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以木质为主,前后都有鞍桥,前直后曲,人坐上去舒适又稳固。
对擅长奔袭作战的霍去病来说,便可以利用这种纵向的稳定,在疾驰的马上进行射击,大大提高了准头。
而马蹬这东西就更不用解释了。
以大汉的冶炼技术完全办得到,不过就是个铁环罢了。却能真正为腿脚部位提供一份稳定,作战起来事半功倍。
在霍去病心中,卫无忧是卫青的后人,会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那都是应当的。
就像他天生就该上战场一样。
因此,比起卫青有些担忧的复杂神色,霍去病可简单多了。
他开心,索性使劲儿揉搓幼弟的脑壳:“你这小脑瓜不错啊,再长几年,给阿兄也能做个军师。”
卫青脸一黑:“做什么军师!”
霍去病才不管他舅父有多黑,扛着小家伙往营帐里奔:“走,现在就去跟杜大说,让杜大一并都给做出来!”
四肢乱晃的卫无忧直接暴走:“啊!阿兄你为什么总拿我当个货物扛来搬去!”
被责怪的小霍笑了笑,扛着人的姿势可一点没变。
营帐中,杜大刚刚进行到收尾工作,就迎来火急火燎的兄弟俩。
霍去病:“你来说。”
卫无忧炸毛:“放我下来!纸笔!”
这回画得图可就带了些怨气,等卫小四画完,杜大笑着接过图纸,定睛一瞧,瞳孔顿时放大,咬着发白的嘴唇看向霍去病,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霍去病拍拍他肩膀:“能做吗?还得试试实战性。”
杜大狠命点头,眼白里带着些细密的血丝,叫卫青不禁想到他那个身中数十箭战死沙场的护军阿父。
卫无忧低下眸子,看向杜大脚上那双军营通用的长靴。
羽林孤儿,短短四个字,也不知背后掩盖了多少家破人亡。
大汉与匈奴,积怨已经足够久了。
当年高祖刘邦死后,惠帝三年春,孀居的吕后便曾收到单于冒顿来信羞辱,说陛下守寡,孤王丧偶,不如“两好合一”。
吕后震怒,却因白登之围的耻辱历历在目,朝中无将可用,只得听了季布的劝谏,忍气吞声蛰伏下来。
这一忍便是六十三年。
元光六年,也即是五年前,刘彻终于正式开战反击匈奴。
从此之后,大汉的公主与钱粮不必再流水般送去示好,边境有了朔方、五原郡等新城,百姓才越来越有了希冀。
卫无忧真心实意想。
他必得与阿父阿兄一道,护住这份希望才是。!
第9章 一个爹
日暮西斜。
霍去病估摸着时辰,没再催促杜大,只约了三日后与卫青一道过来,试试这几样马具成效。
回都城内的路上,许是少年郎心情好,竟破天荒的没有快马奔驰,而是单手护着只到他胸前的卫无忧,一手勒着缰绳,马蹄声哒哒,富有节奏的响在林间小道上。
正是春末夏初,山间树畔,开满了秦岭一带随处可见的春兰;树与树的枝丫遮天蔽日,就连石壁上的苔藓,也自成一方微观小世界。
卫大将军驭马坠在后头:“你们兄弟就该趁有空闲,好好亲近些嘛。听说董相已从胶西出发,下月便能到达京都,无忧接下来可就没有悠闲日子喽。”
霍去病大约是从刘彻那儿听说过此事,倒是不意外,只随意敲了幼弟一个脑瓜崩,笑得幸灾乐祸:“那不还都是他自己求来的。君上可说了,得董相蒙学后,你若没长进,可得重罚。”
卫小四一听这话,不可置信的看向他爹。
刘彻这皇帝当的可真够闲的啊,管天管地还要管武将家的儿子拉屎放屁?
他这种掌管重兵的外戚之子,不应该越不学无术越好吗。
卫青见幼子吃瘪,也不禁畅怀大笑:“此事是你与陛下的约定,阿父可没法插手。”
卫无忧:“……”
行,没法插手是吧,那他可就随便发挥了。
卫无忧摇晃着脑袋,脑后扎起来的小揪揪狠狠拍打在霍去病脸上,挠得小霍又扎又痒,连连打起喷嚏来。
卫无忧小朋友顿时摇的更欢了:“我又不怕,董老头儿专研《春秋公羊传》吧?”
卫青闻言,不禁“啧了一声:“无忧。”
幼子向来知礼,怎么这回对陛下钦点的开蒙恩师如此称呼。
卫无忧回头,遥遥望后方,像个被土匪头子偷走的可怜小孩儿,弱弱道:“那,老董头儿?”
霍去病笑岔气:“有区别?”
