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赵蕴的伴读,她曾经视作亲弟弟的裴淮,已经死了。
第28章 ◎追着她落崖◎
第二十八章
赵蓁刚换了衣衫,刚走进御书房,有个身影已经飞快扑了过来。
赵蓁刚要皱眉呵斥,却见那人在她身前看看半丈处站稳,端端正正拱手行礼:“见过陛下,臣幸不辱命!”
声音沙哑却中气十足。
赵蓁仔细看去,一别四月,裴淮比起离开时不仅黑了壮了,连个子似乎都长高了。
仿佛他就是为战争而生,只要有战争的淬炼和洗礼,濒死都能复生。
四个月没见到人,不过偶尔做个噩梦而已,而今再次见到人,赵蓁脑中直觉有太多东西正争先恐后地要冲破她记忆的围墙,直接杀她的眼前。
一切都已过去!
赵蓁心中反复告诉自己。
“裴卿辛苦了,”赵蓁脸上的笑容已然和她父皇当年无甚差别。
赐了座,赵蓁问:“裴卿居功至伟,可有所求?”
她想恢复他的之前爵位,安抚一番后收回他手里的兵权,也许一下子收不回,但能收一点十一点。
来日方长。
裴淮心里一句“阿姐我只想要你”在心里翻烂了,也没说出口,他沉默半晌也不知道要求什么。
只听赵蓁说:“朕复你爵位,如何?”
裴淮却摇头,又想了想,才开口:“臣听闻禁卫军中皇城司指挥使已然空缺,臣斗胆,求陛下恩准。”
赵蓁惊愕。
皇城司指挥使原本是赵萼的左膀右臂,是禁卫军中最贴身护卫他的一支军队,也暗中替他办一些见不得人的差事,之前有人说起皇城司指挥使,都以“皇帝爪牙”称之,名声极为恶劣。
她试探着开口:“裴卿,想好了,攻下西戎的功劳,就换一个区区从四品皇城司指挥使?”
裴淮眼神坚定:“此番西戎归入大衍版图也好,或是成为番国也罢,这十几年也不太会有大的战事。臣无仗可打,但对陛下的忠心却永远不会改变,臣自幼受陛下庇护,不敢说报答大恩,只求护卫陛下左右,保陛下一生平安。”
赵蓁还要摇头,却听裴淮又说:“臣愿将手中兵权尽数上交朝廷,只求陛下恩准。”
赵蓁默然。
几十万的兵权,只求一个小小指挥使,她没有理由拒绝。
“也罢,应你便是。”
她心中思虑太多,没仔细去看眼前之人平静且恭敬的神情下,隐藏起来的比近一年前更加诡异的眼神。
*
四日后,西征大军归朝。
赵蓁登上城楼迎接诸将士,看着悄悄来又悄悄走,如今一脸平静看着她的裴淮,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但又找不到哪里不对。
姚黄等人消息,裴淮在西北除了征战,一切正常。
除了突然离开大部队几日,几乎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赵蓁微微放心。
朝中对征西大将军裴淮的赏赐只是一个小小指挥使的时候,皆惊讶不已;
当得知他刚刚收拢的兵权又尽数上交的时候,简直不敢置信。
朝中和民间对此事议论尚不足几日,圣元帝离京祭天的时间到了。
赵蓁上了驾撵,下令队伍出发。
不出所料,她看见了护卫队中的裴淮。
他一身黑衣,腰间挎着长刀,神色肃然。
她虽不打算让裴淮随行,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坐在帝王宽大无比的巨撵中,赵蓁微微垂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两天一夜的路程,到了山脚下。
赵蓁弃撵而行,身后浩浩荡荡跟着护卫队。
还有十几丈便要登顶,却不料一群黑衣人持刀突然出现,护卫队和黑衣人立刻缠斗起来。
原本从禁卫军精锐中挑选而成的护卫队,各个骁勇善战,可再骁勇也不敌对方使诈。
黑衣人似乎事先预知了风向,背风打斗时突然洒出迷药,比起大范围来,一对一洒药简直一撒一个准。
护卫队渐渐落了下峰,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已经倒下了半数。
“陛下,陛下!”裴淮奋力解决对手,跌跌撞撞来到赵蓁身边,他朝着赵蓁身边疑惑地寻找落雨听风两人却不见踪迹的空档,背后又被黑衣人砍中一刀,但他马上将赵蓁护在身后,“陛下,我们中埋伏了。你放心,只要臣有一口气,一定不让陛下有事!”
裴淮又和黑衣人缠斗起来。
可随着他受的伤越来越多,心中疑惑也越来越大。
他暗中安排跟在后面的手下,如此大的动静,竟然没有一人上山支援。
眼下京城还有谁有如此手笔?
是叫嚣着选皇夫最凶的马阁老,还是赵萼原来最忠心的狗勇毅候王景明?
