就很新潮,这许是跟她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所以见多识广有关。
问及了从前的事,这就意味着再次戳了她的伤口。
秦勋轻声开口,“奶奶,您别误会也别担心,她以前没有做不好的事,相反,她是经历了太多不好的事,这才下定决心想要重活一次。”
岑词抬眼,感激地看着秦勋。
秦勋摸了摸她的头,唇角含笑。
现在,只怕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岑奶奶。如今的她,可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一时间岑词觉得心里难安,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道歉,然后说,“如果您气不过,想打我骂我都行,只要……您能心里舒服些。”
岑奶奶没再说话。
看她的眼睛,岑词和秦勋是看不出来什么的,那双早已失去神色的双眼,不会流露出任何情感来,但她的脸色很凝重。
令岑词窒息。
她说,“在我心里您就是我奶奶,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也一样会像从前那么照顾您……”
说到这儿她说不下去了。
“也就是说,在我孙女发生意外离世后,你就完成了记忆重构,以她的身份来到我身边?”岑奶奶问。
“是……”
岑奶奶轻轻一点头。
然后,又是许久的沉默。
岑词的手下意识攥被子,她不清楚岑奶奶的心思,也不知道是不是气坏了,或者,会伤心过度。秦勋见状轻轻拉过岑词的手,握住,给予安慰。
她觉得他掌心温暖,很是贪恋。
秦勋开口,“奶奶——”
下一秒岑奶奶抬手示意了一下,没让他继续说下去。
秦勋仔细观察岑奶奶,她的反应倒是令他意外。除了刚刚面色严肃,整体来说,从头到尾岑老太太都表现得很平静。
有种念头悄然而生。
又感到狐疑,可能吗?
正想着,就听岑奶奶叹了口气,挺重的。
这一声叹,让人听着挺揪心。
显然,岑词紧张了。
岑奶奶开口了,“记忆对一个人来说多重要啊,情愿丢了记忆忘了自己也要重新开始,那以前一定是很苦的吧。”
岑词怔愕。
渐渐地,眼眶就红了,再也承不了眼泪的重量,那眼泪就砸了下来。
一颗一颗的,无声地哭。
秦勋一颗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抽了纸巾,抬手给她擦眼泪。
岑奶奶知道她在哭,伸过手。岑词见状,把手伸上前。岑奶奶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两下,“他们俩过世后,你来到我身边,我就在想啊,也还好,至少还留了个念想给我。”
她又是一叹。
“当时我是很伤心,可一想到还有你,我这日子才能过下去。你问我还记不记得你的模样,说实话,我能记得的只是你四岁之前的模样,粉嘟嘟的,可爱得很。”
她的眼睛是在岑词五岁那年伤的,至此就再也看不见了。
“后来呢,你也跟着你爸妈来过我这几回,我印象里的小姑娘是长大了。那时候我喜欢到处走,哪怕是眼睛不好,所以你长大后我们的确是接触得少了些。”
岑奶奶一直用“你”来指代岑词。
这叫她更于心不安。
“奶奶……”她使劲咬了一下嘴唇,哽咽说,“我不是您孙女,您可以叫我……戚苏苏。”
这个,令她痛恨的名字。
“是啊,你不是我孙女,不是小词,但是啊,为什么呢?”岑奶奶叹声,“前些年你来找我的时候,就说你是小词,是我的孙女,既然这样,为什么就不能一直做我的小词呢?活到我这把岁数,你以为我还在图什么呢?”
岑词蓦地一颤,不可思议地看着岑奶奶。
秦勋内心虽有波澜,但并不震惊,他觉得自己刚刚的那个念头,应验了。
果不其然,就听岑奶奶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不是小词吗?”
第271章 字迹似乎有点不大一样
岑奶奶的这句话就跟一枚深海炸弹,猝不及防又震惊人心。
岑词是万万没料到会是这样,一时间怔愕。
秦勋虽说也惊讶,但因为之前已经有所怀疑,所以内心的震撼没多大,只是好奇这岑老太太是怎么知道的,更感叹老太太的深藏不露,竟然能一直不动声色。
良久后岑词才喃喃问,“您是……怎么知道的?”
