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并没有恨错人。
李星娆轻轻推开裴镇,声音压低:“裴彦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可你不同,从你成为裴彦开始,你就知道自己绝不会是什么皇嗣,对吗?”
倘若梦里的裴彦真是受到韩王蒙骗,以为自己是皇嗣,那他就是她的亲皇叔,又岂会与她生情,甚至有肌肤之亲?
裴镇显然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气息一滞,待要开口时,她已退开,讥讽的笑道:“明白了。”说罢转身朝马车方向走去。
马车载着公主绝尘而去,裴镇站在原地目送其走远,双手紧握成拳……
这一头,李星娆回到了公主府,没曾想马车刚停在府门口,外面已传来姜珣的声音。
“殿下,宫中又出事了。”
……
回宫的路上,姜珣简明扼要的讲了宫中的情况,情况远远超出了李星娆的预料。
今晨秘闻被裴彦公开的事情,已经引得永嘉帝病情加重,没想到真相大白后,又扯进来一个韩王,令整件事情变得更加复杂,牵扯的范围也更广。
从裴彦的动机来看,他以为自己的母亲曾被先帝玩弄辜负,所以带着贪念和恨意来报复同样身为皇嗣,境遇却决然不同的太子,且企图在复仇之后重新夺回属于自己的尊荣。
但在真相大白之后来看这件事,裴彦只是幕后黑手借来的一把刀,目的是利用他的怒火和恨意来对付太子,联系之前尚杰和朱御使等人对太子的告发,恐怕也是其中一环,是要将太子扳倒。
问题来了,永嘉帝膝下除了太子,尚有两名皇子,一旦太子出事,得益者自然是剩下的皇子,那么这场跨越了多年的阴谋设计,绝非韩王一个常年驻守边关的亲王可以把控,换言之,无论是当年对乔氏进宫后一举一动皆有观察,还是编造假的起居注,后宫之中必有人里应外合,共谋此时。
这样一来,淑妃和蒋昭仪都受到怀疑。
永嘉帝今晨就被秘闻被公开一事气到吐血昏死,好不容易在药石护养下醒来,立马就追问起事情的始末,怒意顺理成章的从前朝转移到了后宫。
许氏近来受的刺激太多,在永嘉帝的病体中撑起一口气,他无论如何都要亲自把这件事情查清楚。
皇后满面愁容的陪伴在侧,忽然大哭。
永嘉帝以为皇后是被今日的是吓到委屈,没想皇后竟自请废后,他忙追问原由,因而得知了更多的事情。
原来,当日太子被污蔑暗藏兵器的时候,长宁的满园也被暗藏了宫中禁药,偏偏那么巧,被藏了药的地方,第二日就出了乱子,好好的花圃被翻的乱七八糟。
当然是什么都没找到,因为早在前一夜,长宁怕花宴出乱子,派人再三审查院子的布置,机缘巧合下发现了那物。
之后长宁本想告状,是皇后压了下来暗中调查,最后方向锁定在淑妃、蒋昭仪和德妃等人身上,念及后宫姐妹之情,以及当时并无确切证据,皇后并未就此事发难,以免人心浮动。
再说长宁,她这些年来的任性刁钻,并非有意为之,而是有人在她身边一次次挑拨唆使,幸而长宁机智,及时抓出了身边的内贼,却也因仁义放了她一马,如今人被皇后派人安置着。
北境东境图发展时,太子本意是为平乱救民,却被人设计成勾结外敌。
而今裴彦的事情真相大白,他们对太子的歹意也跟着尽显无疑,朝堂后宫步步危机,皇后实在不忍看到自己的孩子再次卷入这样的风波,倘若祸根无法清除,她愿废去后位,带着两个孩子去当普通百姓,也好过被血浓于水的亲人设计残害。
皇后的话或许夸大,但用在永嘉帝身上的效果却好,他本就被这些事气的五内俱焚,当下便直接表明,一旦查出绝不留情,无论前朝后宫,都容不下这等祸害正宫与储君的歹人!
