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刚才开始明江就有一种感觉，这家伙给人的感觉像是一个开口前还要斟酌一下怎么说话的究极社恐，这会也是在思考了好几秒之后才说：
“哦，那个音节你们应该理解不了，换个词的话……你可以叫我蓝渊。”
“哦好，我是明江。”她看着蓝渊伸出的手，便也想也没想地伸手握了上去，非常冰凉的触感，指缝间似乎还有一层膜。
蓝渊：“？”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明江也愣了：“什么？这不是打招呼交朋友的礼节吗？”
她去参加演讲和学术讨论还有交流会的时候一天可是要握手无数次直到肩膀都会痛的那种。
“……不是。”蓝渊沉默地看着明江握住自己的手，直到明江放开他才说，“这只是我打招呼的方式。”
明江：“……”
她突然感到一阵心累。
“交换名字了就是朋友，”明江硬着头皮道，“那你能告诉我什么是深海猎人和遗民了吗？”
“……”
他沉默地转过头，看着已经面目全非的潜艇。
明江：“那不是我搞坏的，你刚刚也说了‘倒霉’，遇上海中断崖这种事情不是能控制的。”
“我损失了我吃饭的东西。”蓝渊说，“没有它我不能打猎，也无法回到聚集地修理，并且它不能留在这里。”
“为什么？”
“这是深海猎人的规矩，这个星球生命进化的路程还很长，我们不能影响它们的未来，哪怕只有一点，同样，你们遗民也是——不过我以为遗民已经是传说了。”
说着明江看起来好像很稀有的话，蓝渊调整着身上的装备落到海床上，开始一点一点地在沙子里整理碎片，把它们全都扔进潜艇里。
这可是个大工程，他好像没有要求明江帮忙的意思。
“深海猎人”，“聚集地”，看起来像他这样的家伙还不只是他一个，明江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发现这家伙不收拾完看起来不会和她说话了，这么大的东西……这得收拾到什么时候去？
“三叶，我们去帮忙吧。”她说。
“哦好。”三叶一向唯她是从，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这会儿已经不计较刚才自己差点被“煮了”的事，反倒觉得这家伙潜艇没了怪可怜的。
明江甩着尾巴游过去：“我来帮你收拾吧。”
“……谢谢。”蓝渊只是礼貌地点点头，继续收拾着残片。
“深海猎人的聚集地很远吗？你为什么会追一群水母？”明江实在有太多问题了，只是光顾着收拾残局又有些过于沉闷，不如趁机打探一下情报。
蓝渊依旧是沉默了好几秒才回答道：“它们从养殖地跑出来了，我只是受人雇佣……而且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聚集地了。”
“你们的聚集地在哪里？”
“从这里看的话，在星球的另一边。”蓝渊说。
这可真够远的。
明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了躲避暴风雨和那群冥河水母到底跑了多远，也不知道自己在的海底有多深，如果能有熟悉这片远古海洋的人带路，她自己也会方便很多。
毕竟就算赵岚的地图做的再清晰，也只是后人按照现有的资料尽可能地猜测和还原而已。
“那这个东西这么大，你要怎么把它运回去？”明江又问。
蓝渊：“……”
明江：“你不会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吧？”
“……我本来可以先放在这里，之后过来拿。”蓝渊说，“但是这里是断层，没有潜艇能进来。”
他看向明江：“帮个忙。”
“什么？”
“遗民可以动用星球的力量，你能帮我把它带出断层，我放下坐标定位，之后再过来拿。”
明江：“……我失忆了，我不会。”
蓝渊：“……本体呢？”
“什么本体？”明江更迷惑了。
这段对话简直就是鸡同鸭讲人同鱼讲，一时间陷入尴尬的沉默，最后还在刨着沙的三叶探头道：
“明江你本体不是很大吗？变成本体的话应该可以吧？”
明江一脑袋的问号。
什么本体很大？她怎么不知道？遗民到底是什么东西？
“……看来你是真的全忘了，”蓝渊说，“我还以为这是遗民的本能。”
她真不是什么遗民，她只是个有点倒霉的人类。
