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令絮挑了下眉,“是吗?”
不想多说,她急着转过头时,她感觉有一只手已经从她颈后擦过,带着他特有的温度,偏温热,连明晰和偏硬的骨骼好似也能在他的动作里描绘轮廓。
“没事的,我明天随便买点药涂一……”
话音刚落,傅令絮已经伸手替她解开了项链。
相比之前,没有东西刮过时,确实减少了很多刮擦带来的痛感。
穗和慌乱地说着“谢谢”,突然转过脸面向窗外,像是只有吹进更猛烈的夜风,才能让她的脸降下一点温度,“舒服多了,谢谢您……”
傅令絮却在她面前,定定的看着她,没有片刻挪移目光的意思。
穗和假意摆弄窗台的盆栽,很快转过头看他一眼,“怎、怎么了?”
他突然笑了一声,将掌心摊开,她的项链置于其上,“不要了?”
“哦、对。”
穗和这才转过身,面对着傅令絮,正要伸手去拿,他又立即将掌心合拢。穗和不解地抬起头,只觉他的声音仿佛就在耳际,“手张开。”
有什么不同?
穗和乖顺又疑惑地照做,冲他摊开掌心。
只见他将那条项链扣到她的手掌心,他的手掌张开着覆上来几秒,像是能包裹住她的所有,又像只是想跟她对比一下掌心大小。
这种沉默和掌心的温热,让她感觉心脏快承受不了。
她忽然说,“我今天去找了姜慧,就是她男朋友喊我去的酒吧,还害我丢了一件喜欢的大衣。”
“嗯。”
穗和又看向别处,说得满不在意,声音却是越来越小声,“我本来是想去拿回行李,但是他们……好像还在警局,不知道会怎么样。”
傅令絮习惯直接提问,“你想怎么处理?”
“我想怎么处理都可以吗……”
傅令絮与她对视一眼,确定说,“嗯。”
“我确实没什么事,就算他们受到惩罚,我也不会有实际的快感。”穗和轻轻抿了下唇,脸上是茫茫然的神情,有意识的把话咽了回去。
她发觉傅令絮这样的人,既是危险的君子,又是温柔的坏人。
明明相识不过几天,对他的事情也知之甚少,却能让人轻易卸下心防。纵然他不适用那些他擅长的谈话技巧,她也差点忍不住提及自己不值一提的小情绪。
“但是不出口气心里又会不舒服,要不然……您教教我?”她嘴里念着,越说越不自信,“电视剧里律师好像都有很多折腾人的方法……”
“学点好?”傅令絮轻轻笑出声,“我帮你把他们的腿打断。”
“啊?”
“或者我去查查股东资质,回国把他们的家底抄了?”
穗和望向他游刃有余的笑意,一时分不清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了,绷着一张小脸,居然认真想了想才对他说,“那不至于,祸不及家人,也没必要浪费您的精力……”
“我说什么你都信。”
大概是想到自己信以为真的傻样。
她突然被逗笑,“……那您说得这么认真。”
傅令絮在暗处摩挲了一下手指,手背上的青筋脉络蜿蜒着,突然很想抚上她泛着红的眼角,“终于笑了?”不容易,不好哄。
“我没事的,只是没想到一趟旅游失去了一个认识了很久的好朋友。其实相比难过和生气,我更不理解。”穗和感激得看他一眼,耸了下肩膀,“这两天过得太混乱,可能过段时间,等我回过神来,我会忍不住痛骂她几顿……”
他想说,人心难测,瞬息万变。但又觉得这些在她现在十八岁的年纪,纵然道理都了解,也很难真正打心底里接纳和释怀。
那些兵荒马乱的时刻,往往更容易在青春里留下一些印记。
何况他只擅长谈判和拿捏局势,厌恶以有限的经历对任何人说教。
穗和感慨说,“才几个月时间,像变了一个人,恋爱让人失去理智……”
“看跟谁恋爱。”
“也是。”穗和的语气相较之前轻松了一些,但却因为从他嘴里忽然听到“恋爱”这两个字,心脏像是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她生硬地将话题跳转回去,“那……这件事怎么处理更好呢?”
傅令絮盯着她的眼睛说,“我会酌情解决。”
“嗯,这件事我听您的,解决了我才能安心回伦敦……”
安静了几秒,傅令絮突然问,“这么听我话?”
穗和想了想,觉得这事还是听他的更靠谱,点头说,“嗯!”
接着,傅令絮问她,“那晚点再回伦敦?”
多晚?
