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瑶通过系统了解到了有关于这个世界的诸多知识,也尝试着用了几道妖术,想要破解眼前的困境。
但她就像是开卷考时抱着一本从未阅读过的教科书匆匆赶进考场的学生,胡乱翻了半天书页也找不着正确答案。
越是焦急便越是不知所措,随着乱七八糟的妖术释放得越多,身体也逐渐变得疲倦。
竹瑶索性闭目凝神,在草地上坐下。
仙魔08号位面是被创造出来的位面,来源于创作司的一部小说。与画龙点睛的故事相似,由于原著太有灵气,一个位面随之诞生。
诞生出来的位面脱离了小说原有的故事线,仅有世界观设定仍旧相同。它自由发展了数万年,直到有一天突然毁灭。
穿越司调查了该位面的毁灭原因,并将其回档到最近一个自动储存的节点。
然后竹瑶便接到任务进来了。
刚进入这个世界时所获得的那些知识来自于小说。这个位面这些年中发生了什么变化,有没有出现新派系的妖术仙法,她全然不知。
竹瑶坐在地上,细细吸收自己所了解到的知识。
在人间遇到这种情况,不是鬼打墙便是误入某处幻阵。前者大多发生于夜间,等到太阳升起时便能脱身。
后者就更为复杂些,幻阵的主人可以是隐居的人类修士,可以是某个宗门,也可以是山林之间的妖怪。
这座山岭名叫沂水山,在小说中,一位从天上来的仙长曾路过这里,诛杀了一个吃人的魔头。为了感谢那位为民除害的仙人,凡人在这座山上建了一座庙宇,供奉他的仙像。
小说中那庙宇香火旺盛,这一条山路人来人往,与竹瑶眼前所见的萧条景象截然相反。
那廖师兄听她说她住在这里,虽然惊讶,却没起疑,大概也与这寺庙的衰败有关。
但不论兴旺与否,那寺庙总归还是在的,孤魂野鬼潜意识中会避开寺庙,有寺庙的地方不大可能会出现鬼打墙。
竹瑶在记忆中搜寻寺庙之外或许会设下的阵法,准备将破解之术一一尝试过去。
什么寻找阵眼、摧毁阵壁,她还学会了该如何放出妖识,最后察觉到半山腰的一棵树有异常之处。
那棵树乍一看与其他树木相同,树冠碧绿、茂盛蓬勃。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觉那树干上的木纹颇为奇特,乱中有序,沟壑纹路隐约构出一道图案。
——那是一道阵图。
这棵树是炼器,名为驱邪木,是一种在民间修士宗门之间很是常见的法器。
驱邪木上刻着阵图,通常作为防御法阵使用,布设之后会影响到一定范围内的妖魔鬼怪。
这种法器易得,只要有树木便能炼制,许多人间宗门外都栽种了大片大片的驱邪木。
但它也存在着弊端——它困不住比炼器之人修为要高的妖怪魔物,驱邪木所设下的界限屏障对他们而言并不存在。
竹瑶能施展妖术、能释放妖识,显然是有修为的。她不知道自己的修为等阶,不过看着眼前的幻阵,显然系统并没有给予她一个实力能与魔尊匹敌的身体。
……幸好她机智灵敏,趁人危机落井下石,与魔尊缔结了契约。
竹瑶心中想着,划破了自己的手指,滴着血的指腹按在阵图上。
妖怪在这个世界中算是中立势力,不像仙魔那样打得不可开交,人间也有不少帮助过人类的好妖。因此,像竹瑶这样未曾沾过人命的妖怪若被驱邪木困住,滴血破阵即可。
她抬起头,看见天空分崩离析,烈日消散时散开细碎辉芒,那辉芒划过天际,仿若落在琉璃上的道道雨痕。
虚幻的星空破碎了,天色转瞬暗下,鹅毛大雪飘飘扬扬,山林间的草木皆覆上了一层银装。
她在这座山林中徘徊了太久,不知何时已经入夜,还下起了大雪。
竹瑶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紧迫感。
——没想到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
南哀时还在桥洞底下吗?
