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西北侯夫人本尊正笑呵呵的坐在下头喝茶,她身后的丫鬟上前就把说书的给打了,说书的掉了牙,讲话漏风,再说不了书。
吃了亏、受了伤,也没人敢上侯府讨公道,因为西北侯惧内……呃,护妻,谁敢上门,再打一顿。
众人本来以为顾喜儿已经够剽悍了,没想到才过几日,穿着风骚的牧司默也出府“串门子”了,而且每过一处必定鸡飞狗跳,让所有人知晓把他弄回京绝对不是好事。
他的串门子解释和旁人不同,是依字义而行,直接把人串在大门口,多浅显易懂。
但这不是重点,让大家脸色一变的是他接下来做的事。
“牧浑子,你又想干什么?”这位是朝堂上颇有名望的曹太师。
“讨债。”牧司默昂起头。
“讨债?”
“对,你拿了我们侯府的银子,快点吐出来,别以为我长年不在府里,我老娘和庶弟就能任人压榨,快快还钱,不要逼我犯浑。”
端着一张冷脸的牧司默眉目端正,完全看不出一丝浑气,可说出口的话全无正经、吊儿郎当,人和声音搭不上,有种让人看了直皱眉头的违和感,认为这位西北侯得了脸皮僵硬症。
他也挺无奈的,得装,要不皇上不放心,各方势力也想围剿他,以免他坐大,变成威胁。
人不浑,偏要浑,那就把水搅浑了,浑水好摸鱼。
“老夫什么时候向侯府拿过银……”
曹太师话说到一半忽地停住,表情复杂地看了看伸手要银子的牧司默,心头火烧火燎似地相一着这浑子到底知不知道。
“曹太师,不要临老失了风骨,把一辈子名声赔在快要入土前,你也不想晚节不保吧?”牧司默语带双关,要曹太师好自为之,不是什么银子都能收,会要命的。
曹太师脸一沉。“多少?”
牧司默也干脆,直接从一本册子上撕下其中一页。“自个儿看吧,该给多少就该多少,这是誊抄本,府里还搁着正本,给了银子,回府我就将那本正本上的也删了,若是不给……呵呵!”
曹太师拿过那薄薄的一张纸,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后,当下踉跄了两下,面色灰败。“老夫会让人送到侯府。”
“不要忘了算上利息,五分利。”这是夫人的交代,不让人大出血,他们不会知道西北侯府不是好欺负的。
“这是放利子钱,犯了律法!”曹太师气呼呼的一指。
牧司默冷嗤,“你可以不给。”
这家伙好意思说别人知法犯法,身为皇子们的先生,不以身作则反而同流合污,谁的罪过大?
“你……”曹太师咬牙。
册子上那一页写的的确不是欠西北侯府的银子,而是中间人将底下人送来的银子转手送进太师府的金额,这很明显是收买,是某位皇子对太师府的拉拢,收了银子就表明站队。
这种事并不少见,朝堂上谁不结党拉派,可只能放在台面下互通有无,要是在太阳底下摊开了,轻者丢官罢爵,重者满门抄斩。
所以不到三天,三口两人抬的箱子进了侯府大门。
牧司默并未停止上门讨债的举动,他连着几天跑了好几家,今天是最后一户,也是欠钱最大户,他看了门柱上的四足盘龙,敲响螭龙铜环。
“他来干什么,这些天闹得还不够吗?本皇子的人被他吓得都缩成乌龟,什么也不敢做。”五皇子握紧拳头。
牧司默这厮真想和他撕破脸不成,即便手握兵权还是皇权至上,他能一翻千万里,不吃皇粮了?
