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卫仲卿这日下朝回来,就看见小儿子倚在树上,吹着清风吃糕点,而大儿子正哼哧呼哧的在池塘里玩锤子。
还带了十余个家奴一道在玩锤子。
卫伉一锤砸山河,再一锤砸的他老爹脑壳疼。
卫青:?
这又是闹的哪出啊?!
第21章 一个爹
光着膀子的卫伉率先注意到了卫大将军。
扛着大锤的少年郎一甩马尾发辫,笑道:“别说,阿父如今官至一品,位同三公,连穿的朝服和武冠都更威武英勇了。”
卫仲卿确实是刚下朝,还未来得及换衣裳,但这不妨碍他抬手给了大儿子一个暴栗。
“说什么胡话,谨言慎行。”
卫伉揉揉脑袋,向后躲着小声道:“是是,好一个不为甜言蜜语所动,冷静自持的大将军。”
树上的小仙童闻言探下半个身子,大约是好奇西汉朝一品武官的装扮,难得主动冲卫青伸出双手,示意他爹接他下去。
卫仲卿连忙摘了碍事的武冠,一只臂膀就揽住了乖儿子。
卫无忧左瞧瞧,右望望,打量他爹半晌,熟练伸出大拇指:“阿父,你这身打扮真威风,棒棒。”
卫青大笑,显然被小不点取悦到,伸手捏捏他鼻子:“好小子,就你嘴甜。”
卫伉:?
我刚没夸您?
什么叫做大型双标现场,受教了。
卫大将军才不管长子那一脸便秘样,顺势抚去卫小四额间的细密汗珠,疼惜道:“天这么热,怎么不呆在屋子里,陪着你阿兄平白受罪。”
卫无忧也看不下去了,回了卫伉一个抱歉的眼神,连忙解释:“是我拜托了大兄帮忙打浆。”
卫青总算正眼瞧了卫伉一眼:“还算有个长兄的样子。去,给大公子来壶薄荷饮解解热。”
卫伉难得被这么“关怀”,简直浑身不得劲儿,索性挠挠头把衣裳穿起来。
卫无忧则趁势给卫青科普了蔡侯纸,以及制出蔡侯纸后的各种好处。
事实上,他这么急着进行纸张改革,也是为了试验成功后,将造纸的原料换成麦秸芦苇,从而制出草纸。
这可是珍贵的、能擦屁屁的草纸啊!
一想到如今通用的木竹片制成的厕筹,卫小四就菊花凉凉。
卫青听明白之后,心中再次震惊于爱子的才智。
老父亲先后流露出惊喜、担忧、自豪等情绪,最终下了决心:“可还需要人手?阿父有些长于手工艺的部曲,等这蔡侯纸一制成,须得
主动呈与陛下。”
卫无忧张了张口,看着小池塘边站满了家奴,知道不是说话的时候,索性闭嘴。
刘彻这样天生的帝王,他总归觉得不能太全盘托出了。
卫青似乎看出来小儿子有些顾虑,对着卫伉挥挥手,示意他继续锤打池子里的短麻,自己抱着卫无忧去了花园楼阁之上。
小楼有凉风,父子同款姿势,盘腿坐在了凭栏边。
卫无忧开门见山:“大兄方才没说错,阿父如今是大将军,一品大员,位同三公。但阿父也应当知晓,本朝开国大将军韩信是如何被收缴兵权,废王为侯,还迁离了大本营齐地的。”
“阿父,为人臣子,当居安思危,不可将后背完全交付帝王。”
虽然韩信并非刘邦所杀,但司马迁在《史记》中还对此有一段描述——
说高祖刘邦收到韩信被斩杀的消息后,反应是“且喜且怜”。
这四个字,道尽天下帝王心事。
小仙童一面思绪漫天飘,一面静静等候着回答,而卫大将军在边上脸却憋成了猪肝色。
卫青第一反应是:完蛋,陛下若是知道无忧心里如此想,定要把他叫去发一通邪火了;
紧跟着,他又换了个思路:嘿,这儿子向着他呢,没白疼。
卫无忧看着他爹一来一去,从眉头紧锁,到突然露出诡异的笑容,忍不住伸出短短的食指,戳了戳卫青的脸颊:“阿父?”
卫青骤然回神:“诶,阿父听着呢。”
他抱起儿子坐在自己膝头:“这件事,阿父知道你是为了咱们家着想。不过其中隐情,与当年高祖、韩信之间完全不同。阿父如今还不能跟你明说,但阿父今日有一言,你且得记住。”
卫无忧仰起小脑袋,与卫青对视,发现他爹是少见的严肃脸,连忙点点头示意在听。
卫青深吸一口气:“陛下与皇后绝不会害你。无忧,有些才智是藏不住的,学会倚仗,他们是你最大的靠山。”
卫无忧:“……”
很会抓重点的卫小四,这时候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有些才智是藏不住的。
藏不住的?
难道!!
