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体还在这里，意识却已经与这颗星球融为一体。
明江感觉自己的意识也在渐渐抽离，荒芜寂静的海底没有一点声音，她却好像能听到一声声悠远的鲸歌，在她的未来出现过无数次的鲸歌，现在她终于知道了这是蓝渊的声音。
每当鲸歌响起时，那是蓝渊在呼唤她。
她闭上眼睛，意识进入了更深层的维度，在星球的意识中，她能看到每一个角落正在悄悄发生的变化，她能感受到蓝渊的存在，他们的意识融为了一体，而外太空中的敌人也终于按捺不住，打算毁了整颗星球。
无数的光线撕裂天空射入大海，氧气和氮气在高温下从水中分解，地动造成火山大规模爆发，陆地的板块也在渐渐撕裂……这场灭绝寒武纪的天灾正在上演，而星球上尚且弱小的生物甚至还没有死亡与灭绝的意识，只在短短的呼吸间就被夺走了生命。
蓝渊的能量为这些弱小的生命撑开了一张保护的网，明江能感觉到他在努力对抗着这本不该发生的末日。
□□，是人祸。
天空变成了黑灰色，光线甚至破开云雾，连大气也被焚烧，她能“看见”外太空停留的战舰和那些巨大的难以名状的生物，当这颗星球分解时，明江毫不怀疑它们甚至会将星球的尘埃都吞噬殆尽。
现在还有蓝渊在保护地球，可如果五亿年后人类面对的是这种东西？真的会有获胜的希望吗？
海水聚集成了通天的水柱，将光线拦在半空，星球的意识过于庞大，明江感觉自己差点被这些波动冲散，无数的生物在意识的海洋深处哀嚎，在以为自己要被这些悲鸣吞噬之时，意识之中似乎有一双温柔的手，将她牢牢握住。
“蓝渊？”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下意识地呼唤。
“我在，”那个声音回答，“抓住我。”
混乱的意识世界中，与他的双手牢牢紧握，她能看到能量的具现化，整个寒武纪大量生命孕育出的能量，连同星球本身的意志一起，形成了牢不可破的护盾。
这是以人类的视角难以理解的战争。
她却没能看到最后。
意识渐渐远去之时，她似乎又听到了蓝渊的声音，他说他会找到她。
当季风穿过当季风穿过万道山川，江河奔流千里入海，每当鲸歌响起时，那就是蓝渊在找她。
他找她，等她，五亿多年，而她现在才意识到。
现在轮到她去找他了。
……
再次醒过来时，看到的是梁遇房间的天花板。
意识回笼，身体却痛得像是被车碾过一般，几乎是睁开眼的瞬间，梁遇带着疲惫神色的脸就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胃里传来火烧一样的感觉，手臂上也有不正常的凉意。
明江勉强侧过头，发现自己又在被输液。
“我睡了多久？”开口嗓子还哑的可怕。
“三天半，”梁遇咬牙道，“再过两个小时我就该把你送进急救室了，你本来两天前就应该醒过来的。”
“你到底多久没有好好休息？”
声音里带着一丝质问，明江只当没听到似的，她当然知道梁遇是关心她，可是她现在一时半会还没有办法从那种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意识的虚无状态中抽出。
唯有胃部的抗议才是最原始的本能。
“我饿了，”她说，“我想先吃东西，我吃的时候你再骂我成不？”
梁遇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在发现明江明显不对劲的神色时，教训的话在嘴边打了个弯，认命地起身给她去加热食物。
这几天怕明江醒来找不到吃的，他是一直把食物备着。
转个身的功夫明江就自己把手背上的针头拔了，梁遇见了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却又只能忍着脾气一口一口地喂她。
偶尔明江良心发现，也会稍微反省一下自己值不值得被梁遇这么照顾，但反省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她已经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梁遇照顾这么多年，他们之间好像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要说。