到底是等阵雨,还是等天晴。
穗和垂下眼眸,飞快地抹了一下后颈的抓痕,灼灼地火烧感,假如此刻有心跳速率测试仪,她觉得她应该可以让这台机器瞬间宕机。
/
大概是老天爷听到了他们昨晚的对话,成人之美似的又下了一场雨。
茉莉花味的牙膏挤在牙刷上,穗和伸手拿水杯时,抬头看向镜子里,巴掌脸,眼窝不深不浅,眼睛最大,加上不近视,整张脸就算不化妆也显得非常明艳。
让人说话时注意力无法从她的对视里离开。
凑近镜子,发觉眼周有一些暗沉,昨晚因为傅令絮一句话而不着急失眠到凌晨四点,刚迷迷糊糊睡着,电台老情歌准时在七点穿过细雨朦朦胧胧地响起。
无意去听,却一次一次循环着:the day you went away。
你离开的那一天。
下午,为了避免没必要的麻烦,穗和没有再独自去找姜慧拿行李,而是又在茶几上抽出了一张傅令絮给的现金,就近找了家商场,买了几件便宜的换洗衣服。
穗和挑的全是纯棉、纯简的设计,既能当睡衣,也能外穿。
心满意足地走出去,才发现玻璃柜上挂着卡通图片,写着:周四六折。
而周四就在明天。
心情顿时暗淡,比天色还要蓝灰,穗和觉得不能还价也就算了,错过打折在缺钱的时刻简直是罪过,于是买了面包当午餐,预备晚餐以酒店免费牛奶充饥。
回到酒店,好不容易伸手刚刚挤入电梯,却忽略身后有人跟她一同赶到,刚换上的纯白色长袖针织衫被惯性泼出的热咖啡,洒了一整个胳膊。
那位女士惊叫着,不断向她道歉,表示一定会帮她送去清洗。
穗和摆摆手,下意识用中文说了句,“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今天比较倒霉。”
/
大概是等待会让时间变得更漫长,穗和原本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听着雨声,心思却在走廊的脚步上,有一点动静,她便立即端坐起身体,捋好头发。
将近晚上九点,门依然没有将要打开的迹象。
房间里安静极了,开着灯也显得昏暗,穗和不知不觉倒在沙发上生出了睡意。她像是这几天情绪松弛不当,连梦境也是如此。
她拼命地在雨中狂奔,比任何时刻都要紧迫。
又仿佛置身玻璃鱼缸,狭窄、逼仄又腥湿,她全身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是不属于她的呼吸声,她的胳膊被交缠住,腰上好像有重力在轻轻揉捏。
…………
被一声手机来电惊醒时,她猛地睁开眼,沉重急促地呼吸着。
像是忘记置身何处,穗和明明已经看清了屏幕上闪烁的备注,却怔了好几秒,才恍惚着赶紧接起来,“您、您好……”
傅令絮问道,“今天过得好吗?”
“嗯?哦,挺好的呀。”穗和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说道,“我今天出去了一趟,就在附近逛了逛……因为办理证件的窗口还没有开放。”
他平声继续问,“吃过了?”
穗和避重就轻地回答,“中午吃太多了,晚上喝一瓶牛奶就够了。”
电话里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像是在路上,穗和主动问,“您在开车?”
“嗯。”
“哦……”好像没有闲聊的话题,话卡在嘴里,纠结了几秒钟,最终还是猛吸了一口气,轻声但飞快地说,“那您注意安全,今天雨大。”
她说话时,刚好又有一声短促的鸣笛,像是大雨堵车令人烦躁的情绪。
傅令絮没有听清,问她,“你说什么?”
“哦,没有,我说……”穗和赶紧扯到眼前茶几上的现金,“我说,我今天又跟您借了一点钱,买了一些必需品。”
傅令絮顿了一下,“又给我写借条了?”
“……嗯。”
傅令絮说,“再多几张我得专门买个钱包装。”
“……那我改用Excel记录下?”
安静了几秒,像是没料到有这样的回答。
傅令絮淡淡说,“怎么不做成PPT?”
十八岁的女孩子,一紧张就什么都当了真,“啊,没这么复杂吧……”
傅令絮刚好在十字路口拐弯,听见穗和那边出现按门铃的声音,让她先去开,好似知道是什么人来找,“半小时后,到大厅等我。”
穗和穿好拖鞋,尽量控制着语气,随意问着,“要做什么吗?”
傅令絮催她去开门,只说是,“秘密。”
挂了电话,穗和脸上还带着笑意,开门接过一大束香槟玫瑰,她抱在胳膊上发愣,想说,可能是送错房间了。
服务生抢先一步问她,“需要插花吗?”
“哦,不用了,谢谢。”
这令她想起昨天见到的垂丝茉莉,每天换花像是这家酒店的安排,也有可能是傅令絮的习惯,直到她低下头瞧见花间的小纸片——
Never love anyone who treats you like you're ordinary.
Regardless of is love or the friendship.
