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娆如常出行,抵达预先踩点过的观战位置,俯瞰绛州城。
日头东升西落,亦让心弦崩的越来越紧,越是快到起攻时间,她越是不可抑制的紧张。
“放轻松,小场面。”裴镇抱臂站到她身边,轻飘飘的安抚,在公主听来,更像是一种莫名的炫耀。
李星娆目视远景,平声道:“若人人都像侯爷一样对所谓的大场面习以为常,那才是我大魏子民之悲,亡国之相。”
裴镇意外于她的回答,转头看她。
李星娆亦转头看他,勾唇自侃:“所以,紧张害怕些,也不是什么坏事,不是吗?”
裴镇目光渐深,嘴角撇笑,“是。”
日落西山,时辰将至,李星娆开始进行最后的梳理和核查。
“禀殿下,水陆两线皆已步兵防守水鬼监视,必将截获所有赃物。”
“以绛州为据点至洛阳长安雍州等地的掌事人像皆已下发,围剿时将为第一抓捕目标。”
“已将殿下之意下达诸军将领,抓捕时会避开无辜百姓,以免造成无辜伤亡,旨在速战速决。”
……
逐条确认完时,时辰已至。
人间夜幕,黑市曜日,那些见不得光的地方,开始经营动作。
公主眼中映着夜间灯火,深沉而决绝:“传令,出击!”
第33章
当无边的夜色被火光点亮时,整个围剿已经进行到后半段。
从绛州运出的货物已经全都缴获,驻于绛州的重要人物也已擒获,没多久,伍溪送来洛阳、太原等地的飞火传信,各地已先后出动,皆收获不菲,这个结果拿回长安复命,为太子接触危机,已是绰绰有余。
至此,李星娆真正松了口气。
“恭喜殿下,立下大功。”裴镇的声音悠悠传来,李星娆抿了抿唇,忍着没喷他。
能进行的如此顺利,除了梦境提供的关键信息,同样有裴镇的功劳,由始至终,他都表现的很淡定,或许这场围剿与他所经历过的战场,的确是小巫见大巫。
李星娆:“同喜,等回了长安,本宫自不会少了你应得的那份。”
裴镇沉默片刻,说:“臣此行并未来得及上报陛下,如今殿下已达成所愿,臣将先行回长安,就不与殿下同行了。”
李星娆颇为意外:“你要先走?”
裴镇调侃:“殿下认不得回去的路?”
李星娆:“你此趟竟是纯粹来帮忙的?”
裴镇无奈的叹了口气,意味深长的看向她。
李星娆在他的眼神中渐渐了然,轻轻“啊”了一声,直白道:“宣安侯不曾来此,就证明你并不知黑市内情,既不知情,又从何购得兵器,并且安排在运送花种的板车里?”
她来到裴镇面前,脑袋微微一偏:“对吗?”
裴镇嘴角噙笑:“要这么说,殿下从头到尾也没有解释过,你是如何得知这条线索。总不至于,真是神仙托梦吧?”
李星娆眼神一沉。
自裴镇意外出现起,除了她身边的人,对外并未暴露身份,就连他主导做的许多调整和安排,也是借李星娆的手来实施,真要隐藏他这一趟的行踪,并非难事。
她如何获得黑市线索,裴镇从未追问到底。
礼尚往来,她似乎也不该将事情做得太绝。
两人对视,犹似一场无言的对峙。
李星娆嗤笑,转身就走:“要走就走,又没人留你。”
……
为防生变,李星娆在班师回朝之前,率先将整件事情以书面形式详细奏命,快马加鞭送回长安。
在她的描述中,满园花种下出现的兵器,并非是东宫私藏,而是来自于这个盘踞在大魏暗处多年的黑市。
此事太子早有耳闻,但因没有确切的线索的和证据,未免打草惊蛇,一直在暗中筹备安排。
而这些源自黑市的兵器出现在满园运出的花种之下,分明是对太子的陷害,旨在让他引火烧身,自顾不暇,因而无法再继续着手黑市的调查。
万幸陛下之英明,太子之果决,以自请禁足东宫之举,暂时蒙骗了幕后黑手,同时委派长宁公主李星娆携东宫兵马和圣旨秘密奔赴绛州,调兵遣将,结合多时调查的线索发兵清剿,查获盐、铁、铜及诸类在册禁药无数,解救遭黑市迫害的无辜百姓多达数百人。
飞鸽传信比最快的马还要快一倍,天亮时到了长安。
内容传开,满朝震惊!
