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校重重抹了一下脸道：“她才二十三岁，在她怀着希冀的新学校里，当着会议室里所有老师的面，平静地走了出去，然后翻过栏杆跳了下去。”
“她都没和那两个在她身后指指点点的老师争论辩驳，就只看了一眼......”胡校深呼吸道，“她也知道解释没有用，没人听。嘴在别人身上，她只能绝望。”
“如果当初我认真思虑一下，没有报警的话，或许她最后就不会被逼到那步。”胡校抬手覆住了脸，慢慢吸气闷声道，“一个维护不了自己学校老师的校长，他就不配做校长！所以她走后，我引咎辞了职务，后来塔中的老人一个个都走了，不得已我才重新接了职务。”
办公室里一时之间只有浓重的抽气声，童栀望向胡校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胡校移开手，睁了睁眼看向童栀道：“我知道你和她一样都是认真正直的小姑娘，但是坚竹难抵劲风摧，童栀，委屈你了，就......算了吧。”
童栀顿了顿道：“胡校，我明白您对我的爱护，我......再想想吧。”
胡校看向没有一口答应的童栀，拧眉许久后轻轻挥了挥手道：“......你也容我再好好思考思考。”
童栀和井溪一同走出校长室，关门的一瞬，她看到胡校紧紧握住了李老师的手，一双布满红丝的双眼，湿润着遮掩在她纯白的袖摆之下。
童栀沉默地走出学校，井溪静静地跟在她的身旁。
厚重的鞋底踩在沙砾之上摩擦出沙沙之响，童栀停下脚步，在地面上来回踩踏了几下，鞋底沾染的黄沙不减反增。
她看着自己积满黄沙的鞋底，抿了抿唇问道：“高老师就是这样一点一点被谣言的沙掩埋，然后陷到窒息的吧？”
井溪低头看了看童栀踢踏着的脚，拉过她的手腕，一声不吭地慢慢走上了她喜欢抄近路的小坡。
小坡之上沙石满积，不过几步，鞋底下的防滑纹路便被填了结实。
井溪拉着她一路走回小院，到了院中时，他将童栀按坐在小马扎上，自己接了盆干净的清水，拿了把鞋刷蹲到她面前，仔细擦洗起来。
“你干什么！”反应过来井溪是想帮她清干净鞋子上的沙，童栀赶紧缩了腿按住他的手道，“你刷子给我，我自己来就好。”
井溪没理会童栀的话，拎起她的袖子，挪开她的手道：“你看，这些浮沙一碰便落了。”
井溪拿来抹布轻轻擦着鞋边道：“浮沙淹没一个人也是需要足够的量与时间，只要清沙及时，不要自己跳入沙坑，便不会被它吞没。”
童栀低头看着蹲在身前的井溪，沉默了片刻问道：“井溪，你觉得我该不该听胡校的，就这样......算了？”
“你想听胡校的么？”
童栀想了想，没说话，摇了摇头。
井溪看着水盆中晃动的倒影，握着刷子的手顿了顿，从一旁拿过水管，抬起童栀的鞋底冲洗道：“那就不听胡校的。”
童栀抿了抿唇道：“现在不是十二年前，我相信结果也会不一样。”
井溪轻轻嗯了一声，将童栀的白色板鞋擦干净后抬头道：“按你想得去做，我支持你的坚持，我也觉得一切会不一样。”
童栀点了点头，井溪起身看向她道：“但是，你再给我点时间。”
童栀疑惑地望向井溪，井溪笑了笑，轻轻敲了下童栀的脑门道：“我支持你的勇敢，但是勇敢也不能铁头刚，我得给你这个铁头先找到安全帽。”
井溪的神情若有所思，童栀揉了揉脑门问道：“你是想到什么了么？”
井溪点了点头道：“不太确定，等我确定好再告诉你，或许这次可以让谣言直接被扼杀在摇篮里。”
*
七天假期一晃而过，上班第一天，许婧婷一早便带着U盘去了胡校办公室。
她指着屏幕和胡校道：“您看这个，童栀是五点四十八分进得浴室，这个人四十八分时出现在西边这棵树旁，五十一分他靠到窗边，不过十秒的时间，他在窗边刚站稳就被童栀发现，然后吓得逃走了。”
许婧婷将她们先前挂在后山树上的录像调出来道：“您再看这个，因为童栀开了浴室灯，可以从窗户上的倒影，清楚地看到她在第一间浴室里，而这个人在第二间浴室窗户处，所以，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看到第一间浴室里的情况。”
许婧婷将两段视频对比循环播放道：“有这两段视频在，足够证明这个王八蛋什么也没看到，往后他只要敢胡说八道，就可以直接报警抓他。”
胡校看着视频犹豫道：“证据是有了，可是万一他还是胡言乱语，谣言又起，我们也不可能拿着视频一个一个放给别人看......”
