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院门才发现一旁的稻草堆旁,蹲着一人慢慢吐着烟圈,已经快烧到烟嘴处的点点星火忽明忽暗。
见井溪和李淑文出来,胡校将烟头扔在地上踩灭,想了想又捡起来捏在指间,扔进院门后的垃圾桶里牵了牵嘴角道:“童老师那边,今晚还得麻烦井医生代着照看一点,谢谢了!”
“您不多言,我也会好好照看她。”
井溪沉默着与胡校对视,一向和煦的面容摘了笑容,此时倒是格外的冷峻。
感觉出井溪不快的情绪,胡校尴尬了一下,勉强提了提嘴角道:“呃,麻烦了......时候不早了,我和淑文就先回去了,井医生你也早点休息。”
井溪跟着往外走了两步,胡校顿了一下回头道:“不用送了,我们......”
“胡校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要陪您走这段路。”
胡校看向神色认真的井溪,原本还有些笑意的唇角绷了绷,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井溪不远不近地跟在夫妻二人身后,一直到了塔中校门口,李淑文回头看了眼固执地一路跟来的井溪,快速上前两步,拉了拉生着气脚步飞快的胡校:“铭友......”
胡校的脚步猛然一顿,背对着俩人闷闷呼吸了几下,陡然转身走到井溪身前拧着眉道:“我说你们这两个年轻人,怎么就这么认死理!”
井溪冷着眉眼平静道:“童栀没有错,她只是在讲正确的道理。”
“我当然知道她没错,她不仅没错,还是被委屈的受害人!”
胡校恼火地偏过头平复了片刻心情,然后转回头看向眼前看起来总是沉稳周到的井溪问道:“你也认为我应该按童老师说的,报警将人抓起来么?”
井溪顿了一下,慢慢摇头道:“我并不赞同现在报警,将那个人绳之以法。”
井溪的话,让准备了一肚子话去劝诫的胡校,一瞬间哑了声。
李淑文微微讶异地看向井溪,然后不解地问道:“看样子井医生也明白我们的顾虑,那你为什么还要固执地跟着我们回来,难道你不是想劝我们报警处理,然后还童老师一个公道么?”
井溪神色微缓,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想确定一下您二位不愿意报警的原因,现在明白了,便不打扰二位了,早些休息吧。”
“你明白什么了?”
胡校被井溪说得糊涂,井溪望向胡校问道:“您拒绝报警,是因为怕童栀再次受到伤害,对么?”
胡校轻叹一声,皱着眉无奈地点了点头:“闲人闲语,比真刀真枪更能伤人。”
井溪抿了抿唇微微低头道:“是我误会您了,抱歉。”
胡校摆了摆手,井溪向二人道别转身离开。
等到人走远后,李淑文轻轻挽上皱眉思考地胡校道:“先回去吧,其他事情晚点再想。”
胡校点了点头,走了两步突然一顿道:“不对,他刚刚什么意思?他是以为我怕担事,所以才不肯报警的么!”
李淑文瞥了他一眼道:“人家小姑娘受了委屈还鼓起勇气要报警,考虑着学校安全,你倒好,上来就让人家‘到此为止’,也不肯多说一句解释解释,也不怪别人误会,为了名利而瞒下事情的校长也不是没有。”
胡校闷了一下,慢慢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又停下道:“还是不对!这是我们塔中的事情,他为什么这么操心?而且他也不赞同报警,那为什么还要找来问问我们理由?”
李淑文侧眸看向胡校,重新挽好他的手臂笑道:“人家井医生说得很明白,他是为了童老师,你还不明白么?”
胡校思考了片刻挑了挑眉头道:“你的意思是......”
李淑文拍了拍自己迟钝的老伴,挽着他往前走道:“年轻人的事,看破不说破,往后能帮上的地方帮一把就好。你可别多说,到时候弄巧成拙坏了人家的好事!”
“我怎么就弄巧成拙了!这小伙子看着挺聪明的,怎么这么呆,这追姑娘,不说出口,光背后护着有什么用!”
“人家小伙子稳重心细,你懂什么?”
“我怎么不懂了?我不懂怎么把你追到手的!”
“行行行,你懂,都像你一样愣头青,大晚上敲人窗户塞情书,也不看看屋里有哪些人,到现在阿棠她们见到我还要笑一顿!”
“哎哎哎,你怎么又翻旧账说这些事情了!”
......
