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臣给您送好东西来。”他咧嘴一笑。
“朕还缺好东西?你这猢狲老给朕出难题……”皇帝随便一瞥,话声戛然而止,眼神也变了,盯着他呈上来的“好东西”。
“是不是很好,臣特地给您送来的。”爹、大哥,我给你们报仇来了。
“哪来的?”皇帝龙眉深锁。
“皇上何必管哪来的,重要的是册子上的名单写的臣子名字,皇权在上,还容不得内贼嚣狂。”
皇帝沉吟着,脸色难看。
不知大难临头的皇后娘娘此时正端着威仪,冷冷地望着朝她行礼的女子,竟然敢不下跪,只屈着膝行福礼,她就不叫起身,看着女子能撑多久。
看着那一身明晃晃的二品诰命服,那是直接向自己这个皇后挑衅,意思是她顾喜儿是有品级在身的官眷,并非一般百姓,自己可以罚她长跪不起,也可以言语羞辱,却不能随意打杀。
这二品诰命是皇上赐的,打了她等同打了皇上的脸,到底还不是皇太后,依旧得忌惮三分。
“哎呀!腿有点打颤,我就坐一会儿吧,这地上是白玉吗?皇后娘娘你银子真多,铺了 一地的玉片让人踩,皇上知道吗?朝中臣子知道吗?千千万万的百姓知道吗?”
顾喜儿直接往地上一坐,大剌剌的两腿打开,一副庄稼汉刚拔完地里的草,坐在田梗上纳凉的样子,让有点受不住这画风的皇后眼皮抽搐了好几下。
而那一声声“知道吗”似在喝斥皇后铺张浪费,滥用民脂民膏建构自己的快乐,不苦民之苦,反而拿着他们的骨头和血肉来享乐。
这看似不经意的一段话却是往皇后心口插刀,把她原本想藉机发作的训言又噎了回去,一口老血差点往外喷。
“放肆!皇宫内院岂容你造次,堂堂二品诰命夫人,此举成何体统。”一名内侍大声斥责,谴责顾喜儿席地而坐的不当行径。
顾喜儿一脸惊讶。“啊,不能坐呀?这玉铺得比我们乡下的坑床还好,还温温的,是相公说的暖玉吗?这可值钱了,皇后娘娘你这片玉地可以养活我们山桃县三万百姓两年呐!臣妇村子里的王大叔也能娶得起老婆了,他三十多岁还是光棍儿,老是哭着没人送终。”
“送终”是多不吉利的字眼,这村姑是存心触她霉头吗?粗鄙的言语叫皇后又恨又恼。
“西北侯眼睛瞎了吗?怎么弄了这种玩意入府,他是多么自甘堕落,才会不管香臭都往府里拉,他爹的脸面快被他败光了。”皇后捂着嘴,十分嫌弃的对着改坐在她下首的顾喜儿道。
敢说她男人,皇后这凤位坐腻了吧?顾喜儿眼中一闪冷意,中指和拇指一搓,没人注意到她指缝中发出类似雷电的滋滋声。
“姑母,这也不能怪西北侯,军营待久了总会昏头,尤其西北,一带女子稀少,只要能生养便抢手得很,西北侯这是饥不择食,一不小心就被缠上了。”坐在一旁的赵荷月看着是在打圆场,实则是讽刺。
这女人哪有她好看, 一看就是牧司默娶来凑趣的,随便丢哪儿都成。
哇!好美的女人,比她见过的女神们还要美上几分,简直是人间极品了,可惜那张嘴太臭了,让她的逆天美颜连掉了好几个档次。
双目垂视的顾喜儿故作在估算铺地玉板值多少银两,耳朵听着两个女人的评头论足和嘲笑,心里不屑。
“皇后娘娘指的是臣妇吗?原来皇上恩封的诰命夫人在皇后娘娘眼中不是个东西呀,回头臣妇跟相公说说,在这宫里皇后娘娘最大,皇上说的可不算数。”
她在心里想:不坑死你也要让你像吞了死苍蝇一样难受!