“所以，我有一个请求，还望您答应。”一直没有说话的井溪开口道，“节目组会将这件事也记入采访中，倘若未来这个人胡言乱语，这段素材会放到电视台相关新闻栏目播出。”
胡校看向一旁的童栀，童栀点了点头道：“他如果事后胡说，我会依法追究他的责任，并且借助媒体的力量，帮助保护自己。”
“而且这段视频我们会一并交给警方，提出我们的顾虑，我想他们也会跟进处理。”
胡校皱眉思考了片刻，终于松开眉头露出笑容道：“好，我这里没有问题，就按你们说得来吧，往后有什么需要我都会尽力配合。”
找到了足够扼杀谣言的证据，可以确保童栀不会再经历高老师的遭遇，胡校心中的担子瞬间轻了不少，和井溪、许婧婷一同陪着童栀去了派出所。
因为有了电视台的高清录像，警方很快便锁定了目标，对方被带到派出所时，也是吓得发懵。
根据他自己交代，因为隔壁度假村的修建，塔中的后山处多了条小道，他是度假村的修建工人，方便时无意间发现从那边可以翻进塔中，想到塔中很多学生都是寄宿，寝室里应该有钱财，就想摸进去偷窃，没想到刚到浴室附近就被童栀发现了。
面对摄像机和警方的威训，这个偷窃未遂的小偷再三保证会认真反省改过自新。
警方也考虑到了井溪他们的顾虑，严厉警告了小偷报复、散播谣言的严重后果，然后得到了对方明确地保证。
再后来小偷拘留期满被释放，直到一个月后节目组在塔山录制结束，也没有任何流言蜚语传出，这件事也算是圆满结束，胡校他们松了一口气。
来的时候还是夏末，准备走时已是满山红叶似油画。
摄像将最后一幕定格在秋意满山的塔山之上，节目组在塔中的录制工作正式结束。
晚上王支书个人掏腰包，请大家一起去他家吃了顿塔山特色农家菜，结果太过兴奋的王支书，晚上多喝了一杯，上台阶时摔了一跤崴了脚。
本来已经和大家一起走到卫生室附近的井溪，又不得不带着药箱过去给他看伤。
林晚和杨学屹先一步回了屋，童栀陪着许婧婷坐在卫生室里等井溪回来，把文件交给她带回市里。
许婧婷坐在椅子上，手指一直哒哒地在键盘上敲个不停，半晌后牵着唇角录下语音道：“亲爱的，我明天就回去了，你真的不考虑请一会假，陪我吃个晚饭么？”
微信叮咚一声，对方很快便有了回音。
许婧婷点开语音，清冷的男声在安静的卫生室里扩散开来：“不行，明晚科室没人能值班......对不起，下次再陪你，好么？
许婧婷努了努嘴，轻哼一声回道：“行吧，林医生都这么说了，我还能不配合么？下次不许再鸽我了！”
童栀呆愣地望向许婧婷。
她听到了什么？
亲爱的？林医生？
许婧婷不是在追井溪么？？？
第45章
“都这么晚了？难怪这么困......”
许婧婷放下手机打了个呵欠, 望了望已经一片黑的室外道：“井溪估计还需要一会时间，我发信息跟他说了，明早我走时再来找他拿文件, 咱们先回去吧。”
“呃......啊？”
童栀反应慢半拍地应了一声，许婧婷转到童栀面前疑惑道：“怎么了, 怎么发呆神情都怪怪的？”
“没......你......”
童栀看着许婧婷半晌都没问出口, 许婧婷捋了捋垂下肩头的卷发，一边打理一边问道：“怎么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嘛, 怎么还突然跟我客气起来了，吞吞吐吐的！”
“刚刚你喊电话里那位林医生......亲爱的？”
许婧婷捋头发的手一顿, 看向童栀笑道：“啊，你说林泓啊, 他是我男朋友, 所以我喊他亲爱的。”
当着别人的面喊对象爱称, 许婧婷自己也突然有些不好意思，闪了闪眼神声音渐弱道：“好像是有点腻歪, 但是情侣之间这么喊也能理解吧......”
