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两个与她一样同为妾室的人私语。
程燕茹让奴婢将新衣收起来,婢子却道:“丞相吩咐,今日晚宴必须要穿。”
这倒是让程燕茹有些好奇,柳安这个人平日里见了她们瞧都不瞧一眼,今日怎么还管起穿着来了?
“我知道了。”即便是心中有疑惑她也不会去说。
尚未等程燕茹将新衣裳收起来,便有婢女匆匆来报。
“程小妻,丞相吩咐,今日夫人回府,言行举止须得恪守礼仪,丝毫逾矩之处,必当…必当严惩。”
待婢子话说完后,屋里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夫人?
前几日确实听外界说,丞相有位养在外面的夫人。原来是真的!
程燕茹的心顿时提了起来,“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婢子细碎的步子出了门,程燕茹却久久不能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若说如今的丞相府可怕,那也不过是柳安这人阴晴不定。但柳安时常不在府上,见到他的次数就更别提了。可夫人不一样,这府上的规矩都是夫人立的,也不知这位夫人……
她忽然又想到了府上的那几个刺头,毕竟是人多的地方。总有些喜欢拉帮结派的人,连个宠爱都争不得,也不知道再热闹些什么。但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程燕茹敢招惹的,就说隔壁的刘小妻,活生生打死了自己的婢子。只是这件事并没有传到丞相耳中,否则。哎,这事儿谁都说不准的。
“怕甚!不过是府上又多了一个摆设。”
“姐姐,这可是说不得的。”
“这里的话又传不到丞相耳中。”
即便是不出门,外面的动向还是能传到程燕茹耳中。看来夫人来了之后也不一定好过。
但……夫人毕竟是夫人。
“程小妻,丞相让小妻去偏房一趟。”婢子一进门就说道。
“知道了。”
程燕茹打算起身就走,一直侍奉的婢子马上道:“小妻还是换上衣服的好,今日冬至。”
冬至,易新服。她微微点头。
等到收拾妥当出了门,才看见原来府上有这样多的女子。每一个看去,都是极为出挑的。程燕茹小心翼翼跟在人群中。
“你是程小妻吧?”一旁有女子问她。
程燕茹抬眼看去,这女子各位秀丽,如出水芙蓉一般。但她却不记得对方是谁,确实有些不好意思。
女子脸上挂着微笑,“我是郑小妻,我记得你,你是最后一个进来的,已经许久没人来了。”
许久?这不才是几月。看来这丞相府进来这么多女子,是有缘故的。
大眼看去,今每个小妾的穿着都是格外朴素。
刚一进门程燕茹便看见了那身放在正中央的新衣,大致扫过一眼就能看出其上的针线有多细致。
不多时,柳安就到了。
忽然一进门,柳安也有些意外,怎么这府上养了这么多能花钱的闲人。
他甚至没有低头看向任何一张面孔,“今日夫人回府,日后都规矩点自己的言行。若是有任何惹得夫人不快的地方,让脑袋自己滚着来见我。”
冷声说完后,柳安看了一眼旁边的衣服。
“谁放在这里的?”
一位年岁大些的老媪急忙过来,“丞相,奴想来此处或是夫人的歇脚之地。”
“想来?”柳安接下她这句话,轻笑,“我看你不妨想想从这里出去能去哪里。”
“周禾。”柳安大喊一声,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子从外面匆匆跑进来。
“放在寝房。”柳安吩咐道。
周禾一脸笑意从桌子上端起衣服。
这声吩咐让所有人不免震惊,柳安口中的寝房不是别处,正是他自己的寝房。不过细想也是,夫人总归是和她们这些小妾不同的。
方才还不将夫人放在心上的一些人,也有些忧虑自己往后的日子。
整顿后院这种事,正妻一句话,便能决定一切。况且她们没有柳安的任何宠爱。
柳安大步走出这里,周禾手上的衣衫上忽然落上了一片雪。
“丞相,下雪了。”周禾道。
柳安停住脚步,果真看见天上飘着零星的雪花。不禁勾起嘴角。
“夫人走到哪里了?”柳安问。
“想来到了也都是夜里了。”周禾回。
柳安眉头微蹙,“今夜亮起府上所以的灯。”
“是。”
周禾边跟在柳安身旁,边笑着说:“丞相如此细心,想来夫人定能早些适应长安的生活。”
柳安冷不丁回头看了他一眼,“我看你是没有喂够那些马!”