明江扭过身按着三叶的肩膀，水里没法控制音量大小，可以说说话是没有秘密的，所以她毫不遮掩地问道：
“你发现我的时候我到底是什么东西？”
三叶想了想，努力地张开手臂说：“很大，超级大！是我从没见过的……鱼？”
第29章 Chapter.29
很大？超级大的鱼？
她在变成这样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三叶的话令明江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三叶虫的眼中，所谓的“大鱼”应该也不算很大吧？
她都亲眼见过三叶从三叶虫便成人了，发现关于自己这具身体能不能便成鱼这件事的接受度还算挺高。
于是明江问道：“怎么变？”
三叶支支吾吾说不上来，最后憋出来一句：“就……放松, 凭感觉。”
说了和没说一样。
大概是终于发现明江和三叶根本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忙碌的蓝渊放下了手里的活道：“如果是大鱼那就好办了, 你可以帮我把它们拖出去，变回本体是遗民的本能, 你该庆幸碰到的是我——”
“我是该庆幸，”明江咬牙道, “不是你我现在也不至于在这。”
蓝渊被怼的无话可说, 他砸了咂嘴，突然被打断后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续上了。
明江：“你还有什么没说完的？”
“有……”蓝渊走过来, 他盯着明江看了好久，才说，“我研究过一点关于遗民的事情, 你的同伴……叫三叶是吧，她说的没错。”
三叶眼巴巴地看着明江。
明江：“……凭感觉是吧？”
三叶一个劲点头, 而蓝渊在面无表情地看着明江好几秒后, 又组织好了他的话：
“遗民能听到这颗星球的声音，那个声音会告诉你怎么做, 帮助你找到感觉。”
抓住重点的明江反问：“声音？所以这颗星球真的是有自己的意识的吗？还是说是某种高维生命体？”
“……也算，”蓝渊艰难地组织着语言, “只有一部分从这颗星球上诞生的生物能够听到……是星球的声音，这家伙不是能听见吗？”
他指了指三叶。
三叶：“听得见。”
如果说的是那若隐若现的鲸歌, 那她偶尔是能听见的。
明江点头：“那好吧，我先试试。”
“别在这里试。”
“什么？”她刚屏住呼吸, 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如果你是大鱼，或许这里的浮力也没有办法支撑你浮起来。”蓝渊说。
“还不一定是呢，”明江道，“谁也不知道这片断崖区有多大，我不想一个人跑到很远的地方，我找不到路，离远了也没法帮你搬东西吧？”
蓝渊：“……那我，先走远点。”
穿着那身看起来挺重的壳子，他离了明江差不多二十米远，还躲在一块潜艇的碎片后面挡住自己。
明江：“……”
她看起来像是什么炸弹么？
连三叶也躲在了一边。
明江发觉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过一些比较丰富的情绪波动了，或许是在寒武纪没有认识的人，没人知道她是那个天才生物学家，她也有些放松地展露出了一些情绪，这都是下意识地行为，却无意间改变了她的沉闷。
闭上眼后，能听到的就只有大海的声音。
水的声音说不上有多好听，明江始终觉得这种声音既沉闷，又充满着令人恐惧的咕噜声，她坐在船上，或者在实验室的地下时，每当她看向那片汪洋，总是觉得她看到的并非是海水，并且水下藏着的是一条巨大的鱼，又或者是某种巨大的生物张开的嘴。
这些东西或许本身并不可怕，但也属于是多看一眼都感觉会被那片深不见底的漆黑吞噬。
她试图在纷乱却又规律的，深海的声音里去寻找那若有若无的“神”的声音。
海洋中的声音很杂乱，大部分都是一些无意义的气泡和水声，但如果是鲸歌的话，大部分都是座头鲸发出的，明江不太能理解这个“神”的声音到底是鲸歌，还是说这个声音只是她能接收到的一种她能理解的形式。
生命从水里诞生，当闭上眼睛后，那种在深海中无时无刻感受到的恐惧与黑暗却好像已经离她远去，明江感觉自己的双手好像变得很长，意识覆盖的范围也渐渐变广，身体变得异常沉重。
很像她最后一次溺水的时候。
……
她突然感觉有些呼吸苦难，接着，整个人好像掉在了海床上动弹不得。