竹瑶下了山,向登天桥的方向奔去。还未奔跑多久她便停了下来,抬头看向夜空中的阵阵流光。
那是御剑的光,先前她从登天桥离开时那些流光尚且说得上分散,现在那流光却大多聚集在登天桥附近。
竹瑶抿了抿嘴唇,从腰间取下一只锦囊。
先前在取魔尊的鲜血缔结血契的时候,她特意留了一个心眼,用血沾湿了身上的一根猫毛,又忍痛将猫毛拔了下来,化作一只雪白色的小锦囊。
锦囊里除了一点嫣红之外空无一物,竹瑶再度以自身的血为媒介,在空中凝出一道符咒。
以血液为媒介的术法大多是妖术与邪术,先前竹瑶与魔尊契定的血契也是如此,人间修士与仙界上仙鲜少使用这样的术法。她不敢在原地久留,见那血符轻轻一颤,往远处直掠而去,连忙跟上。
血符将她指引到了沂水山。
竹瑶:“……”
她站在山路路口,抬头看着道路两侧幽影憧憧的树林,眼眸迟缓地眨了眨。
远处天际流光溢彩,时而有辉光闪过夜幕,将浓重夜色稍稍映亮。
哗哗作响的树冠、摇晃的草丛、林间的黄鼠狼,在那一闪而过的暗光下清晰一瞬,又很快遁入黑暗。
竹瑶鼻尖轻轻一嗅。
——有血气。
那血腥味极淡,消散在风中,若不是在看到追踪符将她引到了这里后凝神感受周边的异常,竹瑶恐怕根本不会察觉到那缕缕鲜血的味道。
她深入林中,循着血气寻找。
少年魔尊倒在了林间。
又一道辉光映亮天际,照亮了他在地上的影子。竹瑶目光在触及他的时候顿了顿,身体比思绪快了一步,俯下身来查看他的状态。
昏倒在地的少年此时已经成了一个血人。
他的手与腿都诡异地扭曲着,像是骨头被折断了,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裸露着的皮肤上又添了不少新伤,就连脸上都有。
那些伤口也很是奇怪,皮肤仿佛被石头击中的玻璃,如蛛网一样崩裂开来,露出里头的血肉。
血珠从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裂口中不住地往外渗,看得人心惊胆战。
“……天哪。”
好不容易重新找到疑似任务目标的竹瑶压根来不及高兴,不由自主地喃喃一声,猫耳猛地抖了一抖,尾巴绷紧了。
这场景太过血腥,她看不下去,被吓到般移开目光,反射性地感到反胃。
但她很快又逼着自己转回视线,拿着之前摘到的止血草,胡乱往他身上糊。
那几株止血草远远不够,魔尊脸上没有半分血色,嘴唇也变得如纸苍白。
若换做一个普通凡人,恐怕早就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但魔尊还有微薄的气息,身上还笼着一层薄薄黑雾。
可那气息微弱到像是随时都会散去,竹瑶抿了抿唇,心中有些焦急,想起之前探出妖识的时候曾看到几处地方生长着大量的药草。
她站起身,想要去摘那些药草,临走时顿了顿,看向躺在地上的魔尊。
……他昏迷不醒,又浑身是血,倘若引来山林间的野兽,说不定会被叼去吃了。
她得先将他安置到一个安全些的地方。
……
少年魔尊身体上的那一层黑雾浮浮沉沉。
□□彻底失去了掌控,但阵阵刺痛的魔魄仍旧模模糊糊地传达来对外部的感知。
……真是阴魂不散,他想。
这具躯壳已经到了极限,最后倒是让这猫妖捡了便宜。
南哀时心生遗憾。
先前与那猫妖说的话,倒也并非彻头彻尾的谎言。
他是在逢魔时刻诞生的邪魔,世间绝无仅有。即便□□消亡,只要此间恶意尚存,他便能够自幽冥之中复生。
所以那帮仙人不敢杀他,好不容易抓住了他,也只能将他镇压在牢中。
□□因为疼痛而无意识地抽搐,深深泛红的眼角溢出泪水,与额角伤口处的血一同流下脸颊,像是两行血泪。
他感受着疼痛,百无聊赖地等待。
等待那猫妖刺进他的胸膛、分食他的身体。
只是他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致命的疼痛降临。
少年魔尊心情变化犹如翻书般快。
复生本就伴着痛楚,每一处骨骼都经过赤血渊下那永不止息的岩浆打磨,那野猫还要将他晾在这里,让他承受更久的痛苦。
他戾气横生,想,等他从赤血渊中上来,定要找到那猫妖,将她碎尸万段。
乌云遮蔽悬月,山林之间昏天暗地,伸手不见五指。不过一会儿天上落下雨来,打湿了少年魔尊遍是血污的身体。
那阴沉连绵的细雨很快转成倾盆暴雨,夜空中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珠伴着冰雹砸落。
雪地上的血液被一点一滴冲刷干净,南哀时的身体轻轻颤抖。
他的意识也在等待中变得昏沉,在蚀骨的痛感之中,有一双手触上了他。
沉寂的黑雾自主涌动,漫过猫妖的脚腕。
南哀时模模糊糊地听到猫妖兀自喃喃:“……这么严重的伤势,止血草真的有用吗?”