永嘉帝将太子请上朝堂,让他当着众臣的面说一说黑市的事情。
太子不慌不忙,与众臣一一道来,殿上鸦雀无声,永嘉帝却发了火。
“大魏之中竟存着这样乌烟瘴气的罪恶之地,连贯东西二都,远扩太原等地,这是要造反吗!?巡城武官都是瞎的?掌市署官都是死的!?”
雷霆震怒一发,宁恒当即跪地请罪。
兵器来自黑市而非东宫,宁恒身为巡城金吾卫,非但没有察觉这一点,反而将矛头对准太子,险些让贼人得逞。
永嘉帝气的将手中的信纸揉成一团,直接砸向宁恒!
这时,裴雍又站了出来,开口先请罪:“微臣查案不力,有负于陛下信任,请陛下降罪!”
太子见状,又道:“父皇,关于黑市之事,儿臣也是摸索多时才稍有苗头,且三教九流耳目众多,极容易打草惊蛇,近来长安发生这么多事,倘若真是对方报复儿臣,企图阻止被查,裴大人等自然难以查出线索。”
“幸而长宁不负所托,立下大功,顺利解决此事,还请父皇息怒。”
永嘉帝顺势扫过阶下众臣,一声冷哼,当日在朝堂上大声质疑者,此刻大气不敢出。
“启禀陛下,臣还有一事相禀。”裴雍再次开口。
“何事。”
裴雍想了想,道:“方才太子殿下提及长宁公主,倒是让微臣想起了这两日流传于长安城的另一桩案子。”
“什么案子?”
裴雍道:“据悉,发现藏兵那日,正是长宁公主于满园开设花宴那日,而受邀宾客中,有一位是原州刺史何远道之女何莲笙。”
“花宴结束当日,何莲笙莫名失踪,一度有传言,是何莲笙得罪了长宁公主,公主派人绑架了何莲笙。”
永嘉帝如闻天方夜谭:“简直混账!长宁为黑市一事奔波,人都不在长安,她怎么派人绑架这个何莲笙?绑了又能做什么?”
“长宁殿下乃正宫嫡出,贵女典范,又岂会知法犯法,草菅人命,臣要说的是,何莲笙已被找到,救下她的乃是宣安侯手下的魏副将,如今人也安然送到了樊府。”
永嘉帝神色一凝:“凶手呢?”
裴雍顿了顿,“这正是此事可疑之处。”
何莲笙失踪的事情一度传的沸沸扬扬,谈及此事者无不怀疑长宁公主李星娆。
宣安侯还在原州时,与何远道文武分治,颇有些交情,就连何莲笙上京,也是宣安侯一路护送。
所以何莲笙失踪后,宣安侯曾派人暗中调查。
就在昨夜,副将魏义于满园埋伏时,对上了绑架的真凶。
对方企图将何莲笙杀埋于满园的观景亭之下,好在魏副将及时出手,救下了何莲笙,可惜的是,那些死士已悉数了断。
裴雍陈述完,立刻开始分析:“据何莲笙所说,当时他们拿走了她身上的物件,随意丢在一旁,是为造成深夜不慎遗落的假象,而在观景亭下杀埋她,是要制造逼真的第一现场。”
“何莲笙曾因满园有蛇出没,毁坏了长宁公主精心布置的珍贵花种,所以对方要借此事,造出长宁公主残忍报复,将何莲笙杀埋于花圃,滋养花种的假象,假装将物件丢弃在旁,正是为日后发掘尸体埋下线索。”
永嘉帝霍然起身:“简直混账!”
众臣纷纷下跪,高呼“陛下息怒”。
“先以刁钻毒计设计太子,又以残忍手法诬陷公主,一个三教九流聚集的黑市,也敢对皇子皇女下手,查,继续查,必须将这黑市给朕剿的干干净净!裴雍!”
裴雍再拜:“臣在。”
“此事朕交给你办,待长宁公主回京后,由你接手善后事宜。”
“臣,遵旨!”
……
“殿下,有消息了。”伍溪将刚刚收到的信报递交给公主。
李星娆接过一看,唇角轻轻扬了一下。
信是姜珣送的,意思简单明确——奉公主之命,人已救下,还望公主早日回京,救他出狱吃早饭。
公主读完信,朗声笑了起来。
伍溪察觉公主心情不错,“殿下,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李星娆将信纸丢给他,转身去整顿军马:“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伍溪飞快读完,顿时松了口气,追上去:“殿下立此大功,又洗脱了嫌疑,此番回到长安,必可扬眉吐气!”
