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穿过雨帘望着她居住院子的方向, 全身萦绕着哀恸。
她不愿见他。
柏北呈猛地推开伞,任由雨水冲刷他的悲意,雨水拍打在脸上混着泪水淌湿了他的衣裳。
他的喉头微哽,声音嘶哑破碎地对着管家说:“不用打了。”
反正她也不会心疼他。
雨越下越大,刮打在身上也令人生疼, 可雨中的身影却一动不动。
邰文肃也感受到了太子的绝望,他有些欲言又止,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太子也不会听到他的劝。
他女儿什么性子他最清楚了,她一向最讨厌人逼迫她, 可太子又陷入了死胡同,非要捆着她,结果只能是反伤其身。
这次不让他明白, 以后痛苦只会更多。
可他们几人都没有发现庭院中还有另外一人。
*
自夭无妄和邰沉月分开以后, 柏融果断地选择了跟着邰沉月。
当他一直跟着她进了邰府, 直到被一股外力弹开, 他才发现自己刚才差点进了她的闺房。
他登时面红耳赤地离开, 独自一人在邰府里到处游逛。
等压下心里的热意后,他又想起了刚才被弹开的事。
他是游魂, 其他的住处都可以去, 为什么独独她的闺房把他弹开了。
难道她的房里有辟邪之物能够震住他?
柏融皱着眉在庭院里的树下沉思, 不多一会儿,他便听见了急切的敲门声。
见邰府管家衣襟都没有理好,就去匆忙开门,他也有些好奇。
谁这么晚了还能来邰府。
等看到进门的白衣男子,他彻底愣住了。
见对方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心里的冷意顺着血液传到了全身各处。
心中迸发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他越想越心惊,连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
天色昏暗,雨势也不见停歇。
雨中的柏北呈脸色苍白,嘴唇冻得发紫,经过那次病重后又自歿未遂,身体已经愈发的差了,他根本撑不了多久,可却犟着股劲不愿离开。
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忽然在他心心念念的方向有亮光缓缓向正厅靠近。
他的眼睛顿时一亮,眸中的火光似要燃尽一切。
邰沉月面色不虞地瞧着不远处的人影。
如若不是知道父亲也要彻夜陪着他,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来见他。
走到他面前,睨了他一眼,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进来。”
柏北呈见她唤自己进去,脑袋一片空白,心血涌动,无法平静。
她……她还是念着他的。
邰沉月缓步走进正厅,见父亲面露困倦,心里对柏北呈更加厌恶。
邰文肃似也没有想到女儿会过来,外面的雨这么大,他有些怕她着凉,忙起身拉过她,轻声询问道:“怎起床了?可是吵着你了?”
她摇头否认:“没有,父亲您先回去睡吧。”
邰文肃望了一眼女儿身后湿淋淋的身影,太子这样可再也承受不住任何刺/激了,他不放心的说:“那太子……”
“父亲不用担心,女儿同他说完话,他自会离去。”
邰文肃见女儿神态自若,也没有生气的迹象,心里叹了一口气,招了招手让人全部退下。
邰沉月坐在主椅上,用指尖轻轻敲打旁边的桌案,沉闷的敲击声伴着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宛如一首哀婉悲情的曲子。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她的嗓音很凉,没有一丝起伏。
“我……”
柏北呈见她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对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心流犹如被割开了道口子,密密麻麻的痛意传遍全身,他的喉口微紧,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他有些怕了。
他怕她是心甘情愿,他怕她是真心喜爱夭无妄。
邰沉月见他浑身湿透地站在她面前。
额前的发丝也因雨水黏连在一起,脸色惨白,双唇微微颤抖,眸中的委屈控诉都要溢满出来,却只盯着她不说话。
“既然太子殿下找臣女并无要事。”她的眸中迸射出彻骨的寒意,冷声说,“还请太子殿下回宫。”
柏北呈听她厉声赶自己回宫,心脏一阵紧缩,满腹的委屈和心酸逐渐攀上他微红的眼眶。
“夭无妄是不是胁迫你了?”
他的声线颤抖不平,还带着些泣音。
她听到他的这句话还有些茫然,等见他一副被负心人抛弃的可怜样才反应过来。
“你派人跟踪我?”