说完,永嘉帝撑着病体对皇后好一番宽慰,道她当日就不该把事情压下来,徒受了这么多委屈,这一次,无论是陷害太子还是长宁的事,都会给她一个交代。
第96章
有永嘉帝的态度摆在这里,事情进展可谓突飞猛进。
蒋昭仪和淑妃谁都没想到这把火会烧到自己身上,现在太子被人暗中陷害针对,除了韩王之外,线索竟然直指后宫,可偌大的后宫,只有她二人膝下有子,想要摆脱嫌疑,就得拿出更有利的证据。
于是,皇后和长宁公主这里成为了最好的突破口。
两人一番打听,先是得知长宁竟然闯入朝堂,说起了多年前皇后在孕中被设计陷害的事情,紧接着,皇后又向陛下陈情,说起数月前满园被人暗藏禁药的事,如果能证明,几番陷害太子和长宁的人就是与韩王里应外合的后宫中人,那她们的嫌疑自然摆脱。
说干就干,两人立马派人寻找相关线索,没想到整个过程如有神助,先是淑妃,她资历仅在德妃之下,加上皇甫氏的助力,竟真的找到了与当年之事有关的宫中老人。
另一边,蒋昭仪因年纪小许多,对当年的事情完全没有耳闻,便从最近的下手,就满园藏药之事,开始探查宫中禁药的来去,没想到也很快就翻出一条线索。
而当两人的线索和在一起,最终所指不是她们任何一方,而是多年来堪称后宫典范的德妃!
德妃膝下无子,又常年卧病在床,身边一女也是孝顺温厚之人,是以当这个线索露出端倪时,蒋昭仪和淑妃竟都忍不住疑心自己是不是找方向了,可顶着永嘉帝的盛怒和追究到底的决心,死道友不死贫道,二人齐齐将线索供出,先保自己再说。
殊不知一环扣一环,一条线索爆出来时,总能牵扯到些别的,再顺藤摸瓜查下去,真相竟如决堤般涌了出来。
德妃是除皇后外资历最高的后宫嫔妃,算算年岁,当年的事发声的时候,永嘉帝还是太子,而皇后与德妃也分别为太子妃与侧妃,淑妃都还没进东宫,太子孝顺,日日伴驾侍疾,德妃自然有了知道此事的契机。
紧接着,是偷偷藏住皇后在孕时的手札,又在小公主出生后暗中设计她发现一切,甚至安排人到她身边的人,也被揪了出来,昔日公主身边的婢女明枝,正是此人所收留养大的小宫女,而明枝本就被皇后扣押着,两厢一见面,刑都还没用上,明枝与那宫人已哭着全招了。
这一切都是德妃指使。
永嘉帝直接派人将德妃架到跟前询问原由,德妃震惊不已,却百口莫辩,眼看着摇摇欲坠将要昏厥,蒋昭仪就杀了过来。
她所掘出的禁药线索指出,满园开园前,有人借宫中见不得光的渠道弄到了禁药,又派人藏在了长宁公主的满园,之后长宁公主发现此事,并未直接闹开,而是将一切上呈给了皇后,当时皇后并无确切证据,可现在人证物证都有,就是德妃!
李婉扶着面色惨白的德妃,几乎哭成了泪人,跪下喊冤。
她素来最是温婉的一个人,又以孝顺闻名,如此情景,永嘉帝还真有些动容。
可这份动容尚未成型,就被宣安侯裴镇呈上的最新证据震的稀碎。
韩王既已落网,那么从韩王府来找寻与禁宫联系便成了一个极好的方向。裴镇在太子的授意下,亲自带人抄了长安城的韩王府,又将王府内一干有资历的老人关押审问,没想到竟挖掘出一件陈年旧事。
原来,早在德妃入东宫之前,便与韩王互通情意,两人往来的情书一直保留至今。
众人皆知,韩王只娶了韩王妃一人,膝下又只永平县主一女,当韩王妃与永平县主先后离世,也再无续弦及所出。而德妃膝下无子,却也不争不抢,多年来一直保持着人淡如菊的形象,从前看来,一个是深情人物,一个是高洁清雅,如今在看,内里用心便截然不同。
倘若韩王与德妃当真有猫腻,德妃里应外合配合韩王扳倒太子后,韩王兴许会借机上位,届时二人便可名正言顺的再续前缘,于宫中光明正大苟且了!
简直是伤风败俗,罪大恶极!
