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北呈蹲下身缩在她脚边,仰头看她,邰沉月见他白皙纤细的颈脖,孱弱又漂亮,他乖顺地望着她,好似她是能够掌握他生杀大权的主人。
皂靴中的碎片因摩擦外力更往他的血肉里刺,可他对脚底的刺痛毫无知觉,他问:“那我要做什么事情,你才会喜爱我。”怕她觉得自己不够诚恳,又补上一句,“任何事情。”
邰沉月见他虔诚炽热的眼神,心底恶劣的破坏欲顿起,她抬手摩挲着他细白的脸庞,说:“任何事情吗?”
柏北呈被她亲近的举动惊得怔愣住,她以前从不愿碰他的。
他下意识地点头。
邰沉月见他点头,她微微一笑,如同春花绽放,透着绝俗的清丽。
她倾身贴近他的耳廓,眸中的恶劣溢满出来,微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侧脸,柏北呈耳尖泛红,心跳剧烈的鼓动,她的下一句话让他面上血色尽失。
“去死。”
她仿若不见他青白灰败的角色,勾起嘴角,饶有兴趣地说:“只要你去死了,说不定我就能喜爱上你。”
她见他双眼中的亮色逐渐黯淡下来,心里不屑的想,男人口中的喜爱也不过如此,连为她去死都不敢,这算哪门子的喜爱。
无趣。
邰沉月也没想着他能回答,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察觉自己在此呆的太久了,她得赶紧回慈光寺,要不然陈姐姐会担心她。
随即起身推开他,准备离开,她还未走几步,身后嘶哑破碎的声音传进她的耳畔。
“真的吗?”
他的声音太过干哑艰涩,她一时没听清,转头就撞上了柏北呈脆弱而又无助的眼神。
“只要我去死,你就会喜爱我吗?”
他说出来的一字一句都极为清晰。
邰沉月微扬下巴,居高临下地说:“当然。”说罢,没有
丽嘉
一丝留恋地大步离开。
他呆呆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眼神里满是眷恋,牙齿紧紧地咬住嘴唇,眼圈泛红,他的喉头微哽,泪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下来,他恍若未知。
“月儿,切莫骗我。”
-
元仁帝听到下属将邰沉月带往东宫,心下一松,可听见这件事完成的如此简单,他总觉着有些不安。
邰文肃为了不让他的女儿进宫,选择辞官回家,而且他儿子口中的邰沉月也不像是个好说话的女子,怎么这次会如此顺利。
元仁帝越想越不对,召来李元庆准备摆架东宫,还未等他迈出御书房,就听见太子的近侍要来觐见。
以为太子那边是有急事,他按了按眉头,摆手让他进来。
只见那宫侍神情悲恸,跪在地上,说了很多话,他只听见他说太子生命垂危,其余的就什么也听不清了。
他现在脑海里只有生命垂危四个字。
他的儿子怎么会生命垂危?
元仁帝只觉得浑身无力,双腿发软,他扶着桌案起身,脚步虚浮,此时的元仁帝不再是万人之上的天子,而是心忧儿子的老父亲。
他声线不稳,说:“摆架东宫。”
此时的东宫早已乱成一团,御医们正在床榻前救治太子,宫侍们都跪在地上,惶恐不安等着皇上驾临。
他们如何都没有想到太子会自歿。
自邰姑娘走后,殿下就关着殿门,不让任何人进去。
他们原本以为殿下只是想独自静处,也就没有去打扰。
而小德子怕殿下会因此郁结于心,便想借着该用膳的由头去提醒殿下用膳,可他唤了好几声殿下,里面都没有声音传出来。
小德子立马慌了,推门而入,里面的场景让他永生难忘。
太子躺在血泊中,胸前插着一把匕首。
那淌在地上的血迹,就像妖艳的曼珠沙华,凄美又诡异。
元仁帝是被人扶进东宫的。
他的身形颤巍巍,步伐凌乱,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元仁帝见殿里的宫侍们皆垂首,神情哀痛,心里嗤笑。
这些阉人不是哀痛他的儿子,而是在哀痛他们自己的命。
他们怕他一声令下,让他们全部殉太子。
东宫上下几百人,连一个人都看顾不好,竟让他的儿子在殿内自歿。
一群废物!
