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刀石头布决定走路过去,贾斯汀打开 Google map 看一下路线,提前预告:会经过塞纳河喔。
伊莎贝本来就没方向感,看他一副门儿清的样子,决定跟着人肉地图当甩手掌柜。
路上,她想起谁说过,巴黎是一床野鸭绒的垫褥,硬骨头都给你熏酥了—这话一点没错。
还有一句“巴黎很美,但如果没有塞纳河,也就没有巴黎。”
在经过塞纳河的时候,什么世界名画都想不起来,唯有一首歌非常上头:
“塞纳河畔,左岸的咖啡…”
为了抑制自己哼出声被嘲笑,她开始找他聊天。
“你怎么会说法语?”
“在英国读书时修过法语。”
果然法语是欧洲人都会两句的语言。
“还修过什么?”看看有没有“缝纫课”。
“戏剧,老师要求一群人在台上模仿动物。还有劳动课,每人负责照顾一匹马。”
“果真是精英教育啊。”
“你来过法国吗?”他接过主动权。
“只去过尼斯。从瑞典、丹麦一路向南,经比利时、西班牙到尼斯。”
“还去过哪里?”
“纽约、波士顿、冰岛、德国、荷兰、摩纳哥…”在外企工作,借由出差的机会,她游历多国。
“Such a traveler!”玩过不少地方嘛!
“你来过卢浮宫吗?”快到的时候,伊莎贝问。
“来过,不过里面的画没怎么看懂。”
欧洲艺术这东西对学经济的亚洲男生,是有些遥远了。
话音刚落,旁边的伊莎贝跑了起来。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倒也跟着她跑了起来。
原来伊莎贝一抬头看到了卢浮宫前的玻璃金字塔,兴奋难耐。“哇…”待看到金字塔全貌,她放慢脚步,一边瞪大眼睛欣赏着,一边发出赞叹。
“为什么这么兴奋啊?”他问。
他一个学经济的,让他看看表格可以,这其中奥妙他看不出。
也许曾经的“精英教育”里学过,但是,嘿嘿,没记住过。
伊莎贝开始补课:“卢浮宫是法国古典主义建筑,造型严谨庄重,讲究对称和主从关系。你看,它是对称的…
而它前面的玻璃金字塔,由华人设计师贝聿铭设计,他把埃及金字塔用现代艺术的手法和工艺还原成金属加玻璃的结构,和古典的卢浮宫形成鲜明的对比。对吧?
其实它和埃菲尔铁塔一样,建设之初呢,备受争议。但它不仅解决了很多卢浮宫存在的功能问题,更因为玻璃表面反射出巴黎变换的天光,而为古老沉闷的卢浮宫带来了生气。你看现在的样子…”
伊莎贝带他从各个角度观赏着这两个来自不同年代的伟大建筑。
贾斯汀跟在一旁,觉得自己开始有点艺术气质了。
走进卢浮宫内,则和外面古典严谨的风格则大相径庭,处处是巴洛克风格的华丽装饰元素。
走到东方艺术馆的时候,伊莎贝说:“这个别进去了。”
“怎么了?”还以为她会感兴趣那些东方艺术品。
“个人认为,环境不对,艺术品的感觉就不对。”
贾斯汀听不懂,不解地看着她。
“我曾经在哈佛大学美术馆看到过一个展厅的中国佛像。两尊断臂的打坐佛像被放在一面玻璃幕墙前展示,身后的背景是窗外波士顿的街道和两侧红色的砖楼。那两尊像久经沧桑,不言不语,我内心十分触动。”她动情地说道。
贾斯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伊莎贝建议先去绘画馆参观,因为绘画馆的藏品是世界其他博物馆所无可比拟。
一幅幅传世名作从书上的印刷品到在眼前、在细腻灯光下除去外衣的鲜活肉体,伊莎贝满心陶醉,顾不上和贾斯汀交流。贾斯汀只好跟着她的步伐在展厅浏览。
两人走到一副高约两层楼,宽约八九米的巨幅油画前,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
震撼他们的不仅是极壮观的尺寸,还有宏大的构图和细腻的刻画。
画面中一百多个人物,皆着华服、佩首饰,他们身上的每一颗珠宝都栩栩如生。所有人的目光中心,也是画面中心最亮的地方,是一个举着王冠的人,在他面前是一个跪在地上身着长长的红色披风的女人。
贾斯汀盯着画,偏头过来轻声问她:“这画的是什么?”
伊莎贝把脸凑过来,附耳说:“这是《拿破仑一世加冕图》。画的是当年,‘革命之子’拿破仑意识到,法国路易国王即使无所作为,只用依靠家族血统便能获得众人理所应当的认可,而自己和他不一样。
为了让法国甚至欧洲人承认他的合法地位,他沿用了君主制中合法性的象征—加冕仪式,邀请有影响力的罗马教皇来为自己加冕。
可是在加冕仪式上,他并没有跪在教皇脚下等他给自己戴上王冠,而是一把夺过了王冠自己戴上,以此来宣告权利出于自身,并不需要他人授予。”
说到这里,又想了一会儿:“中国古代有位革命者说过一句话,倒是和拿破仑不谋而合,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贾斯汀听不懂这一句,只盯着画问:“不是加冕拿破仑吗,那怎么是一个女人跪着等待被加冕呢?”