“胡言乱语!你……你……”皇后一声“掌嘴”梗在喉间,她真想狠狠的上几巴掌,可是她若真罚下去,岂不是证实了凤威涛天,犹胜帝言。
这村姑真是犄角旮旯出来的乡下丫头吗?怎么每句话听来都能翻天?
“你给本宫跪着,本宫今天就代你婆母教教你什么是谨言慎行!”皇后冷喝一声。
叫我跪我就跪?美得你!
顾喜儿支支吾吾地往皇后面上一瞅。“在我们乡下,只有人死了才跪,皇后娘娘你你还活着,万一臣妇这一跪……咱们不跪了成不成,万一跪死了臣妇担当不起。”她故意用了句土话,显得没教养。
“你……你竟敢咒本宫,好大的胆子!”皇后气得嘴唇直颤,戴着镶宝石玳瑁指套的尖指颤抖着指向顾喜儿。
“皇后娘娘要瘫了吗?快、快请太医,朝人中扎几针就没事了,皇后娘娘你可别死呀!相公没银子的,再封一个新后我们侯府可拿不出像样的贺礼。”陪葬物倒是有几样,是含在死人嘴巴里的,打仗时从人家陵墓里扒来,防腐避邪两相宜。
皇后真被她的“无心之语”给气着了,胸口起伏不定,服侍的宫人赶紧端来热茶一饮,呼吸才平顺了一些。
“你会不会说话呀!西北侯娶你真是他的不幸,早该一脚踢开了,还留下来相见两厌干什么。”赵荷月摆摆手,在她进西北侯府前,这女人快点消失吧,省得将来碍她的眼。
“你谁呀?”顾喜儿撇嘴,美人怎么看怎么好看,颦眉一怒也美得像幅画,只可惜是一朵白莲花。
“你连我是谁都不晓得?”赵荷月觉得被冒犯,怒不可遏。
顾喜儿不雅的一耸肩,看得重规矩的众人直摇头。“我初为人妇,又刚到京城,认识的人不多,相公说京里的达官贵人没一个好人,连妇道人家都是奸邪,腹里藏刀,叫我少接触为妙。”
第十二章 诸事皆落定(2)
皇后眉头直抽,这的确是牧浑子会说的话,不过……她看了侄女一眼,更加下定决心定要将嫁不出去的侄女塞进西北侯府。
一个粗俗不堪的村姑都能令牧浑子另眼相待,貌若天仙的月儿他岂会看不上眼?
皇后冷笑了两声,不再拐弯抹角。“本宫召见你是让你自请下堂,给月儿让位,她是杨国公府长房嫡女,唯有这样的身分才配得上战功彪炳的西北战神,你连给她倒夜香都没资格。”
好呀,想开战是吧?杨国公府嫡女又怎样,配菜都嫌腻口。
“皇后娘娘想得周到,臣妇也不敢高攀侯府,是相公为了报救命之恩才执意以身相许,臣妇也很困扰。”顾喜儿故作委屈。
“你还嫌弃不成!”赵荷月大怒,偏偏此事她不占理,那口出不了的恶气就这么梗在喉间。
“嫌弃说不上,不过我娘在我出门时叮嘱我要听相公的话,因此皇后娘娘提的这事儿,臣妇会回府和相公商量商量。”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看谁厉害。
“不行,你不能提!本宫 本宫只是提议而已,要不你把月儿带回去,就说当平妻,本宫随后下旨将她的嫁妆送进侯府。”皇后就怕她和牧浑子提起,打着先斩后奏的主意。
“不成的,皇后娘娘,相公曾对天发过誓,一生只娶我一人为妻,不会有侧室、姨娘、通房什么的,否则要被雷劈。”重头戏要来了,看你们能承受几分。
“劈什么,有本宫这个皇后在,本宫就不信雷敢劈……”
皇后的话还没说话,凤仪宫上空响雷阵阵,巨龙般的金色雷电直窜而入,落地的轰隆声震得地面摇动,金光未散又来一雷,轰隆声不断。
“这是怎么回事?”