好像都不是……
战局越来越不利,裴淮根本无暇细想。
裴淮被五六个黑衣人缠着,无暇他顾,打斗中只听得赵蓁一声惊慌的尖叫,人已经从山崖上坠落下去。
“阿姐――”裴淮目眦欲裂,几刀飞快撕开口子,他拼着受伤冲出包围,看也不看就跳了下去。
甚至,他在看见坠落的身影时,脚下猛踩崖壁加快坠落速度,终于在落地前一把保住了赵蓁,想也没想一个翻身就换了位置。
“嘭!”
巨响过后,裴淮抱着赵蓁狠狠砸到了地上。
后背前胸皆受了巨力重创,裴淮吐出一口血,当场晕了过去。
赵蓁晕了好一会才勉强清醒过来。
睁开眼便觉得晕眩不已,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她因为裴淮,如今落下的地方离事先安排的地点差了许多。
不好,身下是坚硬的土石,而不是柔软厚实的草甸!
赵蓁马上清醒了,她刚要起身却发现自己腰身被人紧紧搂着。
那人哪怕已经失去意识,手里也没有松了半分力道。
除了偏头能勉强看见他胸口的一大滩血,赵蓁什么都做不了。
刚要去掰他的手臂,听见他一声闷哼。
“裴卿?”
“裴卿!”
赵蓁叫了两次,好久才听到沉闷地一声回应:“阿……姐……我没事……你可有伤着哪里?”
听他声音还算清醒,赵蓁松了一口气,示意他放开自己。
裴淮却很是执拗:“阿姐,阿淮没事。阿淮说过要保护你,就不能食言!”
说着,他深吸一口气,竟然真的抱着赵蓁站了起来。
两人站好了,赵蓁才发现裴淮刀伤无数,甚至他砸在地上的那一刻,因为两个人的重量,他可能断了不止一根肋骨,左腿似乎也不太能用力。
赵蓁见他被风沙吹得黑的脸上,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身体因为失血和剧痛,还在不自觉的颤抖,却还是顾不上自己要来看她伤势。
“无碍,大概只有脚踝扭了,”赵蓁倒也不是扭捏之人,胳膊被山崖壁上凸出的岩石刮破了衣袖,划开了皮肉一直流血,倒是不太在意。
裴淮不说话,只狠狠皱眉。
“阿姐,你胳膊在流血,我给你上点药,”他掏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从里衣上撕了布条,给赵蓁包扎好。
赵蓁没来得及拒绝,他就动手了,索性就随他去了。
“阿姐,今日不知是何人所为,但眼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找个地方躲一躲,等待援军。”裴淮胡乱给自己上了药,后背几处厉害的刀伤原本想要让赵蓁帮忙,但想到自己护卫不力才让赵蓁涉险,也就没有开口。
“我们往那里去,”裴淮指着东南边的树林,“或许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赵蓁看着他利落行走的背影,发现他后背肩胛骨处的血迹越来越大,才发现不对。
低头一看,才发现他落下的地方有一块拳头大的尖利石头,上面还有未干的血迹。
此人不知疼痛吗?
赵蓁刚要叫住他,却不知如何开口。
是告诉他此地没有危险,还是告诉他原地等待马上就会有人来救援?
赵蓁发现,她无法开口。
“裴……淮,”她下意识改口,“你背后的伤,我给你上药吧。”
裴淮眼中有欣喜之色,上不上药根本没关系,阿姐不在“裴卿裴卿”地喊他了,说不定不用多久,她又会亲昵地喊自己一声“阿淮”。
但能帮他上药,还是很高兴的。
上了药,他脚步都轻松了几分。
两刻钟后,他们找到了一座小屋。
屋中有长矛和弓箭,似乎是猎人歇脚的小屋。
裴淮觉得不够隐蔽,但赵蓁说歇个脚,裴淮还是答应了。
两人坐下歇了一会,赵蓁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裴淮不做声,但出了小屋仔细探查了一番,发现周围并无一丝追兵痕迹。
他看看赵蓁干裂出血的嘴唇,终于下定决心。
他取下弓箭,紧了弦,交给赵蓁:“陛下拿着防身,臣出去找找水源。”
说完,他提着长矛出去了。
背后伤口似乎又在流血,他似根本毫无知觉。
赵蓁一人坐在简陋的小屋中,知觉心中情绪复杂难以言说。
半盏茶后,有鸟叫声传来。
赵蓁回以口哨。
然后,落雨听风推门而入。
“陛下,为何突然变了位置?”
落雨心中焦急,找到人就问。
赵蓁心中微叹,“裴指挥使杀出重围,将我带到此地。”
落雨听风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惊讶。
赵蓁交代了一番,两人离开。
不多时,裴淮回来了。
他脸上多了几道擦伤,衣摆却兜了不少野果。
他找了一个最大的,仔细用袖子擦了,递给赵蓁:“陛……阿姐,你试试?”