岑奶奶也没卖关子,直截了当说,“我孙女呢,打小最爱吃的就是荔枝。所以我当初选南城那处宅子,就是因为那株老荔枝树。”
岑词呼吸一窒。
对,她不能吃荔枝,每到荔枝上市的季节,她都要尽量远离荔枝。她对荔枝的过敏程度近乎到了极致,就是那种哪怕是荔枝汁溅到手上都能起反应。
“还记得你吃花果糕过敏住院那回吧。”岑奶奶说,“我私下问过医生,医生说,像你这种过敏程度,后天形成的几率很小。”
岑词记得那次,差点就要了她的命。
岑奶奶喜欢做各种花糕、果子糕,家里的花园就是各种原料的诞生地。那次的糕点是岑奶奶用了四种果子和两种花蕊制成,气味浓郁口感甘甜,其中一味果子就是荔枝。
那时候岑奶奶还不知道她吃荔枝过敏,甚至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吃荔枝过敏……
至此她不敢再碰荔枝一下。
事情发生过,岑奶奶有意想把荔枝树给砍了或挪走,但那是有年头的老树,荔枝口感还纯粹,岑词觉得可惜就阻止没让,跟奶奶说,大不了以后我不吃荔枝了。
现在想想,当时岑奶奶的确是挺纳闷地喃声:好好的怎么吃荔枝还过敏了呢。
“只是因为荔枝?”秦勋轻声问。
“荔枝的事的确是让我起疑,但也不是很确定。”岑奶奶“看”向岑词这边,轻声说,“但随着相处,我发现你跟我的孙女在性格上有很大的差别。我孙女呢,自小就特别活泼,还很任性,有时候通电话的时候她爸总说被惯坏了,有时候能被气得牙根痒痒。”
“你呢,性子安静,做事有主见有耐性,虽说平时话不多,但你很在乎别人的想法,也很关心别人,典型的外冷内热。虽说我能用可能经历了生死来解释你性格的转变,但实际上,这种转变得太彻底,过往的一点影子都没有,压根就是两个人。”
岑词嘴唇微颤,“那您为什么……”
接下来的话问不出来。
岑奶奶却明白她的意思,叹了口气说,“虽然我看不见你,但我觉得你应该是个好姑娘,能来我身边,该是有苦衷的吧。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样,谁说没有血缘关系就做不了祖孙呢。”
一句话,说得岑词又红了眼眶。
……
秦勋送岑奶奶回的家。
他是有所担心,就算老太太之前是怀疑甚至确定,但毕竟没开诚布公过,经过今天把窗户纸捅破后,他多少还是怕老太太情绪不好。
他给老太太讲了些岑词以前的事,主要就是小时候的事,其他的也就避重就轻了。但仅仅就是小时候的事,就让老太太挺心疼的,一个劲叹气说,这丫头真是太遭罪了。
又跟秦勋说,“孙女没了我是挺伤心,但她来到我身边后我就在想,这可能就是上天可怜我,又给了我个孙女。”
然后又问秦勋,“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我那孙女应该跟她爸妈都葬在一起了吧?”
秦勋说,“是,入土为安。”
“那个墓被安排得很好,是你吗?”
秦勋沉默片刻,低声说,“不是,是我的一位朋友。”
老太太点点头,由衷说,“也算是做事周全,尊重死者,不管怎么样,替我谢谢你那位朋友。”
秦勋心头酸涩,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谢吗?
已成亡魂了,他还能去哪谢?