区别不大。但这也不怪他啊。
董仲舒卸任胶西国相,再无官职称呼。人未到未行拜师礼,称呼“师傅”似乎也不合适。以他这点儿浅薄的学识,只能跟着汉代人,喊一声“老丈”之类的。
瞧
见儿子满脸委屈,卫青心软了,叮嘱道:“董相虽然卸了官职,可依然是先皇与当今陛下亲命的博士,便暂且先如此称呼吧。”
西汉时期的博士继承了秦制,须得博古通今,以备朝廷顾问。刘彻尊儒之后,博士变成了专门传授儒家经典的学官,称作“五经博士”。
所谓五经,自然是诗书礼易春秋。
而董仲舒便是春秋公羊学派的博士。
时隔多日,卫无忧终于在他爹的科普下,明白了刘彻能把董仲舒给他是多牛掰的事情了。
这是教幼儿园直接用上了顶配大拿。
像老董这样的人得干牛掰的事,可不能浪费了。
卫家小四脑子一转,又开始憋馊主意了。
他试探问:“阿父,不是说军饷吃紧才回来的吗,今秋就出发去朔方城,仓廪府库可还充足?”
卫青忧心忡忡:“陛下说会想法子,再苦再难,匈奴都必须得趁早打。”
至于仓廪中的贮谷贮米,府库中的金帛武器,卫青心中再门儿清不过——
有,但这还不够。
若能征得世家些许财帛相助,想来,这场仗便是大获全胜也无不可。
卫青没再跟儿子讲这些朝中事,岔开话题,问起了马具三件套的用法,卫无忧对他爹跟他哥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起来。
等到回了侯府,爷仨都嗓子冒烟,出了一身臭汗。
大殿主位上,阳信公主埋怨地望了卫仲卿一眼,终究碍着小辈在场,给他留了面子:“快去好好洗洗,叫人特意给你们准备了蓬蒿牛羹,洗好了趁热用。”
一听有牛羹可食,卫家的小子们都雀跃起来。
卫伉刚从阳信请回来的私学师傅那儿出来,饿的前胸贴后背,只等阿父跟幼弟就位呢。闻言与卫不疑对个眼色,扛起卫无忧就去梳洗。
毕竟,在大汉能够吃一次牛肉可不容易。
无论在先秦还是西汉,耕牛都作为重要的劳动力受到保护。谁家若是偷偷宰杀了身体状态完好的壮牛,那可是要受到严厉的惩戒的。
贵族若是想食用牛肉,还得遣人去打听哪个农户家有将要老死的牛,排着队进行购买,才算是守法的吃牛肉方式。
除此之外,便是匈奴人养在草原上的牛羊了。那肥美的滋味,岂是将死的老牛可以比拟的。
这回奇袭高阙,卫青得了牛羊上千,确实是好生给大军改善了伙食。
父子几人落座,只见独榻的案几前,各有一碟拌好的鹿肉丝儿,一碟凉拌胡瓜,春日最后一茬酸竹笋,再配着大海碗盛着的蓬蒿牛羹,叫人不禁胃口大开。
卫无忧人虽小,却用着比他三兄卫登还要大的碗,然后先卫登一步,吃了个干净。
他满足的拍拍圆滚滚的肚子:“三兄,吃得完吗?”
卫登闻言,连忙不舍的护住小碗:“我能。”
卫无忧被这举动可爱死了,忙哄道:“行行行,你吃吧。”
侯府虽然随了公主的习惯,分桌而食,但只有自家人的时候,规矩并不大。只要不是太过分,阳信对这几个小子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只是今日,小食才用到将末时,家丞匆匆来报:“公主,家主,李老将军带着孙子登门拜访,。”
阳信和卫青对视一眼,嗔怪道:“瞧瞧,叫你们再自报家门,李广上门了吧。”
卫不疑嘿嘿一乐:“诶嘿,飞将军没迷路诶……”
话音未落,脑门上被卫青赏了一根食箸。
阳信问家丞:“可说了,所为何事?”
家丞满面复杂,眼神似有若无瞥向卫无忧:“老将军说是……来致歉的。顺带还有一桩事,请求卫小公子应下。”
阳信:“……”
卫青:“……”
这小子,别是又干什么坏事儿了吧?
阳信的眼神很严厉,而卫无忧小朋友的眼神更是无辜迷茫。
他干什么了?
这李广小老头儿,别是故意陷害他吧?
众人面面相觑,索性一齐起身,去会客一探究竟。
长平侯府,前厅。
李广一身武将装扮,发间已见花白,只是目光威严,精气神尚佳,显得整个人都年轻不少。
双方家长见面,谁也没提打架的事儿,先是一顿客套。
等全员落座之后,李广郑重起身,跟孙儿招招手。
李禹被他爷爷提溜着,
蔫了吧唧到到卫无忧跟前,哭丧着脸道:“抱歉,那日不该对卫小公子出手的,是李禹不对。大父已经狠狠教训过我了。”
卫无忧嘴角一抽,莫名想笑。
确实是狠狠教训一顿啊,瞧给孩子打的,屁股都不敢放下正儿八经跪坐下。
李禹见卫无忧不说话,只似笑非笑看他,有些羞恼,但回头一看爷爷,还是梗着脑袋道:“就是,卫小公子能不能原谅我,让我也跟着在侯府……蒙学啊。”
卫家众人:“……”
懂了,原来是为这事儿来的。
相比卫青和阳信的为难,卫无忧则开心多了。
他正想着怎么让董仲舒发光发热呢,机会不就送到眼皮子底下了?
