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刀养得久了,便是君上也生出几分真情。
卫青又道:“再说,有阿父看护着,叫他早日积累些经验也好。”
这番话,换来卫无忧表情复杂地看了他爹一眼——
他担心的是霍去病不够神勇吗?他分明是担心这货太过神勇,他爹再一不留神“撒手没”了。
脑补一下,莽莽草原,少年带着八百骑兵深入敌后,还飞扬跋扈在敌人头上拉屎,打起了游击战,卫无忧小朋友的心情七上八下,复杂极了。
再牛逼的少年,如今也才十六岁啊。
可是事已至此。
霍去病要意气风发,要为所欲为做狂战士,那卫家小四就必须得为他多准备几道保命符。
小仙童一脸凝重,像个老妈子一般脑内规划起来。
如今已要入夏,到深秋前不过半年之期,想要为大汉的车(战车)、步(步兵)、骑(骑兵)全军系统升级作战武器和防御装备,有点不现实。况且,自古涉及军械甲胄,掌握技术的匠奴都被帝王严格看管,若贸贸然搞事,刘彻指定又该多想了。
还是得从骑兵着手。
最好是从霍去病个人入手,送个生辰礼之类。
至于送什么,卫无忧倒是不愁。
目标用户霍去病,重度军械迷,作战轻便实用需求高,他需要看看小视频了解大汉骑兵的装备配置,再瞧瞧霍去病的骑射习惯,趁早改进一套适合他的新轻骑装备。
匈奴人强就强在骑兵,这套装备意味什么,大汉武将们不会不懂。
卫无忧越想越对味儿,顺手揪一揪他爹的胡须:“阿父,表兄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卫青对儿子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的脑回路毫不奇怪,秒答:“去病是腊月出生,这已经过去了。”
卫无忧面无表情“哦”了一嗓子。
啧。
今年腊月,他们都带着大军在朔
方城外打仗了。
懒得再动脑子迂回的小仙童伸伸懒腰,打着哈欠道:“算了,过几日休沐日,我去找表兄一趟。”
卫青点点头:“去病确实许久不来侯府了。若是挂念,休沐日阿父带你去逮人,他呀,必然又去看那匹良驹了。”
卫青说的这匹马,卫无忧也听说过。
张骞出使塞外归来后,前年便有了西域使臣朝见,还献上两匹西域大宛马。
这大宛马实际上就是传闻中的汗血宝马,刘彻大喜,自己留了一匹,另一匹就在上林苑狩猎场上赏赐给了霍去病。
对这匹马,小霍可是当成意中人伺候着,恨不得同吃同住。
他甚至差点信了卫小四的鬼话,给马取名叫“脑婆”。
好在最后还是叫了闪光。
卫无忧想起这茬就乐不可支。
这辈子想看霍去病情窦初开,还不如等着铁树开花水倒流呢。
约定好三日后去瞧大外甥,卫青心里也舒坦多了,掂掂儿子,往上头一甩,又骑在了他脖子上。
卫无忧:“嗷嗷嗷放我下去!”
他爹这点念旧之情,他用膝盖都能猜透。
定是又觉得亏欠小霍了。
从前,卫家还在平阳府做奴时,孩子们都跟着大母(祖母)卫媪居于平阳府,后来,卫子夫得了机缘入宫,他爹才开始频繁出入宫闱禁地,伴君左右。
卫家人就此搬出平阳府,在长安有了属于卫氏自己的小宅院。
亲眷团聚家中,大伯尚存人世,就连霍去病这小子都还是个粘人的团子精。
对他爹来说,那些日子,定是一笔温馨治愈的精神财富。
后来呢。
卫家崛起,可大伯,却再也没机会看到两位姑母高嫁,卫青拜为大将军的模样,就此病逝了。
大母自此不愿再留长安,独自回了封地的长平侯府内。
而他那位少年意气,自有傲骨的表兄霍去病,也在成为侍中后,请了陛下旨意独立门户,不愿再做他人庇佑下的小公子了。
卫无忧十分理解他爹那种心境,但并不妨碍他伸出爪爪捏他爹的鼻子,挠他爹的脸。
“放!放我下去!”
“阿父,你再这么开心,我就要怀疑霍去病才是你儿子了!”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吓得卫青啪叽就蹲在地上,把儿子放下来:“胡说,你才是阿父亲、亲生的儿子。”
给人吓得都结巴了。
卫无忧落地,抚平衣摆,正好瞧见卫青身后站了一排的兄长们,便看热闹不嫌事大道:“那阿兄他们呢?”
卫青毫不犹豫:“粪坑里捡来的。”
众兄长:“……”
卫无忧:“……”
您是粪坑上的守望者吗?
