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里面果然是毒虫,李星娆竟有些不敢碰:“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是什么毒虫?不会忽然跳出来咬我吧?”
姜珣被她警惕的样子逗笑,“那得看它舍不舍得咬了。”
李星娆当他又在玩笑,斜睨一眼,不再搭话。
两个月后,捷报传至南诏,古牙不敌南诏,节节败退,从原本占领的西南之地一路后撤,如今已全部退回西北内陆,此战以南诏的压倒性胜利告终,而古牙所撤离的地界,皆纳入南诏版图,为此,南诏乌王亲往大魏长安,拜谢魏帝及储君,且对今后进贡称臣做出承诺。
不久,乌王领兵回到南诏,不少族人前去夹道相迎,既是为庆贺南诏战胜,也是想见识一下战场上屡造传奇的大祭司。
当日,前去凑热闹的人便带回一个不好的消息。
大祭司似乎在战场上受了极重的伤,此前因战事未了,一直隐瞒,直至战事告捷才彻底松懈,直接陷入昏迷,这一路都是用马车拉回来的,进入南诏后,人立刻就被送进了宫里,一连传了十几个巫医师,结果不知发生了什么,宫内乱成一团,连乌王的惊动了。
事情刚刚传开,一队身着兵甲的护卫便来到了小寨,他们是来请公主殿下进宫的。
李星娆不疑有他,战事既已落定,她这个暂时寄居的大魏公主何去何从,也该有个说法了。
没曾想,她的车马才刚到宫门口,乌音已急匆匆领人出来,姜珣也在其中,只是他的表情比其他人要淡定许多。
乌音片刻不耽误,亲自道明缘由,当然,这也是一个经过润色的缘由。
据说,公主近来喜好研究毒虫药草,还常常与医师请教,想来是有人想讨好公主,便将宫内珍藏的虫送去了公主那里。
南诏多的就是毒虫药草,公主若是喜欢,自不会吝啬这一条,但事情坏就坏在,这条虫忧关大祭司性命,如今大祭司重伤在身,性命攸关,这条虫却不见了踪影,一问之下,才知有可能到了公主这里。
乌音这番说辞,大约也挤尽了脑汁,既不追究是谁拿走了忧关大祭司性命的虫,也对险些误了大祭司性命的公主没有半分苛责,只是和和气气的表示,公主若是意外得到过这样东西,是否可以尽快归还,否则大祭司性命危矣。
李星娆听到这里,不由倒抽一口冷气,眼神凉凉的射向姜珣,恨不能在他身上灼个洞出来!
姜珣笑得人畜无害,半点心虚都无。
很快,李星娆让崔姑姑将虫取了过来,一群巫医师鉴定正是此物,什么都没追究,连忙拿着东西去救人了。
不止他们,乌王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安排人送公主到寝宫休息。
姜珣晃悠到李星娆身边,拢袖笑道:“其实殿下就算说没有得到过这东西,乌王也不敢把你怎么样,大家顶多是惋惜一位骁勇的大祭司竟然死的这般儿戏。”
李星娆已很久没有动怒,此刻是真的有些生气,低声斥道:“这也是能开玩笑的吗?”
姜珣仍是那副嘴脸,无所谓的笑笑:“换了别人,当然不能轻易拿性命开玩笑。但殿下毫不犹豫交出毒虫时,当真没有想过对方是何人吗?”
这话想是一盆有奇效的冷水,将公主的脾气瞬间冷却。
姜珣却没就此作罢,而是更近一步,低声同她道:“只因殿下想要一个人走得远远的,便拼了命给你造一条最没有负担的路,能做到这般的,除了真心爱护殿下的人,又还有谁呢?”
李星娆眸色微动,始终没有再应声
……
这日起,李星娆便住在了南诏皇宫。
次日一早,乌音前来见她,谈起和亲的事,彼此都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殿下要如何选择,本王都当配合,这也是您的王兄,贵国太子殿下的意思。”
李星娆自然清楚,借南诏之力击溃古牙,无论需要多少人出谋划策冲锋陷阵,最终还得有皇兄的支持才能实现。
到最后,皇兄还是选择护她一程。
李星娆心下大定,和声道:“依乌王之言,因南诏本就是以抢亲为名,无论本宫是去是留,只要本宫不回长安,都需在名义上和亲南诏。所以,本宫也有一个疑问,倘若一定要有一个名义上的婚约,本宫应当嫁给谁?”