李星娆饶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伍溪一愣,忙垂首道:“卑职失言。”
“这么会失言呢,你说的很对啊。”李星娆轻飘飘的回道,目光远眺,悠远而深邃。
……
“魏义找到了何莲笙?”裴镇正挤着水袋给马喂水,闻言动作一顿。
兰霁手里拿着魏义送来的信报,表情有些凝重:“是,而且是在满园救下的。而且不是他找到,是有人找到了,引他前去,出手救下了人。”
整件事情透着股诡异,兰霁不解:“到底什么人会做这种事。”
裴镇眸光一凝,忽而笑了一声。
“姜珣。”
裴镇冷冷吐出这个名字,兰霁一惊:“怎么会是他……”
裴镇闭了闭眼,舒出一口气。
怎么不会是他?
除了她,眼下还有谁能左右他?
突然间,周遭传来异动,裴镇猛地睁眼,手中水袋蓄力掷了出去!
绿丛影动,兰霁立刻戒备:“谁!”
她看向裴镇:“侯爷……”
裴镇眼神一震,像是想到什么:“不对劲。”
他转身上马,打马朝着来时的方向奔去。
“侯爷!”兰霁无奈扶额。
我们这边怎么安排你好歹下个命令啊!
……
“殿下,眼下事已办成,何故还要像来时那般连夜赶路?”
伍溪巡视完回来,见公主独坐火堆前,看起来消瘦得很,忍不住劝了一句。
李星娆裹紧身上的小披风,叹了口气:“此事只是帮皇兄解了急,依父皇的性子,一定会继续彻查,直至将整个黑市端的干干净净,不说无一遗漏,至少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它没法再复生。”
“目前来说,只有本宫手中掌握最多信息和线索,又岂能优哉游哉花上七八日回程?自然要赶着回到长安,将此事做一个交接,以免夜长梦多。”
伍溪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
话没出口,他神色一变,握紧了手中的刀。
夜间的风,无端喧嚣。
“殿下小心。”伍溪冲周围做了个手势,众人会意,纷纷进入备战状态,将公主包围起来。
伍溪持刀在前,目光如鹰审视周围。
李星娆目光一凝,即便深夜光线不好,她仍然看到了林间散出的诡异的烟雾:“那是什么?”
伍溪:“烟雾古怪,勿要吸入!”
可惜晚了,方才几个站得远的似乎已经吸到了这些烟雾,手脚开始出现发软的症状。
“先送女郎撤离!”
说时迟那时快,伍溪拉着李星娆就跑,牵过最近的一批马,翻身而上,顺势将李星娆拉起。
李星娆横坐在伍溪身前,还没稳住,伍溪已扬鞭打马,带着她冲出重围。
夜空中划过公主的惊声尖叫。
“没坐稳没坐稳!没坐稳啊——”
可哪里有时间停下来让她慢慢调整坐姿,伍溪一咬牙,一手紧抓缰绳,一手揽过公主的腰,将她死死抱在身前。
“殿下,抓紧,再坚持一下!”
坚持你祖宗!
烈马每跃一步,李星娆就能跟着腾起一次,为了稳住她,伍溪力气很大,腰都要被他箍断了,还不如给她一刀更痛快!
夜间视野差,即便上路也不可疾行,就在伍溪带着公主冲出重围没多久,马儿忽然嘶鸣一声,整个翻倒。
千钧一发之际,伍溪松了缰绳马镫,将怀中的人死死抱住,借着功夫巧劲落地滚走,但因姿势不便和重力增加,仍然摔的不轻。
听到伍溪闷哼声时,李星娆的心都跟着沉了沉。
她飞快从伍溪怀中挣脱,却见伍溪已昏迷过去。
歹人已至,且呈包围状一点点逼近。
李星娆死死咬牙,在身上摸索一阵,拔出匕首。
歹人见状,满不在意的笑起来。
“公主殿下,我们无意为难,若你束手就擒,或许能少吃些苦头。”
为首之人发完话,冲旁边给了个眼神,两个手下会意,上前来擒拿。
李星娆握紧匕首,眼神冰冷决绝。
她下意识想,若杀不了他们,那就杀了她自己。
身为公主,岂能受辱。
然而,就在这个想法蹦出的一瞬间,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冰冷的塔底,女人每一日都如行尸走肉,不见生气,以至于看守她的人都对她没了戒心,甚至松了她的桎梏,给了她一小片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