他问到了这幅画为人津津乐道的原因。
“因为拿破仑自己为自己冠冕,他的宫廷画家也就是这幅画的作者,担心此情此景引起过大的舆论,便费心将这场加冕的后半段场景画了下来。
也就是,拿破仑已头戴皇帝王冠,正手持另一金冠,为自己的皇后约瑟芬加冕。
但在当时,只有皇室男人才能佩戴皇冠,所以可见拿破仑对约瑟芬的爱和他对皇室传统的藐视,他要用这两顶皇冠来代表自己奋斗出的王位。”
贾斯汀恍然:“所以跪着的是约瑟芬皇后。”
伊莎贝注视着画中虽毕恭毕敬但美艳动人的约瑟芬皇后,说:“对,她是约瑟芬皇后,拿破仑的第一任妻子、法兰西的第一位皇后。
她比拿破仑大六岁,认识拿破仑时还是一位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但拿破仑很爱她,至死仍喊着约瑟芬的名字。
这是古典主义油画,由拿破仑的御用宫廷画家所画,所以极其写实,像那时候的照片,人物塑造很细腻,光线处理的也很好。你看约瑟芬皇后头上的钻石,每颗都像真的。”
“哇哦,你对油画了解我不惊讶,你学艺术。但你怎么了解法国皇室的历史?“
伊莎贝不好意思地笑笑:“因为一次偶然,被一件首饰打动,去了解那个品牌的时候,发现它居然是拿破仑当时的御用珠宝匠创立的,就多了解了一下。拿破仑给约瑟芬送过很多极美的珠宝首饰,都出自这位珠宝匠之手。”
“是 Chaumet 吗?”贾斯汀问。
“是,你也知道吗?”
“我只知女人想要法国 Chaumet 首饰,却没听哪个女人说过拿破仑加冕。”贾斯汀调侃道。
“哼,想说我是个奇怪的女人就直说。”
“哈哈哈。我只知道你懂艺术,没想到你还欣赏藐视皇室的‘革命之子’。你刚刚说的那句诗怎么说来着?教我一遍。”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王后香江…”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他挠头放弃,“对不起,我普通话不好。”
第31章 如果你曾在伦敦生活,即使身体已远离,心里有一块也将永远留在那里
S 公司的盛会在巴黎附近的一个古堡举行,来自世界各地的顾问带着自己的客户赴约。
古堡嘛都差不多,在伊莎贝眼里都是以前贵族骄奢淫逸的主要象征。其实,所有的艺术品最早都是皇宫贵族用来彰显地位和财富的工具。
仪式极为正式,又因在巴黎这样的浪漫时尚之都举行,很多男士选择了礼仪程度最高的 white tie,也就是燕尾服。女士穿礼服裙。
贾斯汀和伊莎贝也精心打扮。
年轻男人因为骨架小、身量单薄,穿成套正式服装很容易有小孩穿大人衣服般的滑稽。
贾斯汀今天也穿着一套笔挺考究的 white tie,但他自身宽阔的肩骨像衣架把服装挑了起来,日常锻炼的肩袖肌群和胸部、背部肌肉虽然不似健美先生般硕大,却刚好适合燕尾服优雅得体的气质。
短发用发胶打的又黑又亮,胡须刚刚刮过,十分锐利精神。
了解到他俩是唯一一对来自中国的合作伙伴,伊莎贝特意选了一件带有东方风情的礼服。
裙子是用传统深色香云纱做的,轻柔飘逸的材质层层叠叠朦朦胧胧,是欲说还休的东方式矜持,但款式时髦别致,大胆的 v 领和两侧腰的镂空,凸显了伊莎贝平直的锁骨和纤细腰肢—她总是知道怎么展示自己的优点。
头发光洁地盘在脑后。耳垂点两颗绿油油的小翡翠耳饰。深色的服装和发色,更衬得她精心描画过的眉眼和点着朱红唇膏的嘴唇像嵌在黑色绒布上的宝石。
贾斯汀来房间接她一起去会场,见到她后呆了半晌,只说出一句:“You look wonderful tonight.”