止血草。
声音传入魔尊的耳,他思绪清明半晌,旋即心生轻蔑。
这猫妖实在是畏首畏尾,濒死的魔尊之体就在眼前躺着,还要假惺惺地反复试探。
带着温度的手拂过他的身体。
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痛觉占据了大部分感知,南哀时不知道那猫妖在做些什么,只知道她在自己的身体上四处摩挲。
紧接着他被背了起来。
山林之间暴雨滂沱,山路崎岖不平、泥泞难行,那只猫妖没有杀他,反而将他背在身后,在黑夜中走得磕磕绊绊。
涌动的黑雾安静些许,像是无法理解所感知到的一切,于是沉寂了下来,冷眼旁观。
长长的缚魔链拖过山路,铁链摩擦时锵鎯作响。山风掠过树林,那锁链兀自晃荡,荡到猫妖脚下,将她绊了一下。
她步伐踉跄,下意识伸手向后。
南哀时魔识受损严重,四周的景象变得光怪陆离,模糊一片。在某一个瞬间他感知到,那些将伤口砸得生疼的雨珠与冰雹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了。
他被安置在了一个无风亦无雨的地方。
耳中仿佛被血水堵住,许多嘈杂声响朦朦胧胧地传来。他心生困惑,费力睁开眼,眼前一片雾气,什么都辨认不清,只知道身侧气息来了又走。
昏昏沉沉之中,南哀时心中掠过一个可笑又荒唐的念头。
……那猫妖想要救他。
第4章
◎魔尊苍白的嘴唇张了张,阴恻恻地问她。◎
竹瑶先前用妖识寻找阵眼的时候,在临近半山腰处看到了一间茶棚。
那茶棚应当是当年寺庙香火丰旺时为上山的香客所设的歇脚处,三面是竹木做的墙,一面大敞着,风呼呼地往里头灌。
她把少年魔尊放在一张桌子上,缓了几口气。
茶棚里头挂了一排灯笼,不过那些灯笼早就已经不亮了。竹瑶穿过被风雨腐蚀了的木桌木椅,到柜台后边看了一眼。
柜台上零零散散地摆了几只茶壶茶杯、柜角处搭着几条擦桌用的抹布,柜子里头还放着斧子、竹篓、木桶等零碎杂物。
大抵都是这茶棚还有客可迎时留下的东西。
竹瑶把斧头拿了出来,打量了几眼。
有些钝了,但够用。
她扛着斧头,去外面劈了些树枝木头,回来把木头搭在茶棚漏风的那一面,又往树枝木头之间的缝隙里糊了点儿泥巴、盖了点儿叶子,只留下窄小的一块口子当作门。
外面的风雨勉强被挡住了。
竹瑶快站不稳了,手臂与腿都在发抖。她在木椅上坐下,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她决定休息片刻,手肘撑着木桌,掌心捧着半边脸蛋,侧过头去看另一张桌上躺着的魔尊。
刚才往他身上糊的止血草汁水不知道被大雨冲掉了多少,但竹瑶实在没有力气再去采药了。
少年浑身上下都被打湿,乌黑的额发湿漉漉地搭在眉眼之间。他闭着眼躺在那里,脸色苍白,伤痕累累,一刹那给人的感觉易碎又可怜。
……易碎又可怜。
这个想法刚从竹瑶的脑海中晃过去,就被她坚决地打上了一个红色叉叉。
那可是一位魔尊,即便长得像是个可怜巴巴的美少年,骨子里流着的仍是魔物的血。
……也不知道她到底能不能感化魔尊。看他年纪轻轻的模样,如果能获取他的信任,跟在他的身侧尽量阻止他作恶、阻止他摧毁这个世界就好了。
竹瑶心中琢磨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猫耳与尾巴仿佛拥有自己的意识,自顾自地抖了抖,抖出来不少水珠。
她砍过面貌狰狞的怪物,但她从来没有杀过人。
这魔尊长得人模人样的,岁数看起来还没有她大。即便她不愿承认,但没有做好杀人的心理准备,确实也是她选择了感化魔尊这条路的原因之一。
她叹了口气,有些烦恼地咕哝道:“……如果能乖一点就好了。”
竹瑶奔波了一整天,精神与身体都累极,坐着坐着脑袋便耷拉下来,趴在木桌上睡着了。
再睁眼时已是数个时辰后,天仍暗着,旭日尚未东升。
竹瑶体力恢复了些,去查看南哀时的状态。
兴许是魔尊的自愈能力强大,他身上那些如蛛网般破裂的伤口在一夜过后都已经结痂,不再流血。
那些暗红色的血痂密密麻麻地交错,在淋了雨之后变得溃烂浮肿,看起来仍旧狰狞可怖。
昨夜背着他走过山路的时候,少年魔尊浑身冰冷,像是一具失去了生机的尸体。今天竹瑶探手碰碰他的额头,手指仿佛碰到了火炉,反射性地弹开。
她拧起眉,注意到少年魔尊脸色苍白,偏偏两颊浮着不正常的红。
……这看着像是发烧的症状,但南哀时是魔物,是天生邪体。
魔物也会像凡人一样发烧吗?
竹瑶又去山林中采了药草,准备捣些药汁,再给魔尊的伤口敷上一些。重新回到茶棚的时候,她情不自禁地皱起鼻子。
……那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在茶棚里待久了便习惯了那气味,走出茶棚、闻到新鲜空气后再回来,那感受便不同了。
竹瑶走到南哀时的身边。
他身体仍在发烫,且很脏,铁锈般的血腥味与昨夜残存的止血草苦味混杂在一起,那气味直冲鼻腔而来,刺鼻难闻。
竹瑶迟疑片刻,身后毛茸茸的猫尾无意识地拍着桌角。
她不知道魔尊什么时候会醒来,也不知道他们要在这间小小的茶棚中待上多久。
为了她能够顺畅地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