这等异动之剧烈,连皇帝都惊疑不定地走出御书房,他抬头一看,皇后的凤仪宫正遭受雷击,宫殿屋顶因打雷的缘故破了好几个大洞,殿内的人一窝蜂跑出来,站得老远观看奇景。
雷声电闪后,皇帝身后的牧司默忽地出声。“皇上,不太对劲,您看那几个破洞像什么?”
夫人,干得好,皇后和五皇子从此再无翻身之日。
皇帝闻言,眯眼一视。“像个勺子。”
“皇上,是北斗七星,而且您瞧,勺子上面多了……臣不好说。”多了一根龙柱,凤仪宫前有一龙一凤双柱,代表帝后。
相传北斗七星又称辅星,是辅佐帝王登位的星宿,七星之间多了一头龙,又在凤仪宫,这是暗示下一个皇帝出于此宫所出之龙子,或是……女帝称天下。
身为皇帝的人皆多疑,亲眼目睹上苍“示警”,原本打算将牧司默所奏之事轻轻放下的皇帝顿时改变了主意。
“查,彻查!朕要看看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有多少人还是朕的臣子!”
“臣遵旨。”
牧司默拱手一揖,眼睛却看向朝他走来的女子,夫妻俩对视一望,眼里都有轻轻飘过的笑意。
“你真的要回西北?”
“回皇上,臣心意已决,为天子守国门,臣替您护着您的江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牧司默目光坚定。
皇上听了动容不已,眼眶微微湿润。“不多待些时日吗?父母在,不远游,你娘还要你奉养。”
这话是试探,混过官场的人都听得出来。
牧司默摇头,神色刚正。“不了,皇上,自古忠孝难两全,臣为皇上尽忠便是对慈母尽孝,没有国,哪有家,为了让皇上高枕无忧,慈母日日平安,臣会全力戍边,以报君恩。”
这是变相的人质,若是侯府无人,皇帝也不放心手握兵权的大将戌守边关,留人是众所皆知的帝王心术。
不过这也难不倒牧司默,他要悄悄将人带走或是让人假死出走都不是难事,西北侯府人丁稀少,算得上主子的没几人,就算一起打包离开也是易如反掌的事,一把火就干净了。
可是杨氏不想走,她一辈子就活在京城里了,她公公婆婆、丈夫和大儿子都在这里,她得守着他们,得空添添香油,给祖宗上香,求列祖列宗保佑二儿子和儿媳万事如意、事事顺心,早日为牧家开枝散叶、多添子嗣。
“好吧,朕也不留你,等开春后就走吧,地上冰化了马车也好行走。”西北也不能没人看着,一到春暖花开,饿了一冬的蛮子怕又要出来掠夺,烧杀掳掠,抢走做为春播的粮种。
“是,皇上,臣府中再稍做打点即可,不过……”
“不过什么?”皇帝看他一脸为难,必有所求。
“皇上,臣不放心府里,想为庶弟求个恩典,就给个虚职吧,否则府里老的老、小的小,禁不起事,臣一不在,那些胆大的总想欺上一欺。”
皇帝思忖了下。“就封他为从五品武毅将军,入飞骑尉,领五品俸禄,即日起便为官身。”
这也算是他对牧司默的补偿,本就有个令人嫌弃的浑名,如今又有鬼见愁的恶名,他真对不住他。
“谢主隆恩。”
前段时间皇帝短短的一句话,整个朝堂引起大震动,年节前后就有无数的大小官员,旃笫雷澹甚至皇亲国戚纷纷被拘提至大理寺审问。
牧司风从牧司谦那偷出来像帐册的小本子,实则是五皇子收贿和收买官员的名单,有进有出,牵涉甚广,几乎熟面孔的官员都在上头,也有新进官吏参与其中。
当然,如曹太师这些“还了债”的并不在名单上,可他们也怕牧浑子出尔反尔,事情过后又反咬一口,于是京城里突然出现一股离京潮,有的自请外放,有的告老还乡,还有的辞官回乡种田,另外探友的、探亲的、出外游学、搬到外地……