“殿下,打狗还要看主人,他就是冲着您来,您看小的被他打成什么样,他是藉着给小的难看好让您没面子,不想和您站在同一条船。”
被扔出侯府的牧司谦别无去处,享福惯了的他吃不了苦,直接投奔五皇子去了,当个小跟班。
对于受过的窝囊气他可不会就这么算了,得人一升还人一斗的事傻子才会做,他这人只会攀高枝,将给他脸色看的人往泥里踩。
看着底下人被打得鼻青脸肿,五皇子也神色阴沉,满心不是滋味。“牧浑子倒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本皇子三番两次提点他是给他一条明路走,可惜他眼睛是瞎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爱才是一回事,但他更喜欢听话的奴才,如果威胁、利诱都不管用,那就想个办法斩草除根,他不信找不到能为他所用的武将。
“殿下,不是小的要说自家弟弟的是非,殿下莫非忘了,西北侯浑虽浑却做过二殿下的伴读,论起两人的交情……”牧司谦话说到一半就停下了,反而更引人猜忌,要说给人上眼药,他是个中高手。
“你是说他是二皇兄的人?”眼一眯,五皇子心头惊慌。
二皇子乃先皇后所出,元后之子更具帝相。
牧司谦一脸阴狠。“不无可能,要不然他怎么尽找殿下的麻烦,还登堂入室想下您的面子,他仗的是谁的势?”
越听脸越脸黑的五皇子冷着声问:“以你对他的了解,本皇子该用什么招式对付他才能一劳永逸?”
“那个村姑。”牧司谦恶狠狠地道。
要不是因为顾喜儿,他不会不打自招和那贱人互咬,把彼此的底细一股脑往外倒,落得被赶出府的下场。
“村姑?”五皇子皱眉。
牧司谦冷笑着扶了扶被打歪的下颚,阴恻恻的说:“牧司默的软肋正是他新娶的妻子,若是把她打瘸了、打残了,或是要了她的命,殿下想他还闹得起来吗?准是一厥不振的任您摆布……”
第十二章 诸事皆落定(1)
年关将至,家家户户准备贴春联、办年货、买鸡、买鸭、买腊肉,囤积过年要用的干货,瓜果、鱼儿先养在大缸,或是杀了放冰窖,宴客用的四色糖、八色糕等等也要事先做好。
西北侯府也不例外,针线房、马房、书房、库房、厨房、茶房、祠堂,回事处等十二名管事也动起来,该裁制衣服的裁制衣服,该除旧布新的除旧布新,茶叶该换新,马儿添新草,厨房厨具也要新,祠堂也该点新香,换上新香烛……反正一切讲究“新”就对了。
新年新气象,新的东西看着就舒坦,侯府里里外外都刷上新漆,红的墙、黑的柱子、青灰色的瓦片,再配上长年不凋的绿柏树长青松,怎么看怎么好看。
第一次操持过年琐事,又是京里数一数二的侯门大户,没什么经验的顾喜儿真的忙不过来,都有些晕头转向,只能让玉璧、玉芽跟在身后拿本小册子记下,免得她忘东忘西,记不得她要做什么。
在这忙碌中,她爹娘打发大哥、二哥来给她送年货了,共送来一车烟`过的肉干,一车自家晒的豆角、萝卜、蘑菇、榛子,另一车是酱菜、腌辣大白菜、豆瓣酱和小鱼干酸辣酱等。
这些全是顾喜儿想了好久却吃不到的农家小菜,京城虽大却找不到她要的口味,一看到三大车的家乡味,很少为某些事感动的她瞬间红了眼眶,突然想爹想娘了,更想家里的阿苦。
至于她两个哥哥嘛……根本是来阴她的!
一个是才考取秀才,现在就说要进国子监,让他妹婿去走后门,另一个更是大言不惭,想进禁卫军,将来的宏愿是禁军统领。
这不是她亲哥吧,肯定是半路认来的假货,坑起妹妹不手软,一文一武齐发功。
只是在这兄妹重逢的相见欢中,还说不到两句体己话,皇后的懿旨就来了,叫人很是错愕。
“皇后娘娘召见我?”顾喜儿蹙眉。
明明再过几日便有宫宴了,五品以上的官员妻子都会进宫,皇后却在这时候召见她,是否另有玄机?