刘小猪这
疑心重的,果然在他们卫家安插了密探吧!怪不得上次他前脚刚走,后脚张骞就被叫到了宫中,还献出了胡麻油。
帝王心,海底针,可真够脏的啊。
卫无忧小盆友捏紧拳头,恨不得扎个人形刘彻的沙包,打一顿出出气。
对于卫青那一脸的欲言又止,小豆丁这会儿是完全没有精力去注意的,只沉浸在发现了惊天□□的愤慨中。
卫仲卿丝毫不知道,自己这回属实是给刘彻反向刷了一波好感。还满意地拍了拍胸脯,长出一口气——
陛下,臣这事儿可办的够意思了!
父子之间相视一笑,气氛又重回一派和谐。
卫青这回试探着开口:“那个蔡侯纸也不是阿父非要你呈给陛下,只是,几日后鸿都门学重新开院的典仪,不止有董博士,帝后也会亲临。听说,陛下还采纳了你那个名誉校长的建议,要亲自上任……”
卫无忧:???
真想口吐芬芳,那名誉校长是给董仲卿东方朔他们几个准备的名号,你一个皇帝凑个什么热闹!
*
鉴于刘彻闲得无聊,非得凑这个热闹,卫无忧造纸这事儿是彻底瞒不过了,只得勉强同意了他爹的建议。
于是,长平侯府在敲敲锤锤,捞捞晒晒的准备工作之后,终于晾干了第一批“蔡侯纸”,简单装订成册后,由卫青亲手送进宫中去。
刘彻拿到“蔡侯纸”的反应,卫小四是不得而知了。
单看他爹回来两手空空,纸册便应当是被留下试用,经过检验之后才能大规模生产。
卫无忧懒得管后续,喊卫伉去长安附近收了一批芦苇麦秆,回来后如法炮制,在小池塘又砸了几天,做了一批草纸出来。
这回不等他爹来问,卫无忧主动碰了一小盒到书房:“阿父,这是新做的草纸,要给姑父姑母也送去吗?”
卫仲卿从小盒子中心抽取一张,顿觉有趣:“此物虽比不上那蔡侯纸的光洁度,倒也柔软,是作何用啊?”
卫小四恶趣味一笑:“擦屁屁的厕筹。”
卫青:“……还是不用送了吧。”
“为何?陛下如厕之后就不用擦吗!”卫无忧佯装震惊状。
卫
青无奈,捂住小仙童的嘴巴:“……别胡闹。”
总不能专程进宫,只为给陛下送一趟擦屁股纸,像话吗?
卫无忧暗中内含一波刘彻,心情舒畅,带着刺儿和兄弟几个,给长平侯府上上下下都换上了新厕筹。
所幸,侯府众人已经习惯了当四公子的改革试验田,几乎毫无抗拒的接收了这种软乎乎的新厕筹,很快就真香了。
宫中,刘彻抱着卫青送来的那沓“蔡侯纸”正欢欣,安插在卫府的绣衣直指就送消息进来了。
皇帝陛下展开帛书,知道臭小子又造了个草纸,主动提起要给他送进宫,结果被卫仲卿搅和了。
不仅搅和了,还让这孩子误会,他堂堂皇帝如厕后不用厕筹就提裤子!
刘彻挥手一扬,帛书轻飘飘落在了案几上。
四喜在一旁躬了躬身子,恨不得弯成虾米。
很快,陛下就有了新的吩咐:“后日,就是鸿都门学的开院典仪了吧?”
“回陛下,正是。”
“你去,跑一趟椒房殿,叫大皇子后日在学院里跟卫青家的老四多亲近亲近,要一些草纸回来瞧瞧。”
“……唯。”
转瞬便是鸿都门学重新开院之日。
进入七月,气温升高的越发迅速。天色还未完全亮堂,卫家四兄弟便被早早从床上拎起,洗漱穿戴规整,带上轻便的笈囊便一道上了安车。
车驾从闾里驶出,不过半个时辰,便停驻在学院门前。
街旁的行道树郁郁葱葱,因着帝后今日出行,道两旁都已经部署了南军和北军的兵士,将学院围了个严严实实。
卫无忧被他大兄托举着,跳下安车,仰头就看到了“鸿都门学”的匾额。
这名字还是卫无忧去年随口帮他爹想的,如今,反而把自己装了进来。
卫小四摇摇脑袋,正要跟随兄长们一道进去,就听身后一阵马蹄声,紧跟着有人喊他:“卫小四!”
卫无忧:“哟,李小禹。”
从马车上探出脑袋的李禹脸一红:“我叫李禹……对了,这是我大伯父的嫡子,我大兄李陵!”
原本逗弄小孩儿的卫无忧听到这名字,视线一转,就对上了李陵那双有些阴沉倔强的眼睛。
这不就是日后会投降匈奴的少将军么?
到时,司马迁为了帮这小子说话,可是被处以宫刑啊。
啧啧。!
第22章 一个爹
李陵是个遗腹子。
李陵的父亲乃是李广长子,名李当户,十年前便已早逝。李当户走后没多久,夫人便发现有孕,次年诞下李陵。
这么一算,李陵今年也不过十岁,瞧着却比李禹那个只会莽的小傻蛋成熟多了,甚至隐隐还透出一股杀气。
卫无忧有些茫然的往他兄长身后退了一步,悄悄咬耳朵:“大兄,上次套麻袋揍人的时候,有这个李陵吗?”