乌音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这……既是名义上的说法,便不做真……”
“再不做真,也是要给外人看的,即便本宫离开南诏,此人也是本宫名义上的夫婿,若他已有妻小爱侣,本宫之名岂不是会横亘在他与真正的爱侣之间。”
乌音大概没想到公主考虑的这么细,但转念一想,多少猜到些用意,遂道:“殿下大可放心,若殿下不回长安,名义上将与我族祭司完婚,此事本王已征求过祭司的意思,他既无妻小爱侣,也并无成家之想,倒恰好与殿下做一对名义夫妻。”
李星娆:“竟有这么巧的事情,乌王所说的祭司,莫不是此次在战场上立下赫赫军功,却险些被本宫害死的那位南诏大祭司?”
乌王:“……呃。”
公主仿佛看不到乌音的不自然,顺势道:“看来是了,方才听闻大祭司身受重伤,不知是否方便外人探望?”
乌王:“这……”眼神飘向姜珣。
姜珣:“毕竟是殿下名义上的夫婿,日后殿下离开南诏,彼此天各一方,想要再见都难,本官以为,殿下这要求也不算过分,乌王觉得呢?”
乌王一听这话就有数了:“殿下如此有心,想来大祭司知道,也会倍感欣慰。”
……
经过一群巫医师会诊,总算给乌王送来了好消息。
大祭司之所以昏迷不醒,最大的原因是身上的伤口反复开裂腐烂后并发病症,有护心子母蛊保护心脉,已顺利切除所有腐烂的肉,重新包扎伤口,接下来只要不再大动干戈,安安心心修养,直至伤口全部长好,就算是没有大碍了。
巫医师来报时,李星娆就在一旁,乌王并未回避她。
李星娆顿时明白,那器皿里的小虫叫做子母护心蛊,刚巧她最近对南诏的毒虫药理颇有兴趣,还真听过类似的虫术。
似这类子母蛊,多是持母蛊作用于子蛊,话本里常见的情蛊便是其中之一。这个子母护心蛊听起来是作保命之用,且母蛊至关重要。
所以,姜珣那日玩笑般丢给她的虫,便是这护心蛊中的母蛊?
倘若她一不留神弄丢,又或是存心不给,那这位大祭司恐怕难逃一死。
思及此,李星娆忍不住又瞪了姜珣一眼,殊不知姜珣正等着她这个反应,他大胆的迎上公主的眼神,扬眉一笑,颇有些不怕死的精神。
没多久,巫医师又来报,大祭司已醒了。
李星娆等的便是这刻:“既然祭司已醒,本宫当趁着他还有些精神时前去探望,乌王放心,本宫浅聊两句便走,不会耽误祭司修养。”
乌音心说这哪是我能说了算的,面上仍和善命人为公主领路。
姜珣见机刚要开口,李星娆一个凌厉眼神将他钉在原地——你别来。
姜珣:“……”
穿行过陌生的南诏皇宫,终于到了传说中的大祭司的宫所。
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药草气味扑面而来,里面没有一丝声音。
身穿异族服饰的领路宫娥显然没有进去的意思,一左一右立在门外,李星娆左右看了一眼,径自走了进去。
南诏的风俗人情不同于大魏,但屋舍内依然可见对大魏的效仿。
做工精良的真丝绣屏风立在床前,涌入屋内的明光将坐在床边的身影映在丝屏之上。
真真切切看到这抹身影时,李星娆竟然十分平静。
其实,他本可以继续躲,南诏大祭司也好,套上其他千奇百怪的身份也罢,以他的本事,总能有一套门路。但此刻,她已来到跟前,他只是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等她揭露。
她猜到他身份,道出想见那一刻,他便不再躲藏。
李星娆在屏风前站定,两人之间只剩一道薄薄的格挡,随意走两步,这遮挡也就不复存在。
“听闻此次与古牙一战,全赖祭司大人之骁勇方才顺利退敌大获全胜,可大人也因此落得一身伤病,险些丧命,眼下好些了吗?”
里面的人默然片刻,哑声道:“多谢殿下关怀,已无碍了。”
李星娆:“那便好。本宫能卸下和亲之责,在南诏好山好水之处悠闲度日,是受祭司大人之恩,若祭司大人有什么差池,本宫难辞其咎。此外,听乌王说,若本宫不再返回长安,须得留下一个与南诏和亲的名义,与本宫和亲之人正是祭司大人。”
又是一阵短暂的死寂,里面的人终于再度开口:“只是一个名义罢了。”
屏风外的女人轻轻笑了一声,语气陡然凉薄,还隐隐含着讥讽:“是啊,只是一个名义罢了,你也要吗?”