李广背后可是陇西李氏,这样的世家,不宰白不宰。
正好,他爹打仗不是还缺钱嘛!
老董这春秋博士的名号一打出去,不信这些世家不心动。
卫无忧想到这里,露出自认为和善的笑容,拉住李禹道:“只要五万钱一学年,就能得到董仲舒现场教学。来吗?”
李禹:“……”
大父,这学还念吗?!
第10章 一个爹
10
书肯定是要念的。
自打元光元年,陛下完备察举制后,岁科文法变成了入仕的重要途径。李广念及家中那几个不争气的儿子,不得不早日为孙子谋划出路。
本朝孝廉出身,才算清流正途。
能背靠大儒董仲舒,花点钱,李广并不觉得过分。
遂问:“卫小公子,何谓一学年?”
卫无忧眼瞧有戏,顿时来了精神,现编的有鼻子有脸的:“回郎中令,学年就是董博士完成一阶段教学目标所需的时间,等同于一年。一年又可分为两学期,学期到下一个学期之间,董博士会在寒冬酷暑休假一个月,届时,学生会有博士布置的民间实践科目需要完成。”
卫无忧侧目,观察着李广的表情变化补充道:“另外,每个学期都会有策问考核,若没有达到博士要求的最低分值标准,还得重返上一学期补上才是。”
“郎中令您看如何?”
小仙童句句在理,仿佛董仲舒真的有此安排一般。
阳信长公主垂眸听着,越听越觉得离谱。
这不像是陛下惯来的行事作风,她心中将信将疑,朝着合榻另一侧的卫青递去个眼神。
卫仲卿接收到夫人的眼刀子,依旧沉着冷静,回了一个“稍安勿躁,且看儿子表演”的安抚眼神。
夫妻俩一番眼神交流,李广却并未注意到。
老将军习惯性抚一把胡须,点头称赞道:“不错,有先帝特命的董博士亲自教授,老朽自是放心。只是,这束脩……”
李广话未说尽,眼神瞟向卫青,意思确很明显了——
嫌贵。
束脩这东西自古就有,《礼记》中便记载“以乘壶酒、束脩、一犬赐人或献人”,古人尊师重道,因而,李广很轻易就接受了要给钱的设定。
现今就是觉得五万钱一年贵了,想从卫青这里走个同为武将的情面,讲讲价。
卫仲卿旁的都好说,只是但凡涉及到幼子,就什么话都不顶用了。
他淡笑着,告饶糊弄道:“郎中令有所不知,董博士卸任回京一事,是陛下私下与我这幼子所言,我亦是说不上话啊。”
李广一听这话,顿时生出些顾虑。
为人臣子,少不得要时时揣摩陛下的心意。他不敢确定此事是否是陛下授意,试探问道:“敢问小公子,此事可是陛下的意思?”
卫无忧毫不犹豫:“是哒。”
让董仲舒给他蒙学,确实是刘彻的意思啊。
李广闻言,心思顿时熄灭了一半。
卫无忧小朋友偷笑。
来了大汉五年,他研究得最多的唯有两样。一曰吃,二曰他老爹的工资。
要讲清楚大汉中央官员的俸禄,还得从当前通行的货币说起。
打从高祖刘邦时,为了让大汉的货币尽快压制前朝秦半两,便放开了私人铸币,民间因此出现了许多外形相同、重量却相差五六克的私币。
这种缺斤少两的私币,被统称为“榆荚钱”。
之后,吕后当朝,虽然明令禁止私铸钱币,却阻止不了“榆荚钱”的四处流散。一直到文帝也就是刘彻的祖父上任,重新放开私钱,对钱币进行整改,通货膨胀才有所好转。
这时候起,大汉开始流通一种叫做“四铢半两钱”的币种。
这种钱币依旧没有脱离“秦半两”的圆形方孔形态,只是在外层铸有一圈外廓,且规定必须由铜锡制成。刘彻登基以后,对币制进行查漏补缺,民间那些铅铁混铸的“榆荚钱”受到严惩,如今,四铢半两钱已经稳稳受到全大汉的认可。
那么,这种情境下,卫青他们的薪水怎么样呢?
卫无忧觉得,还真挺高的。
就说他爹,不算封侯的食邑,仅仅官职年俸已经达到四千石;而李广任职九卿之一的郎中令,也有中二千石。
按照一石粮食一百二十钱的置换比例,飞将军这时候年俸禄至少在二十四万钱以上。
那为了子孙后代的教育事业,一年花五万钱好像也还好?
卫无忧脸颊红扑扑的,喝了一口凉茶降降温,打算再给李广加点料。
他看向身侧的卫伉,:“我记得先前大兄提过,鸿都门学一战后,公孙丞相也有意让子侄前来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