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在牧司默搅乱京城一池春水后,损失惨重的五皇子整日像被狗咬了一般阴着脸,身为五皇子母亲的皇后找上牧司默的夫人哪会有什么好事,脑子没泡在水里的人都想得到,这是替儿子出气来了。
“妹妹,皇后找你做什么?”不了解朝廷局势的顾孟槐傻傻地问,他知道皇后很大,但妹妹不怕她。
“看我活泼可爱、善解人意,找我聊聊怎么做才会人见人爱。”顾喜儿故作淘气,又大又亮的眸子眨呀眨。
“说人话。”顾孟泰就显得沉稳多了。
“二哥,听不懂人话不是你的错,下次把你那身兽皮穿来,我们会记得你的原身是猴子。”她扬扬眉,做了个鬼脸,论起唇舌之战,能赢她的没几人。
“顾丫丫,胆儿肥了。”敢下他面子。
顾喜儿玉颚一扬,拉起身侧男子的手。“我有靠山了,在家从父、出外从夫,还没听过外嫁女从兄的,二哥,你别仗着多读书几年就欺负文盲妹妹。”
“你文盲?”这得多大的嘴才不会笑破肚皮。
她理直气壮。“我识字,但不会做文章,你叫我写一篇论资质通鉴,信不信我哭给你看?”
不怕流氓狠,就怕流氓有文化,一见耍起无赖的妹妹,满肚子腹黑的顾孟泰弃笔言败。
“你自个儿说说皇后为何要召见,我这一琢磨就觉得不对劲,你是不是又惹了什么祸。”
“什么叫又,我又不是天生惹祸精,你找不到天底下比我更善良的人。”
一说她善良,所有人不是翻白眼便是轻哼一声,表情十足的说着:你哪来的脸说自己善良,黑羊、白羊狭桥相遇,不是勇者胜,而是你通杀。
“妹呀,我们不要自欺欺人好吗?你二哥是奸人,他说不对劲就一定有问题,你知道阴险的人都有同样想法。”他不是说皇后阴险,而是以他对自家兄弟的了解,肯定是个阴的。
“大哥,想兄弟阋墙吗?”顾孟泰挑眉。
顾孟槐乐呵呵的挠耳傻笑,笑完后往侯爷妹婿肩上一搭。“我妹妹入宫不会有危险吧?”
他这可说到重点了,一针见血,连嫌亲大哥傻气的顾孟泰也难得赞他一句,“幸好没笨到无可救药。”
牧司默面色严肃。“起源是我,我得罪了五皇子。”
“五皇子又是谁?”两兄弟异口同声问。
“皇后她亲儿子。”顾喜儿回答。
这话简单扼要,连有勇无谋的顾孟槐都听懂了。
“能不能装病?”
顾喜儿摇头,“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皇后想拿臣子的妻子毫不费力,哪天装着装着就让你真病了,没多久就起不了身,最后香消玉殒。”
两兄弟一听齐齐露出奋,看向牧司默的眼神像要杀了他陪葬,护不住妻子的人都该死,废物一个!
“我会陪她入宫。”牧司默立刻道。
后宫的女人个个是蛇,为了自身利益可以牺牲任何一个有利用价值的人。
这话听得顺耳。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直点头。
可顾喜儿不依了。“你进宫干什么,后宫是男子止步。”他去了也没用,反而会被人嘲笑是妻奴。
只要是名册上有的人,牧司默都不辞辛劳的挨家挨户去要银子,有的给、有的不给,但不论给不给,人家见他老把“夫人说”挂在嘴上,都一个个酸言酸语的笑他惧内,妻儿子、妻奴、倒插门的……怎么难听怎么来。
牧司默笑着一抚妻子柔顺黑亮的发。“我去找皇上要银子。”
“找皇上要银子?”
