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遇，你这个点在这干什么？”她忍不住抬高了声音。
医生的镜片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光，明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上前半步，有些疑惑地问道：“你去哪了？”
“什么？”
“你就那样走了我能不担心你的情况吗？”他的语气有些不赞同，“我给你热了一些牛奶，晚上喝点有好处，去你房间没找到人，实验室你也不在，你去哪了？”
“等下，你去我房间了？”明江一愣，随即有些紧张，更多的是生气，“你怎么随便进我房间？”
“你这个点不在房间才奇怪吧？”他看了一眼手表，“凌晨4点20分，你刚休息完，不打算调整作息，又想通宵吗？”
“回答我，你进了我房间？”明江抓住他的袖子，眼睛死死盯着他。
梁遇脸上的神色更加莫名：“我当然是担心你，还是说你的房间有什么是我不能看到的吗？”
明江心想那可多了，她和赵岚走的时候可没有把东西收拾好。
“没有，什么都就没有，我只是生气你这种行为，”她没再看梁遇一眼，提着东西就往自己的办公室内部走。
刷了卡开了门，想把梁遇关在外面，然而医生腿长，脚一伸就挤进来了。
明江：“……你到底想怎么样？”
“两个人一起快一点，”梁遇看了一眼她手上的东西，“生物实验我虽然不懂，但至少配药我比你擅长。”
“我就是去地下标本区从那个差点要了我小命的奇虾身上提取了一些组织样本，”明江把东西一件件地放在试验台上，语气加重，“这样你满意了吗？”
“那需要我做什么？”梁遇微笑。
“一边呆着。”
“……”
话是这么说，在少了助手的情况下她一个人还是有些手忙脚乱。
她在实验室的终端能连同全息实验室的一部分权限，将奇虾的DNA和三叶虫完整的DNA数据与之前的分析进行比对，补全缺失的那一部分，再下载一部分在线共享的人类DNA样本数据进行融合……最关键的一步，所谓的辐射“催化剂”。
不过其中的成分估计还要筛选，考虑到要大批量生产，只有一只奇虾是不行的。
星球的消耗与再生是一个轮回，五亿年的时间，生物或许会灭绝，但能量却是守恒的，所以看似消失的东西，或许能在现在找到相似的存在。
首先她得搞清楚最关键的成分是什么。
寒武计划进行了这么多年，所留存的试验资料和数据是几乎是一个天文数字，即便是在明江接手的现在，她想或许自己也还有没有吃透的地方，被忽略的关键点。
这些她一个人是搞不完的。
思及此处，看着屏幕上接二连三的报错，明江更是烦躁。
赵岚的数据甚至在模拟中被直接干掉了……
果然科学的尽头是玄学，明江苦中作乐地想到。
那些报错的数据她扫了一眼就删除了，剩下偶尔有不报错的成功数据，也是在一段时间后进行报错，其中一个例子就是一个患有肺部先天残疾的婴儿在接受了实验后肺部异化成了两个巨大的鱼鳔，而患有皮肤病的人在接受了实验后皮肤变成了深海鱼一样的胶制材质。
数据模拟很详细，一点一滴的变化全都被记录，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屏幕上不断地出现“失败”——“成功”——“失败”这样眼花缭乱的报错，但在这里面小孩接受实验后成功存活的概率明显比大人要高。
“是辐射率，”梁遇说，“你的实验数据里面，年纪小的孩子显然存活率要高很多。”
明江看了他一眼：“以医生的角度来看？”
“大洪水和辐射蔓延之后，健康的新生儿诞生的概率变得非常微小，”梁遇推了推眼镜，“但是产科医院生意却只增不减，你猜为什么？”
“试管吧？”
“辐射会破坏基因，无非是多少的问题，所以你用的数据库有问题，”梁遇道，“你只是觉得这些人是‘健康’的数据，但是你犯了最低级的错误，现在的人都不可能生活在完全没有辐射的环境下，你应该从试管婴儿的数据库里找……某方面来讲，未来他们应该才是接受你这个实验的对象才是。”
寒武计划实验室专利制造的辐射屏蔽装置能让婴儿在无辐射的环境下长大，某方面来讲也是最大限度地降低了辐射和环境的影响才是。
