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帝动容,将皇后搀扶起来。
“朕不是在同你商量赏赐什么最合适么。长宁立下奇功,赏她是应该的,你不必如此。”
就在这时,太子急忙找来,一道消息炸的帝后全都慌了——长宁在回程路上遇刺,险些被劫走,好在有宣安侯及时救驾,这才幸保无恙。
“长宁原本是要跟着大队一起回来的。但一来,思及父皇一定会派人善后,需要她尽早回去交接详细事宜,二来,她身为公主,若随大队同行必然张扬,这才选择先行回程。”
“此外,长宁怕刚刚缴获的犯人和物资在运输途中有什么意外,几乎将所有人都派过去押送,自己只留二十来人赶路,这才不备遇袭。”
太子又表示,此事之后,他已斥责过长宁,让她尽早与大队汇合,剩下的路程一并同行,千万将自己保护好。
说着说着,太子越发愤然:“阿娆这一路吃了那么多苦头,此前竟还有人污蔑她绑架行凶,简直欺人太甚!”
永嘉帝再无犹豫,“皇后,给长宁的赏赐,就依着你的意思。此外,无论黑市还是袭击长宁的事,朕都要查的清清楚楚!”
太子:“父皇,黑市善后事宜,您已交给刑部司裴郎中,劫持长宁一事,就让儿臣来查吧。”
永嘉帝欣然应允。
至此,长宁公主府正式落地。
……
熹光初露,御笔亲提的“长宁公主府”熠熠生辉,随着厚重的大门缓缓推开,焕然一新的园景呈现眼前。
公主瘸着脚从马车里走出来,崔姑姑连忙搀扶:“殿下小心。”
李星娆小心翼翼下车站定,抬眼看向正门的牌匾,一时间感慨万千。
“微臣参见殿下。”姜珣身着长史的绯色官服,领一众府奴下跪叩拜。
李星娆瘸着脚走过,抬手免礼:“都起来吧。”
姜珣顺势起身跟在公主一侧:“殿下来之前,崔姑姑已带人将公主府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许多地方都是按照福宁宫的样式布置的,殿下想先去哪里看看?”
李星娆沉默片刻,朱唇轻启:“不急,来日方长。”
姜珣反应过来:“也是,殿下腿伤未愈,应以养伤为重。”
李星娆看向姜珣:“从弘文馆校书到本宫的长史,你适应的似乎不错。”
姜珣眼观鼻鼻观心:“长宁殿下一心为太子殿下着想,臣为您效力,就等于为太子殿下效力,并无变化。”
李星娆偏头打量他:“所以,你现在归本宫了?”
姜珣眼帘微抬,对上她含笑的眼,勾唇道:“是,归殿下了。”
李星娆笑意淡去,忽然松开了崔姑姑的搀扶,冲姜珣抬手。
崔姑姑和姜珣同时会意,一个安静退开,一个上前搀扶。
李星娆由姜珣扶着,继续往里走:“既然归本宫了,那有些规矩,我们就得先讲明白。”
姜珣:“微臣洗耳恭听。”
李星娆瞥他一眼,默了默,说:“本宫这一生,最狠欺骗和背叛,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本宫控制不了,但只要一次,哪怕一次,本宫察觉到你的异心,你就算走到头了,明白吗?”
姜珣正要开口,却被她打断。
“啊,强调一下,所谓异心,不在于你有没有,而在于本宫觉得你有没有。这种判断方式可能有些武断,但只要你兢兢业业的表现忠诚,不给本宫误会的机会,自然就没事,好吗?”
姜珣仿佛听不出话中的刁钻和为难,温和表态:“对殿下尽忠,是臣分内之事,但凡让殿下误会,都是臣不懂事了。”
李星娆的腿还疼着,走不了太多路,姜珣体贴的找了处地方给公主休息。
随着开场白结束,两人起了正经事。
李星娆是前日回到长安的,一直到昨日为止都在忙着交接绛州的事,到今日才有空来看看新的公主府,姜珣也是此刻才有机会与她说起何莲笙的事。
“你本事不小,人在牢里,不还能将裴镇的人引至现场帮你救人。你是怎么想到满园的?”
姜珣:“对方明显是为了针对殿下,樊府报官后,何莲笙就成了烫手山芋,迟早要解决,微臣想来想去,再没有哪个地方,比满园的观景台下更适合埋尸了。”
“试想一下,只因何莲笙毁了殿下的花,殿下就把人杀了,用尸体滋润泥土,对方这是要给殿下扣一个杀人如麻残忍至极的帽子啊。”
李星娆:“幸而有你,让本宫躲开了这顶帽子。”
姜珣笑问:“那殿下有赏吗?”
