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舞跟听不见似的。
她温柔的嗓音如同魅人的海妖,“进来啊,季骁虞,你不想抱抱我吗。”
此时就连季骁虞也能听得出来宋舞的不对劲了。
放在以前,地下室时,这就是季骁虞想要的结果,他无比渴望占有宋舞,不管是她的身体还是灵魂,他就是变态的恨不得自己融入到宋舞的血肉里去,同时期望宋舞与他同等交换、献祭付出自己。
但这美好的时光十分短暂,而现在他所在的处境并不适合插手宋舞,他在里边,她在外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如果这么病态下去迟早会毁了她自己。
“最后说一遍,把衣服穿上。”季骁虞眉头紧锁盯着地面,双手捏成拳头,背上青筋暴起,松开紧抿的唇,压低声线凌厉无比道:“还是你想我让这里的警察进来,把你的赤.身.裸.体拉到大庭广众之下游行。”
“穿上!”
宋舞扒开衣服的手立时顿住,那声充满愤怒的暴呵显然让她心存忌惮和畏惧,仿若回到在幽闭的空间里被季骁虞整治的时刻。
她的愣怔,让两边的气氛都滞空了般,鸦雀无声。
宋舞疑惑地想,怎么了吗,季骁虞不是最喜欢她在情热时这么放浪,现在的他又不喜欢了吗?
“你为什么这样,你变了……季骁虞。”
季骁虞嘴角狠抽一下,抹了把脸,隐去俊容之间紧张到狼狈的神色,“我没变,只是不合时宜,我让你来不过是想确认一件事。”
不合时宜?哪里不合时宜?
在那黑屋子里,宛若幕天席地,她哪里没跟他纵情.欢.爱过。
季骁虞转移着宋舞的注意力,他讲自己的计划思量着,平稳而冷沉地娓娓说:“你看到了,我在这个鬼地方,暂时出不去了。”
季骁虞现在的情况可以说较为复杂。
他一要配合警方调查,二要应对囚-禁宋舞却被抓个现行的局面。
他告诉宋舞,“枫桦台的房子我让何同办理手续转给你,你要是不喜欢我那还有其他房产随便你挑,但我建议你就住那,环境安保都不需要担心,地库的车随便你开。吃穿用度从我账上划,连同工作一起帮你解决,只要你别回李家和宋鸿芸身边,这两个都不是你的好归宿。给我点时间,等我出来,我们……”
季骁虞不许她脱了,宋舞受到打击,却还是慢慢将地上的衣物捡起来套上。
但她不理解地问:“为什么我要等你?”
季骁虞不知道要判几年呢,宋舞脱离了宋鸿芸的掌控,去哪里不好,为什么一定要等他。
没有季骁虞,宋舞可以过她普通人的日子,她长得那么漂亮,性子又好,安稳找份工作,平平淡淡地过,如果遇到好人家,她还能组建一个她朝思暮想的幸福家庭。
“为什么你们总是这么自信我离了你们就好像活得不好呢?”
宋舞喃喃地问,问得好像不止他一个人,“到这种地步了,你都被关起来了,还要远程掌控我的生活吗?我不可以,有属于个人的自由?”
意料之外的反驳。
气氛瞬间变得古怪而奇妙,想着宋舞刚才的反常举动,季骁虞不想刺激她,类似忍气吞声的,低声地,道:“是我。”
“?”
“离不开你的是我。”
“……”
季骁虞换了个姿势,转过身面对铁门,他手上铐着镣铐,衣着还是他自己的,不过因为好多天了,胡子长出来不少,配合他那张英俊的脸,独有一种精致的粗犷。
挺直了腰身,面色恢复平静,语调幽幽地说:“我这么安排都是为你好。如果不是你妈跟李玠,我为你筑起的牢笼起码能把你关一辈子,而到现在为止我都觉得之前做的远远不够。宋舞——”
“哪怕你因为这件事而憎恨我,我也无怨无悔,更不会跟你道歉。作为补偿,这也算是你欠我的。”
“我更早认识你,而你什么都不记得,对吧?”
在宋舞哑口无言中,季骁虞不紧不慢道:“听着,相信我,我不在的日子,离那两个人远点,你妈根本没拿你当女儿看你应该知道,至于李玠。”
他闭了闭眼,似乎不想说得那么清楚,“没有宋鸿芸,李家的人照样吃肉不吐骨头,你不过是从一个深坑掉入另一个窟窿。等我出来,用不着多久,我们就能好好过。”
“我现在是有点麻烦,想要解决也并不是没有办法。”季骁虞计划设想安排好了日后种种,却不想宋舞居然一口拒绝了,“我不要。”
宋舞明知故问似的说:“很严重吗这次的事,连你家里帮你打点,都没办法即刻放你出来吗?”