卫伉往李家的队伍里头随意瞥一眼,懒散道:“哝,是后头那几个废柴小子带着李禹来的,李陵向来不掺和这种事儿。”
卫小四:“那他干嘛用这种吃人的眼神瞪我们?”
卫伉摇摇头,搞不清楚这莫名其妙的敌意,只当是李陵护短。他刚要催促幼弟进门去,扭头就看到了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司马迁。
少年司马迁今日也是一样的哪吒头,跟卫不疑和李陵哥仨正好凑成个哪吒小方队。
只不过,司马迁还多挂了几道彩,一双熊猫眼异常醒目。
卫无忧这只小狐狸十分敏锐,眼神在李陵和司马迁之间流转一圈,很快就反应过来——
李陵这哪是在瞪他们,分明是冲着写史的少年郎来的呀。
确认安全之后,卫小四就端出了吃瓜看戏的优良传统,恨不得现场搬几个小板凳,让大伙儿都坐下嗑嗑瓜子看个乐呵。
这可是司马迁和李陵之间啊。
想必司马子长一定相当欣赏这位,引以为友,才会在下狱受宫刑的情况下,也要坚持己见,为李陵投降匈奴一事求情。
卫无忧正脑内分析着,就听见李陵冷声问:“我上次警告过你,别再出现在我眼前,是打得还不够狠吗。”
卫无忧:“……”
合着司马迁那熊猫眼是你打的!
卫伉这时候总算想起件事。
咦,阿父不是叫他们照看着司马谈的儿子嘛,这小子现在好像就被欺负了,不能不管啊。
卫伉扭过身子看向司马迁,丢给李陵一个背影:“他打你了?要不要我二弟出手帮你?”
卫不疑两手正交叉揣在后脑勺上,闻言炸毛:“大兄怎么有事总让我上!”
“你跟李家小公子年纪相仿,打起来不会被骂以大欺小。总不能让三弟和四弟去吧。”卫伉说着瞄了卫登一眼,这小家伙就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卫无忧看着自家阿兄大庭广众之下吵嚷起来,叹了口气,选择亲自出马。
他低声问司马迁:“到底发生什么事?上次请你帮忙收购短麻,回来之后你便有了这些伤,莫非是因为这个才与李家小公子起了冲突?”
司马迁刚来长安落脚,又被做太史令的父亲千叮咛万嘱咐,长安遍地勋贵,行事要稳重些,吃小亏也莫要起了龃龉。
念及此处,少年只能将手背在身后,攥了拳回道:“无碍,不过是短麻的用途引起一点小误会。我初来乍到,且先避着他就是。”
李陵还不想就此作罢,只是没等他有动作,学院内中庭那只巨形汉锣便陡然被敲响。
锣响九声。
紧跟着,外头道两旁的禁卫军列队警备,帝后车驾便遥遥行至大道前。
因着只是学院典仪,刘彻这回并未动用大驾和法驾,只有十二辆小驾的出巡规格,仪仗从简,警跸也不过八百余南北军。
旌旗飞舞中,这二位大汉朝最尊贵的人自然是可以慢悠悠入院观礼,可卫无忧这帮小孩儿可就惨了。
董仲舒带着一群夫子们,直接将这帮小公子赶羊似的,圈在了正殿孔庙前的天街上。
至于排队分类,就更粗暴简单了——
来,披头散发的站一堆,都是蒙学的小豆丁;
哪吒头再站一堆,这是要开始打牢基础的中小学生;
至于卫伉这种束发的成童,已经有资格考取太学了,就站在最靠近孔庙的地方好了。
一切妥当,唯独多出来一个卫无忧小朋友。
老董扶额,毕竟这发型陛下都没说什么,他也不好在这个节骨眼批评,连忙推着卫无忧去了蒙学组。
学生们吵吵嚷嚷,磨磨蹭蹭的,总算是按着老董的想法站好,夫子们这时候早已经是口干舌燥了。
好在,能让敬爱的皇帝陛下看到一幅不算太乱的典仪现场。
不多时,刘彻携皇后卫子夫走中门入了学院。
在场都是长安城中长大的贵公子,旁的不
说,礼仪总归是像模像样的学过一遍。一时间,天街上鸦雀无声,只余下行跪拜礼时“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
所谓的跪拜,其实与这个时代皆是矮型家具有很大干系。
从先秦起,人们便习惯了席地而坐,其中一种跪坐姿势,双膝着地,小腿贴地,屁股置于脚后跟之上,称为“跽坐”。
拜礼便是在跽坐的基础上发展出来的。
挺直腰板,臀部离开脚跟,再配合上作揖或是稽首,便成为了“跪拜”。
这种姿态礼仪更多偏向对对方的尊敬,而非高低贵贱之分。因此,卫无忧在了解过后,也勉强算是适应下来。
不过,私心里,他还是想尽快让长安城内的高型家具萌芽,好让腿脚松快些。
这头,刘彻与卫子夫并肩,准备往孔庙内行祭拜大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