裴镇气息一滞,眼眸垂了下去,不敢再看屏风上的人。
这已是他最后且卑微的渴求,如今被人强硬扯去,根本没有半点辩解的余地。
屏风上身影一晃,下一刻,裴镇低垂的视线里陡然跃入一片裙角。
他倏然抬头,正对上女人俯身查看的目光。
裴镇上身光着,却缠满了布带,巫医师说过,他很多伤口都腐烂,是割了肉重新包扎的,他本该在床榻上好好躺着休息,却强行坐起来,以至于好多地方都渗血了。
裴镇定定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气息都不自觉的放轻,仿佛眼前只是一抹脆弱的环境,稍有不慎便会被震碎成空。
“该说你命硬,还是子母护心蛊太强呢?”
裴镇目光微动,对上她的眼神。
李星娆直起身:“原本你不知惜命,与我没有什么关系,可你大费周章与我凑个名义上的夫妻,要是就这么把自己耗死了,那算怎么个说法?长宁公主在大魏可是受百姓崇敬的吉祥物,怎么到了你们南诏,就成克夫寡妇了?”
裴镇怔然看着语态开朗的李星娆,眼底情绪一重淹过一重:“你……”
“你真要死了,千万记得先交代乌王换个人选,莫要连累本宫的名声,懂吗?”
她的话说的半真半假,语气是实实在在冷冽凉薄,可眼神里时不时透出的几分深长意味,似又有什么别的意思,裴镇能感觉到,数月时间,眼前的女人变得明朗许多,无论是肉眼可见的气色,还是她给人的感觉。
就像……
正当裴镇走神间,眼前的人往旁走了一步,竟直接坐在他身边,裴镇侧身,结果牵动伤口,表情僵了一瞬。
李星娆瞥他一眼,“干什么?怕我再给你一刀?放心,我已说过,那刀之后,你是死是活,我们都两清,我有些话要问你,不介意我坐下说吧?”
裴镇慢半拍似的:“不会……”
李星娆先问起战事情况,这本是裴镇所擅长的领域,他回过神,捡重要的部分道来。
“你擒杀了古牙的大王子?”听到这里时,李星娆颇感意外。
裴镇:“和亲旨意抵达原州的时候,古牙便向西北牙帐送去消息。古牙和亲本就是求喘息之机,能得大魏公主,便可扼古牙命运,故而和亲一事,曾在古牙内部引起一番争夺,大王子本是王位最佳的继承人,顺理成章成为和亲人选。收到原州消息后,他便带兵来迎,之后两方交战,他便是主力军之一。”
李星娆明白过来。古牙大败而归,丢失领地,如今连大王子都死了,之后除了休养生息,恐怕还要为王位再起纷争,的确是得安定很长一段时间了。
李星娆看向裴镇。
“那日,姜珣来告诉我说你死了,便是从那时开始计划此事的?皇兄又是何时知道的?”
裴镇扯了扯嘴角:“太子对我的恨并不比殿下少,但凡没有亲眼见到我挫骨扬灰,是不会轻信死讯的。原本,骗过太子会是一件费力的事,但在殿下离开长安那日,此事忽然就有了转机。”
李星娆:“皇兄能放你与姜珣来此,难道没有前提条件吗?”
裴镇默然片刻:“有。”
送亲那日,百姓夹道相送,满城惊动,太子出现在了宣安侯府,彼时,裴镇已假死多日,但在太子到来时,他却并未佯装死状,而是活生生出现在太子面前。
两个男人谁也没有意外对方的出现,又或者说,当他们于那一刻相见时,有些默契已然达成。
裴镇要为李星娆扭转前路,而太子愿意助她。
“长宁说,她一生之仇唯你一人,孤则不然。她说的不错,孤恨你,同时也怨她,但其实,孤与长宁并无不同。”
“自母后身亡,我二人都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今日不知明日事。在最迷茫无措的时候,她遇见了你,全然信任你,孤也同样将全部的信任给予了她。孤责怪她轻信他人不辨是非时,这些罪责,也同样映照在孤自己的身上。”
“当时,若孤能更有定力与手段,明辨是非,依靠自己多过依赖长宁,结果未必会是那般。所以,孤怨她,也怨自己,但无论是恨是怨,长宁永远不会是孤的仇人。”
“裴镇,你欠孤的,今朝都已奉还,孤不再追究。你还欠谁什么,便自己去还吧。孤只有一个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