颁奖礼上,获奖项目组一一上台领奖。
轮到他们时,贾斯汀很绅士地将臂膀弯起任伊莎贝将手搭在上面。
在台上站定后,着装风格一东一西的两人同时转头看向对方,在聚光灯下默契地相视而笑,现场摄影师敏捷地捕捉下这个画面。
主持人用法语和英语介绍着项目成就,之后请贾斯汀发言,这人居然用法语叽哩哇啦一通。伊莎贝听不懂,只好在心里感慨:这大概就是顶峰相见了吧。
颁奖典礼之后的晚宴,主办方准备了几种上好的红酒。
他们对饮品尝,贾斯汀问她爱喝哪种酒,她答最爱赤霞珠:“因为喜欢吃肉。”
又继续说:“有个同事平时做做红酒生意,跟她学的。不过可不是为了附庸风雅或者挤进什么高档圈子,纯粹是觉得有趣。红酒、美食、音乐,知道怎么品味这些美好的东西才是人生一大乐事。”
贾斯汀答:“非常同意。”两人碰杯,仰头喝酒。
喝得正起劲,一名 S 公司意大利男士过来 social,先和贾斯汀寒暄了几句,转身对伊莎贝狂放电。
原来贾斯汀只是个幌子,伊莎贝才是他的目的。
他自报家门后,举着酒杯说:“我认为,最有魅力的女性是中国女性,看看你,伊莎贝小姐。你的名字在意大利语里正是美丽的意思。而最有魅力的男性,就是意大利男人。意大利有丰富的艺术作品,造就了我们的魅力和爱美的眼睛。在欣赏艺术这方面,我们和一些耕地民族的男性比,还是不一样。”
说完他 wink 一下,想去吻伊莎贝的手背。
伊莎贝并没有拒绝,仰着下巴大大方方将手递给她。
此时,被晾在一旁的贾斯汀觉得“有被冒犯到”这句网络语很适合自己。
但他在旁并不动声色,因为从伊莎贝的表情里,他看到一场好戏,先把舞台留给她吧。
伊莎贝将手收回来,没事儿人似的对他说:“谢谢你,弗朗西斯科。你不光有魅力,还有一个好的名字,意大利历史上多少个伟大的弗朗西斯科啊。”
“哦?哪一个弗朗西斯科是你最中意的?”眼前这位弗朗西斯科先生油腻地问。
“弗朗西斯科·海耶兹,”伊莎贝答道:“您自小欣赏艺术,应该对他很了解。”
声称从小欣赏艺术的弗朗西斯科先生愣了一下,回答道:“当然。”
显然他并不知道弗朗西斯科·海耶兹是谁。
伊莎贝出招了,故意追问:“那么,您最喜欢海耶兹哪幅画?”
弗朗西斯科沉吟,他都不知道海耶兹画过哪些画,更无法回答最喜欢哪一幅。
但伊莎贝并没有轻易放过他的意思,眼含笑意看着他,耐心等着他的回答。
像一只猫咪,看似漫不经心地和人玩着,突然伸手在人脸上挠了一个血道子,她却无辜地瞪着大眼睛,让人无法责备。
气氛僵持,想必弗先生正后悔招惹了这位“耕地民族”的女性。
“我最喜欢海耶兹先生的《吻》。”一个声音传来,正是贾斯汀。
他走到伊莎贝和弗朗西斯科中间,看着伊莎贝说:“海耶兹先生画中的那一吻,实在太浪漫了。而且笔触细腻,用色鲜明。就像吻是人类通用的语言,艺术真正的美在于跨越种族和国界的共鸣。私认为,一颗包容平等的心,才能领悟到艺术之美。”
伊莎贝眼底带笑,微微欠身,“十分同意。”
贾斯汀话里有针,弗朗西斯科此时“有被冒犯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贾斯汀继续出招,他举起酒杯,对两人说:“来,敬弗朗西斯科。”
伊莎贝心里直骂贾斯汀蔫儿坏。
因为弗朗西斯科搭讪未遂反被羞辱,贾斯汀这会儿 propose a toast提议举杯,表面是敬画家,实际是嘲笑眼前被羞辱的弗朗西斯科,一语双关。
什么时候学的那么坏了,伊莎贝心里暗笑。
但这意大利人属实活该啊。
她决定和他一起坏,也举起酒杯,说:“敬弗朗西斯科。”
弗朗西斯科先生只得克制尴尬,举起酒杯,喝了一口,便悻悻离去。伊莎贝目送他落荒而逃,上半身凑过来问贾斯汀:“所以,这是绅士解决问题的方法?”
贾斯汀一手撑腰一手装作擦汗,“还好我知道这个画家...”随即反应过来:“不对,他不知道啊,我随便编一幅画的名字,再把你昨天说的什么笔触细腻,场面壮观复述一遍,就能唬住他!”
听罢,伊莎贝捂嘴笑了起来。
他一拍脑袋,“你早就想到了是不是?所以无论刚刚我说什么,你都会附和,对不对?”
伊莎贝鼓励道:“嗯,你反应得还算快。”
他又问:“如果他答出来了怎么办?”
她两手一摊:“那我就爱莫能助了,得看你有什么真本事了。”
他突然明白过来,敢情和弗朗西斯科交谈是个幌子,考验自己才是目的。
否则照她那次抓艾瑞克话柄的狠劲,一开始就会反击弗朗西斯科了。她是故意没接招,把问题留给了自己。索性刚刚全靠同行衬托,自己面对的是最简单的模式。
里外想明白后,他摇头笑着坐下。
看他明白了,她也坐下,却有些抱歉地问:“不生气吧?我单枪匹马多了,戾气重。”
贾斯汀食指指着她,叽歪道:“哇,原来你会检讨寄几的。”
伊莎贝被他的一指禅弄懵了一秒,随即也伸手指着他,“哇,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样的。”
“哇,做了还不允许别人说啊。”
“哼!”
还是喝酒吧。
同仇敌忾后,两位同胞开始内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