至此,永嘉帝再看李婉时,那点少得可怜的动容已无力再作祟。
不到一日功夫,前朝后宫都是一番大震动,而李星娆进宫的时候,恰好看到李婉与德妃被内侍押回宫中待审的场景。
李星娆站在殿外,脑中的记忆与此刻遥遥呼应。
噩梦里,太子登基后,因不得民心,大权难握,终于在多方的逼迫下疯魔自戕。
这之后,韩王登基,永平县主册封为公主,而那个被他们一直操控利用的裴彦,一跃成为朝中新贵,后更成为新公主的驸马。
他们成婚之前,在塔中向她耀武扬威之人,正是如今早已莫名暴毙的永平县主。
可当时她并未来得及得知德妃与李婉的境遇,便已横死塔下。
永嘉帝接连受刺激,在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之时,再度吐血昏迷,引得宫中一片混乱,几位重臣也闻讯而来,焦虑的候在外面。
偏偏是这么凑巧的时候,原州传来噩耗。
此前北境一战,古牙被裴镇所带领的军队击退大败,一度割地赔款,这一战损失不少。
可也因此,古牙窥得了原州的空虚,终于确定了五原府都督裴镇已然离开原州,竟然利用南诏毒术夜袭原州城,原州城失守,现任观察使崔岩上书请罪,当中竟还附带了一条古牙新的议和请求。
古牙向朝廷表态,若大魏能将长宁公主下嫁,他们愿主动退出原州城,自此向魏国俯首称臣。
第97章
原州之乱,实实在在打了朝中一个措手不及,而数月前从原州征召入朝的宣安侯裴镇再次被推向风口浪尖。
这些年来,古牙未敢犯大魏西境,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裴镇昔日立下的威慑,且多年镇守于原州才换来的安宁。
很快,朝中出现不少声音,认为原州之所以会有此劫,皆因当初决策失误。
古牙此前战败,在北境损兵折将,理当老老实实退居西北内陆安分守己,而今他们大胆攻下原州,还提出这样荒唐又可笑的要求,明显是最后的试探。
若大魏有意乘胜追击,摆明了撕破脸打到底,他们占据原州就是抢占先机,但若大魏并无战意,和亲便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届时原州完璧归赵,又得了一个公主作保,便可全身而退。
而他们之所以会指名道姓选长宁公主,自然也是听说了长宁公主赈灾济民,远赴前线的种种消息,认为长宁公主于朝中有威信,于民间得人心,这样的公主才有联姻的价值。
“简直痴人说梦!古牙本已战败,如今犯我原州已是恶极,竟还敢提出此等非分之想!长宁公主乃是正宫嫡出,尊贵无比,岂能下嫁古牙人!”
有一人带头,这一类的声音便更汹涌,多数人认为,若此刻松开了口,无异于让古牙得到一个极佳的喘息机会,什么狗屁和亲,分明是下嫁为质,简直欺人太甚!
氛围烘到这里,结果就很显然了。
当务之急,是要将原州夺回来,而最适合的人选,非宣安侯裴镇莫属。
随着德妃与韩王的事发,永嘉帝别说是临朝主持政务做出决断,整个人在接连刺激之下,连清醒的时候都越来越少,而几次经历设计陷害却依然□□走出的太子无疑成为了整个朝廷的主心骨,众臣附议之下,唯剩太子决断。
太子的目光扫过群臣,重视落在裴镇身上。
“宣安侯,长宁公主乃是孤的亲妹妹,又接连立下汗马功劳,若让她和亲下嫁自此为质,就等于是在打我大魏的脸面,古牙曾是你手下败将,若孤在派你出征,你可愿意?”
一双双眼睛立马落在裴镇身上,俨然将他当做此刻破局的唯一救星。
其实,早在当初裴镇接旨进京的时候,就有人觉得陛下此举还是担心裴镇拥兵自重,这才派了崔岩这个观察使前去分权,可没想到裴镇来到长安后,非但没有自此受制,反倒几番立下大功,如今崔岩守不住原州,上书请罪,大任还是落在了裴镇身上。
虽说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乃是本分,可但凡有心气之人,此刻都会想趁机拿捏一番,以免日后再有什么兔死狗烹的情况出现。
然而,裴镇只是思索片刻,便毫不犹豫接下这个重任。
“好!”太子振奋欣悦,因裴镇进京述职时,并未卸下五原都督府之职,眼下也无需新的任命,太子又增派一万兵马给他,命他即日启程前往原州,合原州兵马击退古牙。
裴镇抬眼,对上太子的眼神。
昔日优柔迟疑的太子殿下,不知何时已变得稳重从容,眼神坚毅而深沉,即便经历这许多事,也从不曾有丝毫慌张无措。
这一刻,裴镇心下了然,淡然表态:“臣,定当不负所望。”
……
这日下朝,太子忙完一阵政务,前来探望永嘉帝。
皇帝寝宫外,蒋昭仪和淑妃静静立在那里等候里面的传召,二人见到太子前来,纷纷露出异常神色,全无从前的骄矜嚣张,细细看去,神色里似藏着几分畏惧。
太子并未忽视二人,得知皇后正在里面照料永嘉帝,他并未急着打扰,反倒与两位娘娘闲谈起来,说起已经下狱的德妃和韩王等人近况,吓得二人花容失色。
两人膝下有子不假,可如今的太子远不是她们从前所见的那个温文尔雅的储君,而永嘉帝接连受到刺激重创,病情一路恶劣,说不定哪日就崩了,届时太子自当是名正言顺的新君。
而他如今在朝中极有威信,手握权柄,行事手段令她们都招架不住,若现在还不知老实,太子还能不能容下他这两个年幼的庶弟,就未可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