顷刻间,季骁虞从诧异中抽离,他像是嗅到了某种令他不高兴的气味,有什么脱离掌控的事情在悄无声息地发生。
有预感的季骁虞沉下眉眼,面庞一下冰冷阴鸷起来,“什么意思。”
“我,不打算等你。”
宋舞说这话,如同费了好大力气。
因为看不到她的模样,季骁虞只能凭借幻想,在脑海中描摹出宋舞的模样。
实际上会客室里,穿戴好的宋舞眼里闪烁着细微的光,她报复性地道:“我答应你大哥今天来见你,是为了跟你说声谢谢,当然还是因为李忘怀那件事,虽然我不赞成你的做法,但你至少让我解脱了。”
有些话一旦说出来,就像开闸的洪流。
“我现在确实因为那段时光,在被你教导之后难以适应个人生活,但是季骁虞,我会试着摆脱你带给我的束缚。”
“还以为能在这里‘好好答谢’你一番,作为我们之间的道别……”
意有所指的宋舞面颊染上羞涩的红,她垂眸,那种娇羞都不是正常人的感觉,仿佛换了个人。
“是你自己拒绝了这次机会,也是环境不允许,”这么说的她,孩子气地笑了笑,可季骁虞仍听出了一丝报复挑衅的味道,“那就这样吧,我们的关系,一开始就错了,你对我做过的那些……每当我想起来,我一辈子都不想原谅你。所以,我不会听从你的安排也不会要你任何东西,就让我们回到最初在澜庭碰见时的一样,相看两厌吧。”
“你被关在这,也算正好。
我总是在想,你这样的人,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性子,到底什么情况下才会是逆境。
谁才能管控得了你,现在我明白了,是国家,是法律。”
“请你,让我过段正常人的日子吧。”
季骁虞:“……”
“你确定?”他问得咬牙切齿,已经不如刚才那么沉冷淡定。
宋舞轻巧道:“是,我早就想好了。”
外边一下没了声响。
会不会是将人刺激过度了,宋舞上前靠近了一点,想拉开一点门缝窥探季骁虞。
然而突然嘭的一声,她面前的铁门被人重重砸了一拳,撞击的恐怖力道哐当作响,令咫尺之隔的宋舞浑身汗毛竖立,惊惧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刚才的巨响恢复宁静。
等到门推开,她一颗心提起,还以为屋外站着愤怒难当的季骁虞,然而迎面看到的却是张陌生的脸庞。
警察通知宋舞,“会客时间已到,请你立刻离开。”
宋舞僵硬的身躯得到缓和,望着眼前季骁虞出现过的空地,大脑顿觉一片轻松,巨大的紧张和警惕化为乌有,她强忍着情绪上的悦然,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拖着发软的脚步出了看守所。
李玠的车停在大门口,等着宋舞。车流很少,几乎没有,道路安静两旁种着樟树。
季学礼拉开关押的铁门,靠墙看着垂头丧气的像条被人遗弃的败家犬的季骁虞,讶异而平淡地说:“看来事没谈妥,白白浪费了一个能出去的机会。爸要是知道了,或许会觉得他有先见之明。”
在捞不捞的决定中,季君茂是站在反对面的,他知道了季骁虞做的一切,想他肆意妄为存心让他长个记性,最好蹲个半年一载的。
季学礼知道他说的是气话,作为大哥他肯定还是站在自己弟弟这边,谁叫季骁虞从小就是被宠大的,是季家他们每个人赋予了他放肆的权利。
可是权利不是滥用的,在见宋舞与获得自由之间,季骁虞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见宋舞,季学礼替季骁虞完成心愿,然后乖乖地老老实实的在里面受教育。
季骁虞坐在紧贴墙面的长条椅子上,因为打架,他被安排在单独的房间,哪怕季学礼取笑,他都没反驳一句,这比垂头丧气更沉默更低落。
桀骜不驯的国王勾下了他总是骄纵的高贵头颅,锋利漆黑的眼眸也如灰暗的星辰失了颜色。
季学礼:“要不要我再去找她谈谈。”
这时,季骁虞才有点人气似的,给了点反应。
说客这种行为,季学礼很少做,但如果涉及季骁虞,那么他已经很习以为常了,毕竟带他就像带自己的半个儿子,连上学找家长都是季学礼作为季骁虞的大哥出场应付老师或是校长。
虽然季骁虞没表态,要还是不要,但季学礼还是能看出自己弟弟对一个女人的渴望的。
他办事可以说是雷厉风行,宋舞记得才见过季学礼不久,没想到隔日很快对方又找到了她。
她以为是来帮季骁虞说情的,或是又要她做些什么,结果只猜对了一半。
就在一家新中式餐厅,李玠去了个洗手间的时间,季学礼就从隔壁桌走了过来,他扫了眼满桌的早点,跟宋舞打招呼,“听说宋小姐见过我弟弟后,紧跟着就去了趟医院,怎么样,身体没事吧?你可是我弟弟的命根子,就是在局子里蹲着,麻烦缠身却还惦记着你。”
宋舞今天并不想出门的,但是李玠约了她吃早茶,又特意等在家楼下,于是只好陪他一场。
听着季学礼夹枪带棍的话语,宋舞不自然地眨了眨眼,她天生觉得被其他人的家长问话是种非常尴尬的事,这会让她认为自己理亏的不行。
“季先生。”宋舞说:“和季骁虞没关系,我去医院,本身就是因为心理方面的问题约了医生看病。”
季学礼多少了解了些她跟季骁虞发生的情况,说对错,肯定是他们这边错得太多。
他面不改色地问:“哦,那现在好些了么?”