似乎听到了三叶夸张的喊声，不过用“听”这个词好像有点奇怪，因为明江发现自己现在好像感觉不到自己耳朵在哪，那接受声音的器官是什么？她真的变成了一条鱼？或者是别的什么？
视力好像更差了，而且两只眼睛看到的地方好像相当分散，她只能借着一点潜艇照过来的光，看见自己身侧的东西。
鱼鳍？
不对。
脑子处理信息的速度好像也变慢了，至少比她还是人的时候慢一点，这就意味着她现在体型应该非常大，大型生物眼中其他事物的速度也会相对变慢，她尝试着让自己动起来，好看清那到底是什么。
却没想到这一下差点把三叶拍飞。
三叶顺着她的头绕了一圈，兴奋道：“你看吧！我就说你是很大的鱼！”
这也不算鱼吧……
明江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手变成的东西，那是胸鳍，座头鲸的胸鳍。
她变成了一头座头鲸。
……
瞳孔地震！
蓝渊挥开了因为明江的坠落再次扬起的海底沙尘走到明江眼镜边上，他抬头看了看，又拍了拍明江的胸鳍：
“……哺乳类……座头鲸吗？”
这家伙居然知道？！
明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从哪个器官发声，也不知道是不是蓝渊看出来她难得的无措和茫然，在两人大眼瞪小眼的那几秒钟里，明江感觉自己更加难以呼吸了。
座头鲸是靠肺呼吸的，谢天谢地她总算想起来这点，再不浮上水面她真的会窒息。
“你现在可以变回来，”蓝渊说，“这里的深度是四千，贸然上浮的话气压病会让你有生命危险。”
明江表示她当然知道，但是她现在要怎么变回去？找刚才的感觉吗？
……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编排那个所谓的“神”是靠谱还是不靠谱，总之也的确是全凭感觉地变回来了。
变回来以后，她坐在海床上，扶着赶过来的三叶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半天才缓过气。
一肚子的疑问还没来得说出口，却没想到一抬头就看到了蓝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她特别近，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看着她，他身上的冷光光源更是令他显得阴森无比。
明江：“……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你现在没法用渔网抓我了。”
“……不好意思，让你误会了，”究极社恐后退了半步，犹豫地开口道，“我只是好奇你们遗民在水下到底是怎样的状态……你们和我们……不太一样……”
“你没有见过其他遗民吗？”明江问。
“我只是听说过……”蓝渊似乎不愿多提这件事，他又执着地问了一遍刚才被明江带偏的问题。
明江抽了抽嘴角：“我觉得我现在应该是在用肺呼吸。”
“真神奇，你这样明明不会溺水，”他搓着下巴，“这也是这颗星球的力量吗？”
明江表示自己也很想知道这颗星球到底有什么秘密。
“总之……如果能将它们收拾到一起的话，我就可以变成座头鲸带你出去了吧？”明江说，“既然这样我也有条件。”
蓝渊抬眼：“……什么条件？”
“告诉我我忘记的事情，还有，带我去北半球。”
“……你去北半球做什么？”
“这你不用管，你只用把我带到。”明江说，“作为我捞你的条件。”
反客为主了属于是。
蓝渊又陷入了沉默，似乎是在斟酌这个条件对不对等，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变成破烂的潜艇，目光中带着深刻地不舍，更重要的是，想要修理的话只能回到深海猎人的聚集地，只有那里才能修理，他也绝对不可能把潜艇的残骸就这么留在这。
海中的浮力断崖是流动着的，他不能确保下次会不会还碰上这种事，看来不得不做技术升级了。
他思考的时间有些长，明江就抱着双臂等着，只是不停扫着海床掀起灰尘的鱼尾暴露了她的不耐烦。
就在她以为蓝渊要拒绝时，她听到他说：“可以。”
然后下一秒他又补充道：“但是我们不能就这么去北半球……我们得去聚集地做一些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