“来人,把这些人全部拖下去斩了。”
东宫的宫侍们哭做一团,有些人磕头,有些人哭喊,压抑绝望的气氛充斥着整个东宫。
太医们听到皇上进到东宫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将殿内宫侍们全部斩首,心里惶然,手下医治得更为卖力。
生怕救不活太子,皇上让他们也跟着殉葬。
宫侍们全部被侍卫拖了下去,殿内空旷干净。
元仁帝让人搬了一个椅子放在离床榻不远的位置,他锐利的眸子紧紧盯着太医们,沉声警告:“刚才那些宫侍什么下场,朕想诸位太医也看清楚了,如若太子的命救不回来,你们一个不少,都要陪葬。”
东宫彻夜灯火通明,终于从阎王手里把太子抢了回来。
元仁帝罢了第二天早朝,将东宫肃政了一番,太医也全部扣在东宫,所以太子自歿未遂的事情没有传出一点儿风声。
朝中大臣得知圣上罢早朝,罢朝的原因却不得而知,宫中一点儿风声都没有,这让大臣们有些人心惶惶。
就在朝中大臣们都在东猜西揣的时候,元仁帝正坐在太师椅上,听御医禀报太子病情。
“太子殿下身体羸弱,再加上当时意志消沉,情绪低迷,所以匕首插入的位置离要害处有稍许偏离。”
元仁帝摆手让他们退下,准备去看看儿子。
可他刚一起身,头部眩晕,眼前一片昏黑,他勉力撑着扶手,等脑袋清明些,缓步走到床榻前。
床上的人,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庞,气息微弱,眉头拧在一起,嘴里发出若有似无痛苦的呻/吟。
元仁帝的脸色阴沉如水,他还真是小瞧邰沉月了。
现在他没有任何理由去捉拿她,就算能把她囚于天牢,他的这个痴情种儿子,指不定还能做出殉情的事。
他守了一会儿,便唤人进来照顾太子,转身离开。
自昨日起就一直紧闭的宫门,也重新元仁帝步履蹒跚,逆着光,光线勾勒出他佝偻的背影。
-
邰沉月回到慈光寺已是傍晚,进门正好碰见陈汝椒。
邰沉月正欲跟她说左相的事,还未开口就被她打断:“你怎么取个吃食这么久?要我好找。”
“在路上被一些事耽搁了,我们先回屋。”她拉着陈汝椒回到房间。
陈汝椒见她面色凝重,心里虽不解,但还是屏息静气地等她说话。
“左相的儿子来过这里了。”
这句话把陈汝椒炸得一激灵,她不敢相信地问道:“左相的儿子?”
陈汝椒见她点头,眉头紧蹙,陷入沉思。
这件事她做得隐秘,怎么会让左相听见风声,难道慈光寺有奸细?
她们二人对了眼色,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猜测。
作者有话说:
本章节掉落五个红包~
还有两更哦
第30章
姻缘树【二更】
“陛下, 太子殿下醒了。”
小德子快步走进御书房,向元仁帝禀告太子近况。
他是东宫里唯一存活下来的宫侍,圣上念他对太子忠心, 便让继续贴身照顾太子。
元仁帝闻言放下手中奏折,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经此一事, 他也察觉到自己真是老了许多,现在处理政事都力不从心。
望着跪在地上的宫侍,想起了耽于情爱的儿子,若自己崩后,天下交到他的手上, 到底是幸事还是祸事。
“朕待会去看他。”元仁帝浑浊的双眼闪过一丝决绝。
元栖朝不能亡。
*
柏北呈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双眼空洞无神,嘴唇因缺水而干裂苍白,周身都萦绕着绝望的气息。
他活过来了是吗?
殿内跪着一群人,皆身形颤抖, 地上还有被砸碎的药碗。
太子殿下苏醒对这几日压抑沉闷的东宫来说,绝对是天大的喜事,太医们都暗中庆幸自己的脑袋保住了, 宫侍们也不用担心会被殉葬。
宫侍将药煎好呈给太子, 本还虚弱无力的太子, 却勃然大怒, 端起药碗就往地上砸, 滚烫的药汁溅在太子的手上,登时通红一片。
他们从未见到这样的太子, 披头散发, 神情癫狂地像个疯子般。
宫侍们被吓得连忙跪下, 也不敢收拾令太子厌恶的药碗。
若说太子殿下前段时间病重还尚存一丝生气,可如今已是毫无任何求生欲望,连药碗都不能看见。
等元仁帝进来见到的就是这番景象,殿内宫侍跪成一片,地上洒落的药汁,破碎的药碗,还有毫无生气躺在床上的太子。
元仁帝的脸色略显阴沉,也没唤人进殿收拾,就径直走过脏污混乱的地,等走到床榻见到儿子萎靡的神情,眸中浮现一抹痛意。
既然他断不了,那就他这个父亲来断。
他坐到床榻边,沉声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宫侍们慌忙起身,却也没出半点声音,瞬间东宫里只剩天家父子二人。
“她不爱你。”
床上的人恍若没有听到一句话,还是睁着无神空洞的眼睛盯着床幔。
元仁帝见此,心中有些揪心,他知道儿子对邰沉月还是保留一丝期待,点破了这层窗户纸,只会让他更伤心,可他不能接受儿子被她玩弄于股掌。
他加重语气道:“她不会爱你。”
柏北呈缓缓闭上眼,未置一词。
元仁帝不愿让他自欺欺人,继续说:“你真以为你死后,她便会爱上你,念着你?”