食不知味地吃完了东西，明江总算也恢复了一点力气。
“我刚刚死了一次。”
在梁遇收拾碗筷的时候，她冷不丁地开口道。
梁遇动作一顿：“我知道这些东西不好吃，但是你也不用这么嫌弃吧？”
明江：“没说这个，我做梦呢。”
“梦见自己死了？”
“嗯。”她点点头，又道，“你不是心理医生吗？要是梦见自己死了会是什么征兆？”
“明江，我是心理医生，不是算命的江湖骗子。”梁遇无奈，“你只是压力太大了，好好休息不会有事的。”
“哦。”
她三两下从床上爬起来，抓了抓有些油腻了的头发，穿上拖鞋准备离开。
“你去哪里？”梁遇拦下了她，“把药吃了再走。”
明江想也没想地从他手上接过药和水杯一口闷下，丢下一句“蓝鲸实验室的人要到了”，便匆匆忙忙离开。
这事一直堵在她心里，现在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
没有看见梁遇欲言又止的复杂神色，明江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刚打开门就见赵岚在里面坐立难安地走来走去。
“明江博士，你终于回来了！”
像个深闺里的怨妇，在终于把明江盼回来后，赵岚脸上担忧的神色一松，随即又问，“您去哪了？”
“催眠，回到了寒武纪，”明江说，“我亲眼见证了那场大灭绝，也搞清楚了辐射到底是什么。”
“辐射……是什么？”
“是这颗星球……是他的声音，”明江看向赵岚，眼神有些迷惑，“那是星球的意识在寻找自身的声音，而你……你身体里的DNA似乎并不属于这颗星球。”
赵岚背在身后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随即他抓住了重点，“它？什么它？”
汉语里面的第三人称发音都是同一个，如果没有特殊的指向，很难从对话中分辨出究竟指的是什么，在赵岚的理解来看，明江说的似乎是某种生物。
“我的身体DNA不属于这颗星球是怎么回事？”
“寒武纪灭绝的大灾难是人为的，只是这个‘人’，我认为是外星人，和现在在我们外太空沉默的是同一批，我有理由怀疑他们早就渗入到了地球，你的DNA……来自他们，那群未知的入侵者，深海猎人，或许应该是这么称呼。”
不被蓝渊承认的深海猎人，需要驱逐的对象，除了蓝溯别无他想。
蓝溯现在就在星球上吗？那为什么迟迟不动手？蓝鲸实验室是不是和他有所关联？
好像有个答案在嘴边呼之欲出，明江却始终抓不到那个最关键的点。
比如说她自己。
那她究竟是什么？
“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我是说我……”赵岚有些语无伦次，他纠结了一会儿，又抬头问道，“明江博士，那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第56章 Chapter.56
“你好好待着别被其他人发现就帮大忙了, ”明江说，“在我的研究确定下来之前，你的存在……不，我们的存在都不适合被发现。”
赵岚欲言又止, 明江则是看了一眼日历：
“蓝鲸实验室……海威特那群人离预定到达的时间还只有三天了, 我会让他们加强安保和戒备, 所以我们时间并不多，现在的话……还是那个时间, 我们去地下。”
“地下？”
“嗯，那里有一个之前废弃的实验室, 设备虽然老旧但是还能用。”
之前的数据已经全都准备好了, 无论是辐射比对还是模拟实验，现在已经到了最后阶段。
最关键的东西, 还在她带回来的东西，也就是三叶虫和奇虾上面。
趁着夜晚，利用监控换班的空隙, 明江又带着赵岚来到寒武计划实验室的最下层。
这里就在标本室边上，明江之前花了大代价弄来的奇虾也被冻在这里, 以及那些生命顽强的三叶虫。
不知道这些东西会不会携带什么远古病毒, 因此都是做了最严密的防护。
三叶虫的消息被带回来时赵岚还在明江的房间里，明江也忘了跟他说这回事, 所以当那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个时代的远古生物活生生的在眼前爬行时，赵岚甚至惊讶得张大了嘴。