“你有男朋友了？”
虽然刚才听到许婧婷发语音时，心中就已经有了猜测，这会听到她自己说出来，童栀还是很惊讶。
“是呀，就半个多月前吧。”许婧婷捏了下耳垂忍不住咧着唇角道，“其实我和他大学时就认识了，只是一直没往爱情那方面想。”
童栀看着笑得甜蜜的许婧婷, 愣了片刻回神笑道：“恭喜你啊！”
“嗐，现在恭喜什么, 如果我和他能走到最后，等结婚那天你再恭喜也不迟。”
一提到林泓, 许婧婷唇边的笑容一刻也没落下过。见童栀似乎有话说。
许婧婷看向她问道：“你怎么啦？从刚才就看起来像是有话要说，咱们现在都这么熟了，你还有什么不能直讲的？”
童栀眨了眨眼，终于不再犹豫，看向许婧婷小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不是喜欢井溪要追他么，怎么又和林医生在一起了？”
“你说井溪啊......”许婧婷笑了一下，看了眼办公桌上井溪的工作牌摇头道，“一开始我是对他有好感，但是我也有些眼力劲，他不喜欢我，我又何必去烦扰他，自讨没趣？”
童栀也不知道许婧婷是从哪里判断出来井溪不喜欢她，睁着杏圆水灵的眼睛茫然地看着许婧婷。
许婧婷看着满脸虚心请教模样的“好奇宝宝”，轻咳一声，揉了揉又隐隐发酸的腿道：“你如果跟他一起散步十几公里，大概也就能明白他的心意了。”
“井溪这个人，看起来温润有礼，对谁好像都很和睦，其实不然。”
许婧婷转头指了指桌上放的一瓶消毒水道：“喏，他就像消毒水，从外表上看和水没什么区别，温和无害。可真抹到伤口上了，立刻就能感觉出不同。”
“他不太说话，可心里门清儿。”许婧婷笑了一下道，“他对待朋友是水，可对待我这种怀着其他心思的人，他就是消毒水，毫不吝啬的让你直接感知他的心思。”
许婧婷抬头看向童栀，耸了耸肩膀道：“人家态度那么明确，我也没必要去死缠烂打，更何况单独和他在一起时，我也确实没有找到想要的舒适氛围，全程只有局促与冷漠。”
面对许婧婷的洒脱，童栀心里感慨万分。
她要是能有许婧婷这样清醒潇洒，又哪里会像现在这样每天面对井溪左思右想？
说不准最后只会给人图添厌恶。
“我的情况你也知道，原生家庭不太好，所以对家庭的渴望，更多的要求还是温暖。”
许婧婷想起总是闷闷的，但是又会私下为她考虑好一切的林泓，忍不住又弯起眉眼笑道：“林泓给了我这样的感觉，和他在一起，我能想象到的都是我喜欢的未来。”
许婧婷弯翘的双眸里蕴满希冀，童栀感受到她身上的幸福与甜蜜，也不禁由衷笑道：“恭喜，你和林医生一定可以很幸福。”
“谢谢。”
许婧婷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道：“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休息吧。”
童栀点点头，熟练利落地帮井溪整理好卫生室里的东西，锁好药柜关好灯，将卫生室锁好，和许婧婷一起出了门。
“对了，明天周六，你要不要跟我车一起回市区？”
童栀摇了摇头道：“我和井溪说好了，陪他一起去接灯灯做体检。”
想起许婧婷不知道“灯灯”，她又赶紧和她解释道：“灯灯是井溪家的猫。”
“井溪还养猫了？”许婧婷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仁泽那么忙，他根本没时间养小动物。”
“嗯，他也确实没多少时间照顾，一般都是交给开宠物店的朋友或者是交给他舅舅。”
许婧婷点了点头道：“说起来，你和井溪真的没点其他关系么？”
“嗯？什么其他关系？”
许婧婷弯眸笑道：“情侣？”
“不是！”童栀赶紧摇头道，“我们就是普通朋友，你别误会！”
“你别紧张。”许婧婷有些遗憾道，“只是看你们每天一起吃饭，一起进出，每周同来同回，还以为我的‘精致CP’可以HE了。”
突然听到论坛里讨论的CP名，童栀噎了一下干笑道：“什......什么精致CP？”
“是旭升贴吧里，大家给你和井溪起的组合名，有空你可以去看看。”许婧婷忍不住叹气道，“嗑到真的就这么难么？明明你们每天都黏在一起，怎么会不是真的？”
童栀侧眸看向一脸遗憾的许婧婷道：“也不是黏在一起。只是工作原因，大家都住在一个院子，刚好办公的地方也挨在一起，而且每天林老师和杨老师也在，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
“那还有周六周日呢，每周来回，一起吃饭，你们就真的没点火花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