“属下不敢。”周禾嘴碎,人又贱嗖嗖的,只好在脑子灵活。
“夫人来了,你不要同她走的太近。”柳安吩咐道。
“是。”周禾当然不知道,柳安完全就是怕他把卢以清带坏。
二人一同回到柳安的寝房,周禾将衣服放下后,察觉柳安不太满意,赶快凑了上去。
“周禾,你看这房中是不是太暗了点?”柳安双手背在伸手,卢以清是不喜欢黑的,所以当时的丞相府总是灯火通明。
周禾马上知道了主子的意思,“属下这就去吩咐人拿些灯盏过来。”
柳安点点头。
“丞相觉得,房中的陈设可需要动?”周禾站在柳安的身边,也好好打量着,“依属下之见,只是拿了灯盏还不够,房中这些纱帐的颜色都太暗了些。”
柳安一听,颇为有理。
“此事便交给你了。”
“丞相,外面来了一个年轻的士子。”
柳安和周禾几乎是同时回头。
“赶出去。”周禾不轻不重道:“以后这样的事就不用报到丞相这里。”
“是。”下人得了令。
“且慢。”刚退出去两步就被柳安喊着了。
周禾小心翼翼转过头去,双目不敢看柳安的脸。
只听柳安淡淡一笑,“周禾,这到底是你的府上还是我的府上?”
“那自然是丞相您的府上。”周禾的身子又往下弓了弓,“属下此生都是要唯丞相马首是瞻!”
可奈何柳安早就听够了周禾的马屁,“年轻的士子,可有入朝为官?”
“今年刚入仕途。”
柳安勾起嘴角,“有点意思,和我去看看。”
第5章
冬至这一日,各官员间互相的祝贺是免不了的,就说今日,左相和右相的府上恐怕早就被踏平了门槛,唯有政事堂丞相的府上最为安静。
原因无他,柳安最厌恶所谓的一些官僚之争,门槛踏的多了久而久之便成了一股风气。他也没有什么善心,不爱提携人。
待柳安走入正堂,站在里面的年轻男子马上回头,朝着柳安深深鞠了一躬。
等他抬起头来,柳安顿时觉得方才传话的小厮是个眼盲,这无论怎么看都要比自己还年长,居然说是年轻的士子。
“户部员外郎曹晨阳见过丞相。”
下一秒他便收拾好了心情,嘴角挂着笑,“起来吧。”
紧接着曹晨阳又想说什么,却被柳安打断了。
“人也见了,走吧。”柳安摆摆手,这人一看就是和右相一样做派的正人君子,甚是无趣。
曹晨阳登时愣住了,很快又反应过来,“下官告退。”
周禾在一旁道:“这呆子可能不知道,丞相这就算是提携他了。”
柳安没有回话,说不上是发了善心,只是他想到了许多年前的冬至,他也是这样被人带回了府上。
“夫人如今到哪里了?”柳安问。
“想来应该进了城门。”周禾答。
柳安看了看外面的积雪,想来她也看见了。
……
天凝地闭,风厉霜飞。
长安城的雪终于在冬至这日迟迟降临,一辆马车在黄昏前驶入长安,四角紧跟着四匹马。
这在长安算不得什么新奇的事,若是往常,也没有人会将目光落在这马车上。
唯一不同的是,为首的人乃是丞相的亲卫,王津。
街上的人三三两两开始注意到这里,随着前些日子关于丞相夫人的事,大家不免往上猜测。
“夫人,落雪了。”念念一打开帘子便看到了满地的雪花。
卢以清下意识就要往外看,秀芝先一步拦住了她。
“夫人,不可。”
卢以清顿时沉下了脸,但一想到马上要到府上了,心中也是不免慌张。
这些年来,因为长久不见,她同柳安越来越生分,日后要在一个屋檐下,恐怕也是需要适应一段时间的。
王津来了之后她才知道柳安现在的职位是政事堂丞相,与父亲之前的官职一样。听说,父亲之后的那位丞相来没来得及上任就死了,紧接着就是柳安。
这些事在卢以清看来早就不稀奇了。
“府上的人都生分,夫人还是需要谨慎些。”秀芝又提醒道。
卢以清微微点头,“秀芝已经说了许多遍了,我又不是那没有脑子的,尽管收下心就是了。”
秀芝嘴角挂着笑,“夫人自幼聪慧,想来在这里生活定不是什么难事。”
“嗯!”卢以清着急应下,头一直往外伸,“我只想看一眼。”
秀芝还是没有同意。
……
很快,马车停在了一座府邸的门前。
“夫人,到了。”车夫轻唤了一声。
念念和秀芝先从里面下来,刚下马车念念就愣住了,瞧着这府上如此气派,想来主子一定是个大官。相较而言秀芝就没有那样慌张,她是柳安安排过去,自然清楚。
未等卢以清下来,便见周围的人一应俯身行礼,秀芝拉了一下念念,念念也赶快跟着行礼。
柳安身着藏青色长袍,双手背在身后,如劲松般挺拔。
念念见过几次柳安,但这是第一次觉得他如此威严。
王津拱手,“丞相。”
柳安微微点头,他悄悄攥紧了手。
接着走到马车前,一步跨上马车。