中秋国庆双节并休,杨学屹和林晚她们一早便去了车站回家。
市台的摄影组昨天采集完运动会的素材也先一步离开了,想心事想了一夜,童栀也没休息好,早上青黑着眼圈出了门。
正在院中做早饭的井溪看到她有些憔悴的脸色,拧了拧眉头没说话,从锅里盛了碗白粥,端着小菜与煎蛋放到桌上温声道:“来吃些早饭吧。”
童栀看了看桌上的饭菜道了声谢,捧着粥碗吃了两口,但实在是没什么食欲停了下来。
井溪看向放下碗勺的童栀,顿了一下浅笑道:“不合胃口么?你想吃什么,我重新做。”
“不用了,谢谢。”童栀停了一会又捧起碗勺吃了几口道,“只是有些烫,凉一凉......你不用管我,没事。”
童栀翻搅着白粥,在井溪的注视下,慢吞吞地吃了两口,见他低头继续吃饭后,翻搅白粥的手渐停,唇角浅淡的梨涡又散了开来。
“胡校说,让我们吃完饭后去趟校长室寻他。”
低垂着眉眼的童栀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猛然抬眸道:“胡校让我们过去么?”
“嗯。”井溪点了点头道,“他说教学楼那边有监控,让我们确定一下时间,一起过去找一找。”
童栀有些意外,本以为胡校昨天态度那么坚决,是铁了心打算息事宁人了,没想到今天又有了变化。
她放下饭碗看向井溪道:“好,等你吃完,我们去趟学校。”
井溪顿了顿,慢慢喝了一口粥道:“胡校说的是等‘我们’吃完饭,一起过去寻他。”
童栀愣坐着没明白,井溪扫了眼她面前还有大半碗的粥再次重复道:“吃完饭。”
童栀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桌上的粥,反应过来后赶紧端起饭碗笑道:“我知道了,马上!”
井溪看着童栀喝完粥,见她停下,他又用筷子轻轻敲了一下放着煎蛋的盘沿。
童栀移眸看了看他,又抿着唇夹了个煎蛋塞进了嘴里。
见童栀吃得差不多了,井溪才起身收拾起碗筷道:“等我收拾好,我们就过去。”
“我帮你!”
童栀起身跟着井溪小跑到水池旁,收拾好东西后,两个人一起去了校长室。
办公室里,胡校和李老师正皱眉坐在办公桌前,见俩人进来招了招手道:“进来坐吧。”
童栀歪头看了眼电脑屏幕,七十二格实时监控铺了满屏。
“胡校,您已经调看过了么?”
听到童栀问话,胡校点了点头道:“嗯,井医生和我说了大概时间,我已经看过监控了。”
童栀看了看胡校的神色,心情微微失落道:“......是没拍到么?”
虽然说是360度无死角监控布控,但是实际上依山傍林,难免会有难以拍到的地方,尤其那边是浴室,出于隐私考虑,监控不可能太密集。
胡校点了点鼠标,调出一段视频摇头道:“拍到了,你们看这段。”
画面播放,是浴室长阶下的监控拍摄到的内容。
视频录像里可以看到一个黑衣黑裤,身形瘦小的成年男子自浴室后方一闪而过,紧跟着便是井溪冲上台阶,没多久后,童栀抱着外套匆匆忙忙跑了出来。
童栀看完录像有些激动道:“胡校,现在有这段监控,我们就有证据,可以报警抓人了!”
李老师神色忧愁地看了眼童栀,胡校盯着还在循环播放的视频画面摇头道:“不行。只这一段视频还不够。”
童栀不解地看向胡校道:“为什么?这段视频已经很清楚了,交给警方比对,找到这个人不是不可能!”
胡校重重叹了一息道:“找到他可以,但是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他什么也没看到!”
“要什么证据?”童栀愣了一瞬解释道,“我当时穿着衣服,他本来就什么也没看到啊!”
胡校没有说话,童栀也有些着急,李淑文看了看胡校,看向童栀安抚道:“我们知道他没看到!你别急,没事,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
“他没看到,可是他有一张嘴。”
胡校焦躁地点了支烟,重重吸了两口愤懑道:“不仅他有嘴,周围很多人都有嘴,一人一语就足够毁了你!”
童栀望向突然烦闷的胡校问道:“您的意思是......可是,事实就是这样,别人也没必要去胡乱编撰......”
“她们怎么就不会编撰了?”胡校将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悲愤道,“舌头底下压死人,这世道听风就是雨的人还少么?嘴巴一张就是一句谣言,伤人不伤己!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事,在我眼皮子底下再发生!”