“这……我不是在做梦吧？”他颤抖地伸出手, “我能……碰一下吗？”
“不确定以后没有远古病毒，我建议你做好防护。”
说话间明江已经戴上了口罩穿了防护服, 在赵岚也给自己做好防护后，她掏出了激光刀。
“你想做什么？”赵岚条件反射地捂住了自己的手臂。
明江看了他一眼：“这次不切你。”
赵岚放心了。
“这是……怎么弄到的？”他有些激动地问道。
明江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忘记告诉赵岚她这一路上的遭遇, 现在回想起这几天的经历，如果不是面前这只奇虾，倒像是一场不切实际的噩梦一样。
“寒武纪……时空错乱，地球的记忆……这……这太不可思议了！”赵岚花了好久才缓过来，“这真的……这……”
“这就是为什么您之前问我那个环境共存的问题吗？”赵岚恍然大悟，“我现在确信了，就用我现有的知识储备的理解来讲……共存的确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这或许是蓝渊感知到了蓝溯卷土重来，又或者是别的危险，他从五亿年的沉睡中苏醒，错乱的时空或许就是这个征兆。
“嗯，我知道，所以我们要总之我需要先提取一点样本。”她说。
奇虾的鲜度保持的还可以，三叶虫也都还活着，在低等生物占据海洋的寒武纪时代，这些硬壳生物或许曾是地球的霸主，但在现在看来，那些甲壳也并非坚不可摧。
激光刀小心翼翼地切开外壳，露出内部还未腐烂的身体组织，之后用工具提取出来，装进密封的瓶子里。
“现在我要抽你的血了。”她又掏出针管。
赵岚乖乖伸出胳膊，他的皮肤现在一般的针管已经没法扎破了，明江只能先用激光刀划开一道口子，再用针管抽出，几乎是在针管抽出的瞬间，赵岚的皮肤就自动愈合了。
明江摸了摸那片伤疤的痕迹都没有的皮肤，皱眉道：“愈合的时间又变短了。”
“……”赵岚胡乱地点着头附和着，又见明江抽了一管自己的血。
“还需要一个正常人的血……”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到了小张。
“我们的实验样本不多，之前的模拟环境我做出来了，已经发到了你的终端上，”赵岚道，“先把素材数据化，再比对呢？”
“数据现在已经完全准备充分了，实体素材也有了，”明江看着桌子上装了样本的试管，摇了摇头，“人体实验需要申报……流程太长，已经来不及了。”
赵岚：“可惜我们都已经不正常人。”
现在去找个人来做人体实验肯定也是来不及的。
“总之，我先上去用那间实验室，你……”明江看向赵岚，“缺水的话那里有个水池。”
她指的是放着那头最初的鲸的标本下面用来装饰的水池。
赵岚点头：“我知道的，那之后……”
“如果我能在他们来之前把东西做好，那还好说……”
“如果没有呢？”
明江看了他一眼：“那就准备迎接‘末日’吧。”
“……”
“总之，你在这里藏好，绝对不要出去，剩下的事情我会办好……这间实验室里面，我能相信的只有你了。”
“……”
屏蔽门关上，看着明江顺着电梯离开，赵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喃喃道：“只能相信我了么……”
他露出一个苦笑，看着那只重新被冰封的奇虾，脱下手套，异化的手臂轻轻抚上奇虾坚硬的甲壳，这个瞬间，他仿佛看到了寒武纪的海底，他甚至能想象到这只奇虾是怎么穿越深海与洋流，它游过的地方是否有那些其他的古老节肢动物，身上甲壳的伤痕又是怎么造成的……
就像是一场跨越了五亿年的对话。
“The earth is alive.”
这句话又出现在他的脑海。
他心中隐约浮现了一个模糊的想法，这个想法令他激动无比，以至于抚摸着奇虾的手都已经用力到泛白。
直到融化成水的冰块滑到他的手背上，冰凉的感觉才将他惊醒。
*
凌晨四点，明江又回到了楼上的全息实验室。
这个点实验室漆黑一片，感应灯感应到她的到来自动打开，而明江则是被灯光中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