记仇的卫家小子们将卫大将军团团围住,左右包抄,专挑他身上的痒痒肉使劲攻击起来。
卫无忧小盆友淡定的迈着小短腿离去,深藏功与名。
趁着有精力,他还得看看视频做准备呢。
*
长安郊外,八水绕上林。
建元三年,武帝命人大规模在秦朝旧址基础上扩建上林苑,一番圈腾之后,上林苑便成为山水林木繁茂的大汉皇家苑囿。
刘彻最喜欢的,便是在里头养上许多飞禽走兽,春秋之际,带上武将骑奴尽兴射猎。
也是因此,卫青霍去病等人被特许可以出入围场地界。
马背上,卫无忧颠儿颠儿的坐在他爹怀中,屁股都要颠成八瓣儿了。细皮嫩肉的小仙童吃不了这份苦,一开口都发出了羊叫:“阿父,怎么还不见表兄?”
卫青在马背上稳得很,垂眸看一眼儿子,畅笑着加快马速:“这不就在坡下吗。”
卫无忧顺着他爹的目光望去——
暖烟晴日,风吹草低。
青碧色的草坡上,躺着个身穿绛色骑兵服,脚踩长靴的束发少年郎。
听到疾驰而来的马蹄声,他也不回头,随手摘了手边的马齿笕,打个口哨唤不远处的黑马过来,喂草之后,单手一撑,便跳起来翻身上了马背。
可不就是霍去病么。
卫无忧挥挥小手:“表兄~”
霍去病操纵着缰绳,控马左转,侧目笑道:“稀客啊,舅父竟舍得带着无忧出门来骑射。”
卫青几天没见这小子,瞧着似乎又冒高了一大截,都比自己高了,忍不住笑道
:“无忧惦记你,我猜到今日休沐你会在此,便带他过来了。”
马上的少年扬了扬眉,笑着看向卫无忧:“找我?”
卫无忧本能往他爹怀里一缩:“……不行吗?”
“自然可以。”
霍去病废话不多说,驾马上前,从卫青怀中嗖地提溜走了卫无忧,放到自己马背上,满腔得意道:“闪光,带我这好兄弟飞一趟!”
黑马闻言嘶鸣,疾驰而去。
卫小忧被霍去病紧紧护在怀中,天旋地转,看整个世界都马赛克起来。
他就知道……
想见霍去病,得先豁出半条命。
这小子是不是以为所有人都跟他一样身体机能逆天啊?
为了保住剩下半条小命,卫无忧连忙抛出诱饵:“放,放我下去,我有正经事呢。表兄不想知道……怎么防止马掌磨损吗?”
先用马蹄铁,把这小子稳住。
几乎是他话音落的瞬间,霍去病便勒住缰绳,单手夹着卫小四跳下马,而后随意盘坐在草地上,笑道:“说吧,若是骗我,今日这马背你可别想下来。”
卫无忧:“……”!
第8章 一个爹
又威胁人。有你这么当哥的嘛。
卫无忧鼓着脸颊,深吸一口气,也跟着盘腿在草地坐好:“我要说的东西,叫做马蹄铁。”
“马蹄铁?”霍去病只听名字,大约也能猜到什么材质,眉头蹙成一团,斩钉截铁道,“要折磨我的马儿可不行。”
卫无忧嫌弃脸:“放心吧阿兄,全大汉都没人敢欺负你脑婆。”
霍去病还挺得意:“那倒也是。”
卫无忧懒得搭理他,瞧一眼牵马追过来然后默默坐在一旁的老爹,准备举个例子。
卫四轻咳一声,伸出小胖手,比划着自己的指甲:“假设我如今是一匹马……”
话没说完,霍去病打断:“什么品种,颜色?”
卫青:“儿啊,你怎么能是马!”
“假设,就是比方,打个比方懂吗!”卫小四瞬间暴走,随后一秒回归正题,“假设我是一匹银白色大宛马……”
霍去病极度舒适,看幼弟的眼神都怜爱起来。
卫无忧抖了抖,严肃的将小胖走的手指撑在草地上:“那么,我的手指就相当于马匹的腿,而我折下去接触草地的指甲,就是马蹄子。”
其实它还有个更专业的词,叫做角质层。
马蹄磨损,实质上就是角质层磨损,暴露了活体角质,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马蹄。
把这玩意想给他爹和阿兄讲明白不容易,还是打比方,让他们的概念来得快一些。
卫青和霍去病若有所思,他们都是时常亲自照看坐骑的人,略做思考,就知道这个说法站得住脚。
卫无忧趁热打铁,将自己的指甲蹭着地面磨来磨去:“野生马匹自己会调节马蹄损耗,可是军马不行。它们消耗大,有时候过度磨损,把指甲磨没了,就变成用肉接触地面驮着骑兵奔跑了,能不疼嘛。”
霍去病很聪明:“所以要用马蹄铁?”
小仙童狡黠一笑,随手捡了枚草叶,垫在指甲底下:“沿着马蹄的外形轮廓,用铁钉钉上马蹄铁铁片,马不会感觉疼,还能防止马蹄开裂的状况。”
卫青追问:“若是马蹄铁磨损了呢?”