举凡和五皇子扯上一丁点关系的,几乎都如丧家犬一样匆忙离开,甚至是举家搬迁,以免沦为下一次的清算对象。
街头巷尾一下子空旷了许多,也少了喧闹吵杂声,酒楼、茶馆生意清淡,青楼柳巷根本没人光顾,毕竟有钱人都跑了,谁还会上门。
不过还是有人捡到便宜,还是唯一受益人,连皇帝事后知情也是哈哈大笑,大呼“这个浑小子呀”,却并未有所责骂,睁一眼、闭一眼的由他去。
其实西北侯府被转走的银两家产合起来不到二十万两,可牧司默出面要债却要回三百万两白银,实属天价。
这三百万两之中有一半是别人孝敬五皇子,但尚未交到他手中,仍在中间人手里或正准备收买官员的备用资金,另一半是别人还来的“欠债”,为了堵住牧司默的嘴,那些人翻倍的还银子,还加上利子钱。
手上有银子的小夫妻也很苦恼,怕人上门来借,尤其是好几次有意无意透露国库无银的户部尚书。
为免赃银被收归国有,牧司默和顾喜儿便天天背银票上街,此时正是人心惶惶之际,抛售宅子、铺子、田地、庄园的富户不在少数,他们见了合眼缘就买买买,拚命的结果就是成了财产最多的隐形富翁。
必须说人犯浑还是有点好处的,一听到买家是牧浑子,或是他的夫人,所有卖家全部降价卖出,只收一半银子。
三百万两尚未花完,他们已经被自己累积的财富吓到,就连顾家兄弟名下也多了一间三议子、两间店铺、三座庄子,各两―良田,以及马车、奴仆若干,足以供给他们在京城生活的日常所需。
这是顾喜儿身为妹妹临走前的赠礼。
上天示警,七星连勺,龙出浅滩飞上天,且不论是真是假,在皇帝多疑的心中早有定论。
最终皇后被废,移居冷宫降为妃,五皇子圈禁,终身不得离京,其党羽依其罪行被流放或斩首示众。
牧司谦被判腰斩,因他罪大恶极,谋害牧老夫人。
“娘,父亲和大哥的事终于真相大白了,你就别哭了,好像我不该帮他们洗清冤屈似的。”手足无措的牧司默笨拙地替亲娘拭泪,惶然地使眼神向妻子求助。
“呜……娘想到他们死得那么惨烈……本来可以是流芳百世的英雄人物……”却被小人所害,命丧葫芦谷。
在牧司默锲而不舍的追查下,终于查出当年兵败的原因,范中申私下扣留一半的西北军粮,转卖给其他水患严重的地区赚取暴利。
粮食不足怎么打仗,到最后竟得杀军马裹腹,饿着肚子的步兵对上马肥粮足的外族骑兵大队,结果可想而知。
牧司默将搜查整齐的证据呈上,皇帝一览龙颜大怒,国家大事岂可儿戏,中饱私囊危害社稷的范中申被判全族抄斩,上上下下几百口无一免罪,包括被强行带回府下嫁又丑又胖老鳏夫的范紫芊。
她原本死不肯嫁,在得知父亲有罪后就反悔了,四处求人娶她,可是连那曾经稀罕她的老鳏夫也不肯点头,一看她靠过来便赶紧避开,连夜出城。
“娘,都说神仙下凡是为了来体会人间七种苦,一旦功德圆满了便回归仙位,娘这么念念不忘,他们会有G碍,影响修行。”顾喜儿扶着婆婆,帮她把奉给祖先的三炷清香往牌位前的香炉插下。
临行前,夫妻俩特意来向先祖们辞行,顺便告慰父兄沉冤得雪,他们枉死的仇已经报了,得以含笑九泉,勿有怨慰,后世子孙香火祭祀,延绵不息。
一抹泪,杨氏笑了,左拉儿子右挽儿媳。“你们都是好孩子,娘知道了,不哭。”
“司风,过来。”牧司默招手。
“是的,二哥。”明显长高很多的牧司风脸晒黑了,手里还拿着一把红缨枪。
“来,跟二哥过两招,看你进步多少。”他家三弟这些时日也很勤奋,看得出身子壮实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