傅令絮。
永远不要爱上那些待你如常的人。
无论友情,还是爱情。
她手指微凉地描摹着他的名字,送花连卡片都要亲手写。
玫瑰晚到,却跨越了半个南安普顿的疾风劲雨。
这一瞬间,呼吸捕捉到浓郁微甜的气息。
第5章 戏剧
-05-
穗和低头看着臂弯里的花,好似确认,“……给我的。”
她没有时间胡思乱想,利用仅剩的半小时下了一趟楼,几乎顾不上打伞,冲进酒店对面的便利店里,好不容易才从角落里找到唯一一支豆沙色唇膏。
回到房间,穗和随意吹干长发,任其在大半干燥的状态下微微发卷。
然后,迅速换上下午买的纯白色紧身高领针织衫,外搭密罗里蓝吊带长裙,灯芯绒材质在玄关的壁灯下,像是镀了一层温柔色调的银边。
有那么几秒,她忽然庆幸没有早点知道明天才是打折日。
她弯下腰穿回傅令絮送的那双高跟鞋时,盯着她叠好在枕头上的风衣看了一眼,伸手去拿,又很快抽回来,沉吟着弓起食指,用拇指关节轻扣了两下牙齿。
最终还是没有足够的底气将它重新穿上,出现在所有者面前。
雨水浇在路面上,溅起的水花落在半闭合的花叶上,穗和推开玻璃门一眼便看见了马路对面的傅令絮,他倚着车门,正拄着伞,接通电话。
水汽漫延在天地之间,虚浮地遮掩着古典对称的乔治亚风格建筑,门梁有竖行排列的镂空花纹,屋檐上有齿饰,双折线屋顶藏于风起时摇曳的葡萄藤后。
枝形吊灯从玻璃天花板垂吊,与路灯光交相辉映,一黄一白。
傅令絮没有穿外套,神色看起来也是随意倦懒的,像是下车透口气,但峻拔清冷的气质,自然而然地吸引着路过的目光。
当然,也包括穗和的。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心有余悸地赶紧撑开伞。
一把前台借用的黑色立伞几乎能将她整个人遮挡。
此时,傅令絮正望着身后的建筑微微出神,回头没见到人,再次把注意力转移向建筑物上那些蔓延着的紫藤萝,耐心地看着缝隙里飞出烟灰色的蜻蜓。
这通电话是他主办的公司并购案合作律师——钟薇拉打来的,她简明扼要复述了下午后半程会议的决策结论,这本该是文字邮件可以传递清晰的事情。
傅令絮逐渐显出不耐烦的神情,“Vera,还有别的事情吗?”
“没有。”对方倒也坦诚,言语里不藏半点心思,只是尽量将语气拿捏得更不在意一点,”只是从没见过你中途离开会议,好奇……你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私人约会。”
她刻意将咬字重音落在“约会”上。
傅令絮微沉着声音,“知道就不要为这种事打电话来。”
“看样子是我打扰到你了。“乔薇拉脸色一沉,反而笑了一声,“OK,不耽误你时间,可惜了,本来还想约你喝杯好酒,听周律师说你是这方面的行家。”
“误会,我不喝酒。“
“哦?听说周律师是你的工作伙伴兼高中学弟,认识十几年也会弄错?”乔薇拉像是逮住了话口就不肯松开,“那周律师可太不严谨了哦。”
“那就等他从非洲常驻回来,你找他细聊。”
相比被四两拨千斤的拒绝,钟薇拉更觉得惊讶,下午不是还在会议室见到周律师提着一个女装礼盒,嘴里一直在抱怨着就不该跟着傅令絮出去。
甚至嚷嚷着让傅令絮赶紧给他赔偿金,他跟着差点跑断腿。
她仔细回想那一幕,语气仍是犹疑,“周律师什么时候去非洲了?”
傅令絮已经没了多余的情绪,冷声道,“我会让他今晚就出发。”
等他挂了电话,刚转过身,穗和已经以龟速挪到了他身边。
她装作也是刚刚到的样子,目光从他的手机上扫过,只是微笑着,在傅令絮沉着双眸望向她的那一刻,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打招呼。
反而是他迅速打量了她一身新装,顿了几秒,先出声问,“不冷?”
夜风像是洪水出闸,冷得人禁不住打个哆嗦,穗和一开口才发现她连声音都被风吹得断续着,“有一点,不过在室内不冷……”
“跟我过来。”
穗和反应了一霎,才跟着傅令絮往车后走,见他打开车备箱,她的绿色中号行李箱置于其中,连她用来辨认的大二狗贴纸都被抚平。
她脸上藏不住惊喜,但当目光扫到行李箱旁边的女装礼盒时,连呼吸都一滞,用余光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尽量将语气拿捏得随意一些,“您帮我拿了行李?”
雨声太大,盖过交谈,光听清就让人费劲。
没等到傅令絮的回答,穗和已经开始觉得懊恼,她这是问了什么蠢问题。
穗和轻声问他,“他们没有为难你吗?”
“他们是谁?”
“就……姜慧,还有她男朋友,男朋友的朋友,这些。”
“没有,合理取回。”傅令絮没有继续说,好似替她取回行李只是顺便为之,无处细说,也不值一提。说完,他忽然握上穗和的手,准确来说是她手中的伞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