卫无忧:“那只要撬开铁钉,更换马蹄
铁掌就好啦。”
半晌无人再说话,卫青与霍去病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跃跃欲试。于是,不等卫无忧发话,霍去病已经抢先一步拎起他,夹在腰侧就这么丢上了闪光的马背,而后自己翻身一跃,对卫青的方向道:“舅父,南军,期门大营。”
南军掌管宫门禁卫和宫中巡逻,其中,期门军则是刘彻亲自组建的一支特殊骑兵团,也可以当做大汉骑兵改造的试验田。
期门中左骑八百,右骑九百,均从河西六郡选拔,而营中负责后方事务的则称为“羽林孤儿”。他们无一例外,全都是战死将士的遗孤,因为身负工匠技艺,才没有去羽林军,而是给期门做支援。
卫青对大外甥的行事机警十分满意,畅笑着驾马追上:“好!”
武将的行动力,真是说风就是雨。
可怜的卫无忧小朋友风中流泪,揉着屁股,咬牙陪卫霍闹腾。
毕竟,让长平侯府的铁匠造这东西有外传的风险,无论如何也比不过羽林孤儿值得信任。
马作的卢,风驰电掣。
三人很快就到了京郊营地。
期门军中,习得军务和技艺的遗孤们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话不多,大多时候安静做着自己的事情,望过来时眼神中没有光,只觉掉进一口憋着愤懑的深井之中。
霍去病一改往日不羁,对这些人的态度称得上温柔亲切。
少年郎牵着小萝卜丁,朝相熟的伙计打招呼:“杜大,有空给我做个东西呗,十万火急越快越好,改日请你上燕回楼吃酒。”
“叮叮当当”的打铁炉子边,黝黑的少年光着上半身,肌肉紧实,朝卫无忧他们在的方向抬头看了一眼,眼中顿时有了光芒:“去病!”
霍去病笑着上去碰了个拳,低声附耳:“寻个单独的营帐。”
杜大没多问,拽了汗巾抹抹手,带着三人七扭八拐到了僻静处,钻进帐中。
杜大开口:“要什么东西?”
霍去病低头瞄一眼卫无忧,卫小四只好道:“是马蹄铁。可有纸笔?”
“有的。”
干他们这种行当的,通常都会接到主家的图纸,这帐中也备了些笔墨以备不时之需。杜大只当这小公子是为他阿父
要的,谁知递过去以后,却看卫无忧熟练的画起来。
杜大震惊看向霍去病。
小霍此时很是得意,跟卫青简直如出一辙的炫耀脸。
杜大顿时就心如止水了。
卫无忧压根儿没注意三人这番互动,专心将马掌部分画下来,留几个孔,用几个铁钉,钉长用多少也都做了特殊标注。
杜大从工匠角度对着图纸赞叹半晌,拍拍胸脯道:“放心,不出一个时辰,便可打出小公子要的东西。”
这头开始叮叮邦邦干活儿,卫青便带着两个小的去靶场转悠。
卫无忧长到这么大,还没学过拉弓呢。
西汉的弓箭比起秦朝进益颇大,箭头选择用金属材质,多为铁质或是青铜,分为四棱镞和三棱镞两种。
霍去病人在马上,搭弓射箭,百步的距离便已射穿了靶心。
卫无忧很上道的大力鼓掌起来。
牛!谁看了不说一声好视力呢~
可惜小霍对自己不满意:“听说匈奴善骑射者,能在百步之外毫不费力射杀目标者。”
卫无忧:“……”
百步之外得是个远视眼吧?老了得戴老花镜才能看清诶。
相比儿子的抓不着重点,卫青则是无奈的笑笑:“你又不是马背上长大的,当以长补短,循着他们的弱处给予致命一击才是。”
霍去病握紧了手中的弓,大喝一声“是”,惊得卫无忧骤然回神。
对哦。
以己之长,攻彼之弱,这才是上策。
对每一个大汉人来说,匈奴都是面目可憎的外敌。
他们常年游击于大漠南北,骑兵悍匪不是在草原狩猎,便是在边境掠夺进犯。若是打不过,还会脚底抹油溜走。
至如疾风,去如闪电,实在难应付。
可就是这样的匈奴人,他们却十分不善于学习,不爱动脑子。
据卫无忧了解,大部分匈奴骑兵都没有基本的盔甲,只有少数重要头领,才会穿着东拼西凑来的汉人甲胄作战。
另外,匈奴人的马虽好,骑术也精湛,可是却没有基本的马鞍,只用皮革垫在座下舒适一些,像是高桥马鞍、马蹬这种大汉都没有出现的产物
,他们就更不可能有了。
这两样加上马蹄铁,凑个马具三件套,便是卫无忧想到的第一份大礼。
小萝卜丁的眼中因为兴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他大大方方开门见山,将高桥马鞍和马蹬一通介绍,满眼都写着“快夸我”三个大字。
如今的大汉,广泛使用的还是坐垫式马鞍,一旦奔跑或是长时间马上作战,这种鞍具就会不可避免的让人因为多发力而疲劳。
而所谓的高桥马鞍,就是后世已经普遍应用的马鞍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