一直沉默的井溪皱了下眉感知到了一丝异常:“再发生?”
胡校和李老师一同沉默了下来,片刻后李老师看向童栀和井溪道:“这件事情我们再看看吧,后天就是中秋了,你们也先回去陪陪家人吧。”
“李老师,您和胡校究竟是......”
童栀也感觉出了问题,忍不住追问了一句,胡校望向童栀和井溪道:“是我这个校长不称职,十二年前,同样的事情,在我任职期间也发生过。”
李淑文顿了下神,轻轻拍了拍胡校的肩膀,胡校握了握她的手,神色痛苦地垂眸懊悔道:“但是那位老师最后自杀了。”
第44章
轻飘飘的一句谣言, 说者不过是上下嘴皮随意一碰,但是对于处于谣言中的人而言,便是搁在神经上反复拉锯的钝刀。
“高老师那时候比你还小些, 和你一样,是个刚刚从学校出来的漂亮小姑娘。”
胡校顿了顿, 看向童栀又轻轻摇头道:“也有些不一样, 她比你更活泼,性子倒是有些像林老师, 初来学校不过两天,就和周围的人都弄熟了。”
“那时候我也是刚刚有些经验, 被上面委以重任,接手了椿河中学的附中。”
“椿中?”
童栀不禁讶异, 椿中是椿河镇最好的中学, 虽是乡镇学校, 但在S市也是小有名气。
胡校十二年前竟是椿中的校长!
童栀看了看身旁的井溪,只见他轻扫了胡校一眼, 眉头微微缩起道:“我记得您在塔中已有二十多年......”
“我是从塔中升调过去的,考核期都没度完又灰溜溜地回来了,毕竟......”胡校垂下眼睫自嘲道,“我不是什么好校长,不仅没能帮支持我的老师们排忧解难,还害苦了她的一生。”
“您说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高老师的身上,那她也是在浴室里.......”
童栀说到这便没再往后说, 胡校点了点头神色愁闷道:“那时椿中的附属中学是新盖的校区,浴室也是简易的两间砖瓦房, 那时候周遭还未施工完,每天会有工人进出干活, 门卫看管也就松了些,结果就让镇上一个二流子混了进来。”
话说到这里,童栀和井溪也已经猜到了后续,胡校看了俩人一眼,一语带过了详细过程:“高老师是穿衣服时才惊觉有人偷看,然后她就来找我说这件事,小姑娘和你一样是非分明,很有正义感,也坚持报警给对方一个教训。”
“我当时听到这件事后也很愤怒,觉得那个流氓就该被严惩,刚好校门口的监控拍到他进门并往浴室方向去了,于是我就报了警。”
胡校忍不住点了根烟放进嘴里闷声道:“警察与法律确实公平公正,但是这耍流氓的罪名怎么就这么轻!他就该被一辈子关在里面,让他没有机会出来胡言乱语!”
李老师扶着胡校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胡校吐出烟圈重重叹了一声道:“总之,那流氓按着法规条例挨了罚,但是很快他就出来了,狗改不了吃屎!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悔过!”
“他把错全部怪在了高老师头上,他开始报复她。”胡校拧紧了眉头,浓重的鼻音里压满怒火,“他用龌龊的想象和语言,到处和人编排他在浴室里看到的情况,风言风语很快就传了半个镇......那还是个小姑娘啊!”
“怎么会!他是罪犯,他说这些时,难道就没有人质疑谴责么?”
谣言止于智者,这么多人怎么会没有一个理性指责的人?
童栀很不能理解,一旁的井溪垂着眉眼轻声道:“正义之外总有些意外,而这些意外,只需一分便可以攻破正义的十分盾护。”
“因为人心真的很脆弱,那些恶言恶语就像扎在心头的牛毛,看不见什么创口,但会一直刺痛折磨。”井溪顿了片刻轻叹道,“谣言总是比事实精彩,流传更广,高老师也是避无可避吧。”
“是,那些瞎话听多了,连当事人自己都开始怀疑自我。”李老师揉着胡校的肩头红了眼道,“我有时候再想,那时候她要辞职回家,我就不该支持。”
“我以为她回家后,听不到这些会情绪有所好转。谣言这些虚假的东西,终有散去淡忘的那一天。”李老师低头湿了鼻音道,“可是,我没想到她这一走,反倒让那些碎嘴人给她定了事,这些流言蜚语竟然一路逼到了好不容易才走出阴影的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