不管病情还是身体,都属于个人隐私,宋舞含蓄的笑笑,礼貌地打发了,“还有几个疗程。季先生,您找我有事吗。”
恶人有做恶人的自觉。
“既然你看出来了,那我就长话短说了。”季学礼招了招手,让他带来的人上前,“宋小姐,我弟弟不懂事,被我们宠坏了,才对你犯下不可容忍的错,法律会给他应有的惩罚,我不是让你帮他脱罪,是想你看在他对你某些方面还不错的份上,你看是不是能网开一面,宽恕一次,到时被判决了好歹也能减减刑?”
季学礼的人将带来的贵重物品放置在宋舞眼前,似是想以这样的方式来收买她。
宋舞敛着眼眸,沉默了片刻,轻声问:“如果我不答应呢?”
季学礼一点也不意外地道:“那就这样。”
这回应就是宋舞都愣住了。
她以为季学礼专程来这一趟,是肯定要逼她原谅季骁虞的,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松口了。
季学礼来得快,去得也快,以至于李玠回来后都没跟他打上照面。
铁锁擦碰的声响让看守所里的人,不冷不热地撩起眼皮。
面对季骁虞的目光,带着使命回来的季学礼走到阴郁低沉的弟弟跟前,酝酿半晌道:“你看上的这位,可真够狠心的。”
一声轻笑从男人嘴里发出来。
季骁虞嗤了下,似是接受了这样的结果,“那是你不知道,她以前还有做过更狠的。”
绿他自杀,哪样不是让人瞠目结舌肝胆俱裂的。
凌晨一点的夜,手机嗡嗡地颤。
宋舞在打包好行李的当晚收到了一长串的短信。
她看了以后给何同拨电话过去,“何秘书,你是不是发错人了,这些资料我看不太懂。”
这么晚了,本以为对方都睡了,没想到通话那边的动静像是还在公司,周围有人交谈 ,听着嘈杂不少。
何同像好几天没休息好般,哑着嗓音道:“没有弄错宋小姐,这些都是老板早前就交代过要赠送到你名下的财产,房子车子都做了转增手续,以前的名牌珠宝也都属于你,您先看看,哪天有空,我带律师过去办理,只要您签字就行。”
“另外,宋小姐,老板还为您准备了一份分手礼物。”
“他让我祝您,从此海阔天空,任鸟飞。”
第74章
宋舞坐上了一辆渡轮, 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偶有白鹭飞过,伴随轮船的鸣笛和清风,一切犹如做梦一样。
公寓里, 心血来潮来探望的宋鸿芸看着屋内打扫干净的房间,铺得整洁的床单, 就跟没人住过似的。
她拨出号码,机械式的服务回答让她清楚地意识到该找的人已经彻底离开。
拖着行李走在解放大街,途径一家颇有年代感的小小面馆,宋舞被吆喝声吸引,走进去歇脚。
店家上来一碗小馄饨, 客少人不忙还跟她搭话了, “妹妹瞧着像是第一次来苌州?”
宋舞的行李箱多少出卖了她旅客的身份。
店家自以为猜的八.九不离十,不想下一刻这桌椅子上柔弱得像一阵风,皮肤白得像从未出过温室的漂亮女人当面朝他说了句家乡话,店家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诶, 是我眼拙, 原来是本地的嘛?刚旅游回来?”
这种情况,千年前的贺知章也曾遇到, 并在《回乡偶书》中写道:少小离家老大回, 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宋舞虽然没到垂垂老矣的地步,某些方面也大同小异。
她笑笑:“回来探亲。”没说五岁后,被接到梅鹤年身边的她, 总是跟着姨婆到这家面馆吃馄饨。
不用穿过这条大街, 只要转角绕几条小巷, 梅鹤年家就到了,那也是宋舞曾经栖息过的地方。
只是到了日思夜想过的房门口,面对陌生的两张脸,宋舞嘴角悬挂的微笑缓缓回落。
“梅老师去养老院后,她的大儿媳就把房子租给我们住了。”
“这离诚安小学近,工作方便接送方便,租金还算合理,我们一家还跟她签了五年期限。”
“对了,你是哪位啊?”
对于梅鹤年与几个成年子女的家庭关系,宋舞其实毫无置喙的资格。
亲人呢,再亲只要隔代基本就淡了,不像正常的亲生父母那么为子女着想,更何况她还是个外人。
宋舞知道她那几个姨舅姨母彼此之间都有矛盾,但在梅鹤年康健的时候,这些人从来不会当面闹到她跟前去。
前几年梅鹤年一退休,不再返聘就被大儿媳接到家里住了,其他妯娌默认了大哥大嫂赡养老人的义务责任更重,并没有因此起争执。
没想到这回一回来,却是得知梅鹤年被转移到养老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