**
进院门的时候,雨也停了。
有一缕光从云层里挤出来,虽说已近黄昏,但景色极好,那天边的云就跟水洗过似的干净,光线就跟金黄色的烫边,挑着丝丝缕缕的彩晕。
岑奶奶停住了脚步。
脸朝着光的方向,像是享受。
秦勋刚开始不知道她在做什么,顺着方向看过去,只瞧得天边盛景,微微一怔。
好像,很久没看见这么美的夕阳了。
岑奶奶说,“再阴雨的天也总会过去啊。”
秦勋扯回视线看向岑奶奶,花仙子,果真是非比寻常之人。
她又问秦勋,“现在你是怎么想的?”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秦勋却懂。
他说,“我会陪着她,跟从前一样,未来也不会变。”
岑奶奶笑了,叹声,“小丫头终于苦尽甘来了。”
也没再多说,有些话点到为止最好。
岑奶奶往屋里走的时候,一阵风过。穿过密实的荔枝树,吹落了不少叶子,还有样东西也被吹了下来,啪地落地上。
声响不大,岑奶奶却听到了。
问秦勋是什么。
秦勋走上前拿起一看,是个红色福包,下面缀着细长的签文条。这福包做工挺精致,他认得,出自清寂寺。
放到岑奶奶手里。
她摩挲着福包,笑着对秦勋说,“自打她来我身边后,就每年都想着给我挂福包,从寺里请回来,一只放我枕头底下枕上几天,一只就挂这树上。她说古树都有灵气,能保佑我身体健康出行平安。每年都会去寺里请,这丫头啊,就是每次往树上挂的时候都会说,幸好没结荔枝,否则她又该遭殃了。”
说着,将手里的福包递给秦勋,麻烦他再挂回去,又说,“是个好孩子啊,心这么细。”
等岑奶奶回房后,秦勋走到荔枝树前。
茂叶间的确是挂了几只福包,还有些红布条,古树有灵,他也听说过。岑词喜欢在清寂寺里请福包这件事他知道,上次陪着她一同去寺里的时候,她也请了福包,说回来挂树上。
秦勋看见了那只福包,将手里的这只挂在了它旁边。
挂好后刚松手,却想起了什么,又去看上次在寺里岑词请的福包。
跟掉在地上的那只款式差不多,下面缀着签条,条子上可以写祝福词。刚挂上的那只签条都已经泛白,年头久了风吹雨淋的,新请的这只签条还是红色的,上面的字迹尚且清晰。
基本上都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类的祝福词。
只是……
秦勋闪过一丝疑虑,这上头的字迹似乎有点不大一样。
第272章 丢了
岑词的伤势恢复得还不错,这阵子能在别人的搀扶下走上一会儿了。
之后她就坚持要出院,说每天闻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闻得都快吐了。医生检查后也同意了出院申请,伤情无大碍,剩下的就靠休养,定期回医院换药。
这期间裴陆也没少来。
没明着说,就打着来探望病号和看女朋友理由,实际上岑词心里明镜,她是白雅尘最后的一个吐口点,晚一天见面,这案情就得往后延一天。
所以在出院后,岑词就要裴陆安排见白雅尘的相关事宜,为此秦勋也没再阻止。之前他的态度很明确,就是不想让岑词再掺和这件事,但见她这么坚持他也只好妥协。
汤图也是不情愿,但她的心情稍微复杂些,一方面她跟秦勋的想法一样,但另一方面这又牵扯案情,她也希望裴陆能早日/结案……
裴陆没感到意外,岑词如果一心为秦勋着想,那她势必要去见白雅尘,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这一天虽说没下雨,但天气也是阴沉沉的,铅云压得很低,低到远远地看过去就跟掉在了半空似的。
比起脸色苍白的岑词来说,白雅尘的整体状态竟然还不错。
也许是心里还有底气的关系。
所以在见到岑词后,她微笑着说,“沈序的尸体一天没找到,这案子就得往后延一天。”
岑词就知道,这就是她的底气。
但既然能同意跟白雅尘见面,那岑词也不可能就被她这几句话牵着走。她没急没燥的,轻声说,“你以为没了沈序的尸体这案子就破不了了?周军死过一回后懂事多了,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
白雅尘脸色没变,眼里始终含笑,“你也是厉害,我在周军脑子里埋的催眠指令很隐蔽都能被你发现,哦不对,这是沈序的功劳,他的确有这本事。”
激将法对岑词没用。
见状白雅尘又道,“我知道警方手里的证据对我不利,但既然我要见你,那我觉得,你可能就是我的救星。”
“救星,是吗?”岑词语气淡淡,“倒不如说,你在用沈序尸体的下落来要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