“不说你身为太子,便是五六岁的稚童也不会相信这种说辞,你如何就这么傻,非要守着她。”
“朕也不谈以后的事,就说说现在的事,说说以前的事。你们少时上骑术课,她的马突然被惊着了,你给她当肉垫,把她护得严严实实,自己却摔断腿,养了三个月腿,在养病期间,她可曾来看望过你?”
柏北呈听此长睫微颤,心里在为她辩解,她有来看过他的。
虽说元栖朝没有出现马上的皇帝,但是皇家还是很注重骑术课,而天子为了昭示皇恩浩荡,也会准许三品以上大臣的子女同皇家子弟一起听课。
邰沉月从小就对兵书就很感兴趣,所以对骑术也是兴趣盎然。
那日她本是参加骑术考核,可却没有想到马突然发了狂,她年岁小,拉不住缰绳,做好了被摔在地的准备,结果就在她快要跌落在地的时候,一身白影飞身过来,死死地护住了她。
等教习赶过来时,他就已经疼得昏死过去了。
太医给他们两人都检查了一番,她只是有轻微的擦伤,而他则是小腿骨断裂。
邰沉月看着被抬走的白色身影,眸中闪过一丝幽暗,以为救了她,右相便会归入太子阵营,那他的如意算盘就打错了。
右相回府等知女儿被摔下马,慌忙地又找大夫检查了一遍身体,确认了只是一些轻伤,他才放下心来。
邰文肃听同僚说是太子殿下救了自己的女儿,便想拉着女儿进宫看望太子,而谁知女儿死活也不愿去,还说太子居心叵测,有阴谋。
他拿女儿没办法,只好自己进宫觐见皇上说她落马受惊,不方便进宫,然后去东宫给小太子又说了一遍她不方便进宫的缘由,忙到夜擦黑才回府。
不过她后来还是见到了断腿养病的太子。
宫中举办百花宴邀请了她的母亲,她嫌在家无趣,便跟母亲一起去了宫中,可没想到百花宴更无趣,所以她就自己偷偷溜出来了。
邰沉月到处乱走乱逛,看见了一座颇为气派的宫殿,牌匾上写着东宫二字,这才想起这里是太子的居所。
她心思一转,柏北呈为了守住太子之位,连性命都可不顾,她倒想要见识一下东宫。
邰沉月让宫侍去禀报,不多会就被她就迎进了东宫。
这东宫,除了大,也没有什么好。
走了一会儿,她就觉着没意思,进了殿,就看见床上虚弱苍白的太子,她面不改色地扯谎说自己担忧太子,专门前来探望。
而太子只是温柔含笑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她说完这几句话就要告辞离开,见太子失落不舍的神情,她心里不屑,天家人真会装。
她一点也不想多待,转身大步离开,便也错过了太子眼中缠绵的依恋。
“呈儿,这件事不能强求。”元仁帝无力的语调也拉回了他的思绪。
柏北呈锦被下的手握紧,指尖掐得泛白,他睁开双眼,自嘲地说:“不要强求?”
他的音调愈拔愈高,语气怨怼,“那父皇为何要强求她?如若不是父皇强求她,她会如此怨恨厌烦我吗?”
元仁帝被他一连串的质问给怔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到现在还想着邰沉月能对回心转意,朕一句话明明白白告诉你。”一字一句,说得笃定,“痴人说梦。”
柏北呈听此只是轻笑了一声,又闭住了双眼。
元仁帝脸色一沉,冷笑出声:“那你就赶紧死,你死了夭家小子估计得更开心,你活着影响人家双宿双飞。”
他话音还未落,柏北呈猛地睁开眼睛,急不可待地问道:“什么夭家小子?”
元仁帝冷哼一声,应道:“左相家的公子,夭无妄。”丢下句话就甩袖离开。
柏北呈听此眉头紧皱,陷入沉思,他记得月儿不认识夭无妄,他俩怎会有关系?
等到他唤来宫侍才了解到,在他昏迷的这几日,左相公子追求右相千金这一事闹得沸沸扬扬。
*
“你好友胆子也太大了吧,天家父子吵架他敢偷听。”
“声音小点,那不是偷听,吵架的声音特别大,好多人都听到了,但是不敢往外面传而已。”
空中烟花四起,绚烂夺目。
巨大的声响也止住了面摊里的交谈声,柏融仰头望着天,他现在成为了一个孤魂野鬼,飘荡在一个他不知道的国度。
他的师姐,回到了天衍宗吗?
柏融喉头微哽,心里泛酸,她,还会想起他吗?
柏融离开了小面摊,漫无目的地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街上的百姓们皆面露喜色。
他浑不自觉地走到姻缘庙,庙里有棵榕树,看着有几百年的树龄,树冠上挂着许多红布条,布条上还有字。
它们被风吹得纷纷扬扬。
自己一直生活在鬼域,重生后到了天衍宗,他还从未见过这种祈愿方式。
他本想解开树上的一条红布,可还未动手,树上非常合时宜地飘落了一条,就掉落在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