赵蓁见他比自己还要干裂的嘴唇,见他一脸疲惫却眼中带笑,还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
沉默半晌,她接过了野果。
第29章 ◎再次同眠◎
第二十九章
两人刚吃了一些果子,屋外就传来了动静。
赵蓁以为是落雨听风两人来“援救”,不想,来的却是裴淮的人。
一行三小队,共三十一人。
赵蓁冷眼看着裴淮狠狠收敛了怒容,却依旧愤怒难当,责问领队为何如此失职,得知他们也遇到埋伏后才脸色稍霁。
“回去领罚!”
裴淮趁着连丢下一句话,开始安排护卫。
有人出去探查,有人戒备,有人护卫,配合默契,行动迅速,半个时辰后,裴淮带着赵蓁返回京城。
*
圣元帝祭天却遇刺差点驾崩的事,很快传开。
刑部和大理寺出动全部人马,调查此事;锦衣卫和皇城司的加入,让事情很快便查得清清楚楚。
所有线索和证据,都指向了马阁老和勇毅候,甚至还查到了勇毅候府中私藏了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
而这个孕妇,乃是赵萼的大宫女。
整个大衍朝都沸腾了。
原来马阁老和勇毅候一群老东西整日里明面上叫嚣着让圣元帝选夫生子,实则早就打算好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真是卑职无耻之极!
随着马府和勇毅候府被抄家,原本对赵蓁当上女帝非常不满想要暗地里搞事情的臣子们,也彻底歇了心思。
圣元帝终于坐稳了皇位!
*
就在众人以为刺杀一事已然翻篇的时候,京城悄悄开始有暗流涌动。
某日一早,醉月楼里一声尖叫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客人们经过一夜酣战,都还搂着楼里的姑娘熟睡,都被这声尖叫给吵醒了。
老鸨循着声音找过去,才发现是楼里头牌凤仙的屋子发出声音,心中恼怒她不懂规矩,进屋就要斥责。
谁知,她发出的尖叫声比凤仙的声音还要恐怖。
屋子里死人了。
应该说昨晚凤仙的客人、陆祭酒家的小公子,死在了床榻上。
京兆府衙门很快来了人,仵作查看后填写的尸格上写得清清楚楚,陆公子死于□□过量。
京中一片哗然。
陆祭酒老脸丢尽,连丧礼都办得极为潦草。
就在市井中还在议论陆家家风不严,陆祭酒不过是个道貌岸然之人,李尚书家也出事了。
礼部尚书李志远的嫡孙和一群纨绔在跑马时不慎从马上坠落,摔断了脖子,当场气绝。
一听说心肝肉没了,李志远的老妻直接撅了过去,好不容易醒来,嘴巴已经歪了。
可李志远嫡孙的死还偏偏查不出什么异常来,甚至有人还透出消息,他和一群狐朋狗友就喜欢在马场跑马,以往撞死踏死过的仆从,一只手都不够数。
老百姓一片哗然,恨不得直接说一声“死得好”!
李家丧礼倒是办得隆重,但架不住老百姓暗中指指点点,甚至还有人编了儿歌,传唱豪门特权子弟的奢靡无耻和罪有应得。
事情渐渐淡了下去。
可两个纨绔一死,朝中大臣们已经渐渐嗅出点味道来了。
因为这两人,都在圣元帝皇夫花名册中。
*
赵蓁发现,这几日上朝时中大臣见到她,都有些胆战心惊。
被御史上了折子、参他贪赃枉法的陆祭酒特别明显,像是突然变成哑巴一样,连话都不敢说;
而李尚书则显得更加小心翼翼,因为他的妻弟一家强抢民女、强行圈地之事已经被人捅了出来,他能不能将自己摘干净还不好说。
还有一些老臣更是态度大转变,原本推行不下去的政令,变得异常顺畅。
赵蓁猜到了他们是被杀鸡儆猴了,张阁老和勇毅候的下场肯定让他们胆战心惊。
倒是两府公子出事,让她有些意外。
这些纨绔,还没到她腾出手来亲自处理的程度。
只是……
夜晚,赵蓁脱了衣衫散了发髻,躺在塌上看书。
魏紫进来,一脸纠结:“陛下,裴世子又来了。”
赵蓁没打算理会,她漫不经心翻过一页书,“告诉她,朕的寝宫很安全,不用他带着人亲自来护卫。”
魏紫哪里不知道要如此回话,可也得那人听啊:“就在刚才,裴世子说他亲眼看见寝殿护卫的武婢和侍卫间隔空隙时间太长,说有危险,他一定要进来亲自守卫。他还说,祭天遇刺是他护卫不周,让你受了伤,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此事。”
赵蓁把手里的书放下,皱眉:“让落雨赶他走。”
魏紫很是无奈:“听风不在,落雨一个人打不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