梁遇说的对，她的数据库有问题。
“低级错误吗？”明江叹了一口气，“没错，是我想当然了。”
她下意识地只考虑到了像他们这种糟糕的大人，完全忽略了新生的生命才是这颗星球……是人类难等可贵的，将文明延续下去的希望。
但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也好，守护这颗星球的那个温柔的神明对他们都一视同仁。
等她的实验结束，是不是也该去找他了？
——别让鲸歌独自吟唱。
第57章 Chapter.57
海上的风总是带着一股潮湿的咸腥味, 在大辐射发生后，咸腥味中又增加了一丝古怪的金属味，遍布阴云的天空像是翻滚着黑色的雾气，令人无端感到恐惧和烦躁。
风很大, 没有太阳, 这种天气下似乎还有点冷。
海水变成了墨一般的深蓝, 远处只能看见越来越高的浪头，像是跃出水面的鲸。
紧接着, 雨便低落了下来。
头顶感觉到凉意时，她才恍然回过神, 抬头看向黑云的天空。
“明江博士, 您先进去吧，我们在这里看着就行。”
视线收回, 面前是安保队长程烁的脸。
“走吧，这雨有辐射。”头顶出现了一把伞，梁遇拍了拍她的肩膀。
明江点点头正准备从平台离开, 余光却瞥见了海平线上轮船的一角。
“等等，”她停下脚步, “他们来了。”
……
作为实验室的总负责人, 按道理来讲她其实并没有必要亲自出来迎接蓝鲸实验室的人，但因为有些事情她必须当场确认, 并且……因为始终放心不下之前被盗走的血样问题，她还是决定自己亲自来迎接。
轮船距离实验室还有一段距离, 等那群金发碧眼的老外终于停泊靠岸时，时间已经接近傍晚。
但因为暴风雨的关系, 他们走下甲板正式来到实验室已经是夜晚。
雨更大了，巨大的雷鸣声不绝于耳, 像是这颗星球的神明突然发怒一般。
风雨早就把她的裤腿和衣摆打湿了，雨伞根本没什么用，梁遇的眼镜上也蒙了一层水汽，他又默默地把雨伞往明江头上倾斜了一些。
轮船靠岸，裹在黑衣里面的老外按着帽子依次下来，黑色的雨伞，黑色的风衣，看不出来这群人到底是研究员，还是说更像某些特工。
“三个特工。”梁遇悄声在明江耳边道。
明江侧目看了他一眼。
“走路的姿势。”梁遇只丢下这么一句话，为首的家伙就已经走到了明江面前。
“海威特·凡德尔萨，明江博士，久仰大名。”高大的外国人朝着明江伸出手。
明江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又抬头看了一眼他的眼睛。
正如赵岚所言，海威特有一双令人见了一次后绝对不会忘记的，漂亮的蓝色眼睛，很难想象人类会拥有这种宝石一样的近乎透明的蓝眼睛，但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原因，又或者太过昏暗，那双眼睛酝酿着一层晦暗不明的色彩，他看向明江的时候，看到的不是她的样子，而是另一层的本质。
“……你好。”
收回视线，明江缓缓伸出手，与海威特的交握在一起。
人类正常的体温，稍微偏低一点，血液流动，脉搏……看起来是人类。
她暗叹自己真的多想了，不过现在也没有办法判断面前这家伙会不会突然变成非人类，就像赵岚看到的那样。
海威特收回手，往周围打量了一圈，问道：“我的友人……我知道他也在这间实验室工作，他经常和我提起你，你的真人看起来比照片和杂志上要年轻许多，你的名字在科研界可是无人不知，我今天终于见到本人了，我很荣幸。”
就和所有无法真正学会普通话精髓的老外一样，海威特口语尚可，但多少都带着一些外国人的口音在，听着有些别扭。
“远道而来辛苦了，有什么事我们先进去说吧，这边走。”
她没有接海威特的话，侧过身率先走了出去。
梁遇跟在她身后，明江一边走，一边还要充当导游给这群老外介绍实验设施。
本来这件事应该赵岚来做，但现在赵岚那个情况……只能她来。
“这边是多分子结构解析……DNA重组，这边是环境模拟，往这边走的话是古生物基因库，活体实验区……”
既然是现在该她做这件事，那显然她就得认真对待才是。