李星娆:“不是把你救出来了吗?”
姜珣笑笑:“臣也不要别的,就是心有一惑,想请殿下解答。”
李星娆低头拨弄指甲:“说说看。”
姜珣想了想,斟酌着开口:“藏兵一案,转机在于揭发黑市。殿下许诺救微臣那时,想来已做好准备前往绛州,微臣想知道,这条线索,殿下是从何而来。”
李星娆动作一顿,手慢慢放下去,抬眼审视姜珣:“姜长史难道不知,是太子暗查得到的线索?”
姜珣一针见血:“微臣这么问,自有这么问的道理。”
李星娆脸色淡下来:“你猜呢?”
姜珣从善如流道:“巧了,微臣还真有些猜测。”
李星娆坐直了,静候他下文。
姜珣:“第一种情况——线索出自太子,那这件事便是太子自请禁足做足表象,暗地里委托殿下替他跑这一趟,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若是这样,那站在皇后的角度,她身为后宫之主母仪天下,儿女有难时却无计可施,只能看你们辛苦自救,一定愧疚焦虑,且会在事成之后,极力弥补你们。”
“第二种情况——此事为皇后主导,欲为太子洗脱嫌疑,然后派殿下去完成此事。”
“那么站在太子的角度,他身为兄长、储君,本该顶天立地,而今身陷囹圄,却要母亲操心,让一向无忧无虑的妹妹奔波劳累,心中难免羞愧,且同样会在事后极力弥补。”
“两种情况都说的通,但问题是,这两种心态,不该同时存在。”
“可是,随着捷报传回长安,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身上,同时拥有了这种心态,这就很奇怪了。所以,微臣斗胆,生出了第三种猜想。”
李星娆眸色沉凝。
“这线索并不是来自太子,也不是皇后,而是殿下您自己。可是殿下并没有说实话,同时对两边撒了谎,从而争取了这个出征机会。所以,太子感激您和皇后,而皇后怜惜您和太子,两人甚至不约而同,为您争取到这份殊荣。”
李星娆气息微乱,她一边诧异着姜珣的敏锐,一边又质疑他可能在诈她。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姜珣眼神轻移,擦过李星娆,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殿下可以不同微臣解释,但总有人能让殿下开口的。”
话音刚落,崔姑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殿下,皇后娘娘请您回宫一趟。”
李星娆心里咯噔一下,猛地瞪住姜珣:“你……”
姜珣满脸无辜无辜:“殿下想说什么?”
李星娆冷笑。
还是捞他捞早了,应该让他一直在牢里关着!
否则也不会叫他有机会瞎看瞎猜,不干人事!
此事除了是他挑拨,还能有谁!?
姜珣笑容和煦,语气温柔,说出的话却一句比一句欠打:“殿下怎么不动啊,皇后娘娘正等您回宫呢,说不定太子也在。”
“殿下,车马正在外面侯着呢,听说皇后娘娘召的很急。”崔姑姑又催了一遍。
李星娆缓缓起身,姜珣伸手要扶,结果被甩开。
崔姑姑见状,连忙上前搀扶,李星娆走出两步,又站定回头。
“你真是猜的?”
姜珣面不改色:“岂敢欺瞒殿下,当然是猜的。”
满以为公主会勃然大怒将他再次丢回牢狱,不想她只是意味深长的勾了勾唇,半开玩笑半认真道:“猜的很好,下次不许再猜了。”
姜珣目送公主离开,表情逐渐玩味。
李星娆,你坑我这么多次,我回敬一次,不过分吧?
第37章
回宫的路上,李星娆的心情渐渐从忐忑到平静。
姜珣会察觉这一点,是她始料未及的,但母后和皇兄发现不对,却是她早有预料的。
当日情况紧急,她忽然梦到线索,根本来不及耽误,只能两头骗。
这事只要皇兄和母后稍微对一对,早晚会被发现,之前不提,不过是抱着几分侥幸罢了。
和姜珣料想的一样,当李星娆踏进未央宫时,不止有母后,还有皇兄。
双堂会审。
李星娆慢慢走过去,每一步都瘸的很有心计。
果不其然,皇后看的一阵皱眉:“腿还疼吗?”