掀开帘子的一瞬间,撞上了卢以清略有些慌张的双眼。看得柳安下意识闪躲。
他伸出右手,卢以清慢慢放在上面。
“手这么凉?”他只察觉到卢以清的手在抖,却未曾注意自己嗓音低了许多。
卢以清顺着他,弓着身子往外走。
柳安怕她不好下来,双手直接将人抱了起来,放在地上。
刚站在地上的卢以清,双腿都是软的。她何曾同一个男子如此亲近过,即便是对方是柳安。
看见府门的那一刻,她双目瞬时生出不同的情绪。
“先回去。”柳安轻声道。
“嗯。”
一路上卢以清想了太多见面后要同柳安说的话,却在看见他这一刻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以为震惊真是短暂的,不想刚往里走便看见了许多女子在地上跪着。
“这是?”卢以清不知道是否能问,却还是问了出来。
“妾室。”柳安也没有隐瞒。
“哦。”卢以清神色稍显暗淡。
柳安似乎并没有给她介绍更多的意思,只是行至正堂后,所有的妾室和奴婢们才慢慢抬起了头。
一眼望去,程燕茹似乎明白了,为何柳安瞧不上这府上的莺莺燕燕。
此刻站在柳安身侧的女子,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一双以为有神的眼睛,和小巧的嘴巴,刚好落在如凝脂的肌肤上。
她分明是那样小巧的一个,却丝毫不缺端庄大气之感。
程燕茹不经意撞上她清明又自信的双眸,不自觉低下头。
紧接着,她随着众人一起微微屈身行礼。
“见过夫人。”
“都起来吧。”卢以清的声音和林中清脆的鸟鸣没有区别。
柳安不忍她在此处多留,便道:“都散了吧,日后没有事不要打扰夫人休息。”
“是。”
卢以清抬头对上柳安的眼眸,嘴巴张了张什么都没说。
“要说什么?”柳安问。
“我们现在去哪里?”卢以清想了许多称呼,小时候她都是直呼名讳,有事相求便唤哥哥,后来柳安将她安置到永州,再没有了什么称呼。
柳安将手落在她的肩上,“回后院。”
刚入竹林卢以清便有些意外,以前这里可是没有竹子的。她心中好奇,索性往里看了看,“有雪。”
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在丞相府上。
“长安已经许久没下雪了,偏偏今日落了些。”柳安道。
后面紧跟着的人离他们也算不上近,二人的声音又都小。他们只听见了卢以清的那句‘有雪’。
念念声音极小,“丞相似乎对夫人挺好的。”
“不得议论。”秀芝忙道。念念和夫人在外闲散惯了,如果不多加提醒,迟早会出事的。
“那何止是好,是相当好!”周禾小跑着凑到念念身边,“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念念有些不知所措,秀芝白了周禾一眼,“你收起来那点心思。”
周禾笑着,“怕什么,就是同小丫头交个朋友。”
因为秀芝方才的话,念念仍旧没有理会他。
“啧,以后可不要求着我办事。”周禾说完又回到了王津身边。
念念轻声道:“谁要求你。”
说着,卢以清一脚踏进来门槛。
一进柳安的卧房,整个人愣住了。
各色的绸缎简直能在这个房中见个遍,除了榻上是极为显然的红色外,其余可谓是花红柳绿,比春日的郊外都缤纷。
柳安登时心头一紧,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周禾,真是没想到这个废物能在这个时候出错。
“挺…挺好的。”卢以清回头,嘴角还挂着笑。
毕竟是柳安的寝房,总不能一上来就显露嫌弃。
柳安摆了摆手,让所有的人都撤了下去,卢以清有些紧张。
“明日我就让人把这里换了,你不用迁就着我的任何意思。”柳安的声音并不温和,甚至因为局促看起来还有些令人畏惧。
“嗯。”卢以清下意识低下头。
空气中有一种微妙的尴尬,柳安脑子空荡荡的什么都想不到。
“你先休沐,我…我出去了。”留下一句话后,柳安从房中出去。
卢以清也松了口气。
“秀芝,去给夫人沐浴。”柳安吩咐道。
秀芝和念念应声,几个婢子也紧随其后。
寒风吹在身上,柳安才有些冷静下来。他看了周禾一眼,对方的头都快低过腰了。
“属下明日就换了!”周禾马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