只是……说的人认真，听的人却不见得。
直到最后到达中央实验室，海威特看似在听明江一个个介绍，视线却瞥了一圈，问道：“请问……赵岚，我的朋友，他在这里吗？”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赵岚？”小张看了一眼明江，“明江博士，他不是回老家了吗？”
这里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赵岚已经“死了”的消息，知道的也已经被明江想办法封口，因此在小张说出这话以后，众人才像是如梦初醒般，纷纷确信道：“对啊，他前阵子身体不舒服，回老家了吧？”
海威特状似一愣，随即有些遗憾道：“这么突然吗？那可真是太不巧了，明明我们约好要好好叙旧的。”
“我批准的，”明江看向他，“确实很不巧。”
“我们很多年没见过了，有点遗憾，”海威特脸上仍旧挂着恰到好处的礼貌微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既然是你批准的，我知道他平安无事就好。”
这话明显话里有话。
他们至始至终似乎都没有遮掩自己的行为，就好像是那种，只要明江不问就不会开口，又或者她问错了一个关键词，就会得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答案，就像是……
像是AI一样。
真是奇怪。
她暗自摇头将这种可怕的想法抛出脑海，随即又道：“前面就是全息实验室，也是我们这次分享资料的地方。”
之前的实验还没有出结果，出于保密她已经将进度和资料单独备份，并上传到了地下标本室的那个独立的备份服务器里，虽然那里的设备处理数据慢了一些，但有赵岚看着应该没事，现在只有她的终端有通道连通数据库，也就是说无论海威特他们怎么操作，除非是拿到她的私人终端，否则不会看到资料的一个数字。
这是她能想到的较为稳妥的办法了。
“原来是这里，早就听说过你们有这个技术，现在总算见识到了。”话里话外难掩惊讶的意思。
明江看了一眼时钟：“现在时间不早了，你们坐船坐了挺久的吧？休息区就在楼下，程烁，你带他们过去吧，研究的事情明天再商量也不迟，我就不送你们了。”
被她叫到的人带着一众保安走出队伍，示意海威特一行人跟着他离开。
那三个伪装成研究员的特工在看到荷枪实弹的保安时下意识地保持了警惕，不动声色地围在海威特身边，海威特则是点点头，似乎并不介意道：“好的，你们安排的很周到，那我们明天见。”
“嗯。”
“期待明天和您的……学术交流。”他露出一个礼貌友好的微笑，然后带着人跟着程烁离开。
屏蔽门关上，其他人也要么回到工作岗位，要么回去休息，明江拍了拍梁遇：“怎么样？”
“不在。”
“不在？”
“船上也检查过了，没有其他人，”明江看了一眼和保安处的通信，“总不是趴在船底下一起过来的吧？”
她越想越有可能。
“水下面有电网，我一会儿再去检查一下，”梁遇道，“不要太担心了，他们既然在我们的地盘上，我们就有主动权。”
“可是陆沧不出现在这里实在奇怪，难道是……？”她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什么？”
“不，没什么，”那件事还不能让梁遇知道，明江摇了摇头，道，“我待会会让AI无人机彻底扫描这里，不能有任何窃听装置或者别的什么，不光是其他人，我们自己身上也要查。”
不能怪她现在神经敏感，事关蓝鲸实验室的人，还有她那份被陆沧偷走的血样，这些都是不定时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点燃。
很多时候明江也想过放弃，放弃这些莫名其妙的勾心斗角和阴谋，但……不光是寒武计划的事情，还有梁遇，包括她自己，身上的谜团太多，而这些甚至也关系到这颗星球……蓝渊的未来。
确认自己身上没有被安装窃听器或者别的什么，梁遇便催促道：“时间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