李星娆柔声道:“回母后,大夫说多走动好,儿臣可以忍耐。”
皇后叹了口气,责问的架势顺势就砍了一半:“听说你一早便出宫去看公主府了,如何,可还满意?”
李星娆:“母后挑的,岂有不好的?”
这时,太子开口了:“叫你过来,是有些事要问你,等问完了,你再回去继续看就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只管告诉皇兄。”
李星娆:“母后和皇兄要问什么?”
皇后轻咳一声,端起茶盏浅饮,太子会意,主动开口:“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当日黑市的线索,到底是哪里来的?”
好得很,半点废话都无,直入主题。
李星娆面露难色:“母后和皇兄……”
太子:“孤从未暗中调查过什么黑市,母后更不可能暗中查过这个,这条线索你是给的,那孤问你,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皇兄和母后这是什么意思?你们今日……是在审问我吗?”
李星娆一瞬间故态复萌,皱起的小脸仿佛在叫嚣——我要闹了啊,我真的要闹了啊!
皇后和太子一愣,态度一下子就谨慎起来。
太子清了清嗓,脸上浮起温和的笑容,语气都暖了八度:“阿娆,母后和皇兄都知道你的心意,只是这线索十分重要,绝非常人可以探得。”
“而且皇兄还听说,你这一路神算精掐,所有的部署都精准到位,实在不像你的风格,若线索来路光明正大也就罢了,母后和孤是怕你救兄心切,无端被人利用了。”
李星娆不可置信,脱口而出:“宣安侯怎么可能会利用我呢?”
皇后和太子对视一眼,先后露出恍然之色。
原来如此,是宣安侯。
如果从一开始,这个消息就是裴镇给的长宁,那他幕后坐镇甚至一路追随,就全都说得通了。
“可是……”太子神色微妙:“昨日父皇专程向裴镇提起过此事,询问他为何会出现在你回程的路上甚至救下你,他可又是另一套说辞。”
李星娆皱起眉头,嗫嚅道:“这也正常。母后、皇兄,你们可不可以不要让宣安侯知道你们已知道是他给儿臣的线索?”
皇后蹙眉不解:“为何?”
李星娆作出努力组织语言的模样:“当日皇兄被诬陷,满园的花宴也办的一塌糊涂,儿臣六神无主之际,是宣安侯找到儿臣,给了这条线索。”
“当时儿臣很惊喜,也很疑惑,既然他知道要害在哪,立刻带兵去围剿不好吗?可是宣安侯却说,此事再没有比皇兄亲自翻盘更大快人心。”
太子挑了挑眉,笑道:“这是他的原话?”
“嗯。”李星娆点头如捣蒜:“他是这么劝我的,我一听就动心了!”
又道,“还有件事情儿臣得坦白。其实宣安侯不止让儿臣隐瞒线索来源的事,就连他随行帮忙,也是秘而不宣,暗中行事的。”
“若非儿臣歹人袭击一事重大,他不敢先行,怕是一早就到了长安,谁也不知这一趟围剿,宣安侯曾出现过。”
不等皇后和太子质疑,李星娆先帮他们分析了一波。
“起先儿臣也不理解,但相处一阵后,多少明白了些。”
“宣安侯身为臣子,有责任护卫储君剿灭奸佞。但他才救过儿臣,若再救皇兄,难免让人觉得他举止殷勤。所以,他似乎……”
皇后:“似乎什么?”
李星娆:“他似乎,只是单纯的不想和儿臣扯上关系。”
太子和皇后神色微变,眼中皆是了然。
裴镇年纪轻轻屡建奇功,却一直没有婚配,自他进京以来,仅是太子知道的欲与裴镇搭上线的人就不在少数,其中又以婚配方式最受青睐。
可裴镇行事缜密,又不按常理出牌,那些企图与他攀上关系之人,只能铩羽而归。
所以,把消息告诉长宁,借长宁的手来做这些事,自己则隐去行踪暗中出手,事了拂衣去,的确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咚”的一生,皇后将茶盏重重放下:“这算什么?他帮了太子,却又防着太子?他不想与你扯上关系,本宫又岂会轻易将你许出去!?一个武夫,真将自己当个人物了,简直自视甚高!”
太子见皇后动怒,语气一转:“母后,裴镇成名至今,从无结党营私之嫌,这也是父皇看重他的原因。据儿臣所知,在男女之事上,他不止防着长宁,说是一视同仁也不为过。如此谨慎,说明他同样在意父皇的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