三兄妹同时咋舌,看他的眼神像在看疯子。
“父债子还、子债父偿,五皇子欠钱不还,我向当老子的要不成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天家父子也不能赖我帐。”他顺便和皇上聊聊这笔债从何而来。
皇帝正值壮年,他还能在皇位上待个千秋万载,没有一个皇帝喜欢儿子背着他撬墙角,还盼着他早死。
“说得有理,相公我支持你。”
夫妻俩相视一笑,把哥哥冷落一旁。
等得不耐烦的凤仪宫总管太监常公公尖着嗓子催促,换上二品诰命服饰的顾喜儿这才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走出。
常公公见她一身隆重的打扮,心里咯噔一声,明白皇后娘娘要为难了,这是难啃的骨头,不是善茬。
“还不走,看什么?本侯爷的夫人天生丽质、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不过你这老太监下面都没了,劝你少看两眼,想撸都没根。”牧司默这话恶毒极了,比刨人祖坟还缺德,把趾高气昂的太监都气哭了,莲花指一翘呜呜轻泣。
“常公公,相公正火着呢,你可别火上加油惹他更火大,快把眼泪给擦了,要是他犯起浑我也拉不住,你在宫中多年,应该听过他的名声。”顾喜儿好心提醒,打量了下,这货十指织纤,比她的还好看。
一想起西北侯的浑性子,常公公不敢再哭了,鼻子一抽,道:“侯爷这是……”他有不好的预感。
“本侯爷要进宫。”他穿上朝服,英挺俊逸。
“可……可皇后娘娘没召见侯爷……”他一开口就咬了舌头,可见有多震惊,外面的传闻不假,西北侯真是妻奴。
牧司默睨他一眼。“皇宫内只有皇后吗?你把皇上放在哪里?你这狗奴才的主子只有凤仪宫,看不见金銮殿的那位?”
大不敬的话把常公公吓到两腿发软,连忙向金銮殿的方向连叩三响头,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本侯爷带夫人骑马去,常公公你慢走,别崴了脚。”说完,牧司默抱起妻子大步往外走,无视其他被皇后派来刁难自家夫人的宦官和宫女。
高大骏马一身墨黑,毛发油亮得好似漆上一层油脂,都可以当镜子来用了,旋风呼哧一声,马耳朵像两面小扇子呀的,充满灵性的往背上瞄了一眼,见自家主子抱着女主子坐上它的背后,立即扬蹄撒欢。
等常公公等人气呼呼地冲到侯府门口想拦下人时,十几双错愕的眼只看得见扬长而去的背影。
那画面美得叫人落泪……是真落泪了,一群人哭得像死了爹娘一般,好不伤心,因为没办好皇后娘娘交代的事,等他们回宫后准没好果子吃,杖责一顿少不了。
他们看看一旁破烂不堪的轿子,轿底动了手脚,一旦西北侯夫人坐上轿,抬轿的侍卫再左摇右晃,大概到了宫门口底儿就掉了,坐在轿子里的女子也会滚地三圈。
只可惜人家不上当,西北侯是何等人物,见过的世面还少吗?宫里的阴私想必他也知晓不少,哪会轻易被算计,难怪他宁可骑马入宫也不接受皇后娘娘的“美意”,一溜烟就把接人的宦官丢下,自个儿扬长而去。
唉!大神打架,小鬼遭殃。
“喜儿,皇后她若有心刁难,那个……我不介意你用一用,有事为夫替你担着,不怕,把天捅破了还有我西北侯。”他不会补天,但能带她逃到西北避难。
“你是指天打雷劈吗?”她调侃的说着,看到丈夫不管不顾的维护,她像喝了一坛子蜜似的,整个人都发甜。
到了皇宫,顾喜儿在女官的引路下去了凤仪宫,凝视着妻子离去的身影被宫檐掩住后,牧司默才一脸肃然地走向御书房,眼中满是肃杀之气,彷佛在天空盘旋已久的巨鹰俯冲而下,尖喙叼起奔跑中的黄羊。
“你就不能一天不给朕惹麻烦吗?看看朕这一堆全是弹劾你的奏章,你就消停几天吧!”皇帝恨铁不成钢的瞅着他的爱将,一个头、两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