柏北呈见她第一句话不是否认,而是质问他,瞬间心凉了一半。
他垂下眼帘,低声道:“我没有。”
她闻言只是挑了挑眉,未置一词,可他知道她心底还是不信任的。
“是我安插在左相府的线子禀报的。”
邰沉月清冷的目光凝视着他,心里盘算着他的话有几分可信,用不了多久她便会有大动作,她的身边如若跟着一个自己不知道的奸细。
那么自己下的这盘局,将满盘皆输。
柏北呈见她陷入沉思,以为她是在想措辞跟他解释,他的心一软,轻声说:“他胁迫你,你同我说,我不会让他好过的。”
他上前一步,弯身蹲下,仰首看着她,柔声说:“他如何胁迫你的,你能告诉我吗?”
刚想伸手握住她,又想到自己刚刚淋雨过,浑身湿哒哒,怕弄脏了她,又缩回了自己的手,静静地看着她姣好的面容。
“胁迫?”邰沉月勾唇一笑,像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你觉得会有人胁迫我吗?”
她的目光和笑意里全是嘲讽。
柏北呈脸色煞白,他如坠冰窖,阵阵寒意从心脏处蔓延。
“定是他勾引你的。”他猛地拉住她干燥微热的手,想要借此汲取温暖,驱散他心中的寒意,急切恳求地说,“定是他勾引你的,对不对?”
只要她说是夭无妄勾引她的,他不会在意的。
她那么美好,总会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想要觊觎她。
他会一直守着她,护着她。
不惜一切。
邰沉月见他慌乱无措的样子,她觉着有趣,缓声道:“你说呢?”
柏北呈听此眼睛登时一亮:“定是他勾引你的,他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他的父亲也是。月儿,你放心,明日我就去左相府给你出气。”
“月儿,你不要答应他好不好。”
他的声调缠绵悱恻,微微上扬。
邰沉月只是笑着看着他。
柏北呈见她温和的表情,以为他这样做能劝动她,继续说:“月儿,他能给你的我都有。而且我还是太子,如若你做了太子妃,便是以后那也是皇后,受众人朝拜,任何人都越不到你的头上。”
他还待继续劝说,只见她向他招了招手,以为她被说动了,忙倾身过去。
可她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血色全无。
第34章
囚禁
“你配吗?”
女子缓缓吐出的几个字让柏北呈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她的每一个字都压得他的胸口喘不过气来。
邰沉月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煞白的脸庞,动了动手,察觉自己的手还被他握住, 她动了动。
他的手很凉, 凉到已经没有寻常人该有的体温了。
柏北呈被她的那句话搅得脑袋浑噩,身体也无力疲乏, 握着她的手也没有几分力度,她皱着眉抽回了自己的手。
他的手还保持着握住的动作,双眸无神空洞,双唇无意识地发颤,也不知道是被冻得还是被因为被她羞辱。
他的嘴唇蠕动, 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压下眼眶中的热意,说:“为什么?”
为什么他配不上,夭无妄就可以?
“你听安插到左相府的眼线说夭无妄要同我成亲,难道他没有告诉你, 夭无妄是许诺了何事才能同我成亲吗?”
柏北呈盯着她,漆黑的眸底簇着团团火光,他也想知道夭无妄许诺了何事。
“他……许诺了何事?”
邰沉月清冷的眸子映着他急切的面容, 随后轻笑出声。
“他能赘入邰府, 你能吗?”
他如何也没有想到竟然许诺的是这件事。
柏北呈的眸光一寸寸黯淡, 他是太子, 再如何也不可能赘入邰府, 不论父皇是否答应,便是整个元栖朝都不会答应。
邰沉月正是因为知道他身为一国太子, 入赘之事对于他来说简直是荒谬, 所以想借此事摊开跟他说明白, 让他不要再来纠缠自己。
见他面如死灰,也知他自己应是掂量清楚了,遂开口说:“现在太子殿下可以回宫了吗?”
她实在没时间多费功夫陪他,他在这里待愈久,元仁帝那老东西愈会对她更关注,上次父亲就因为她的事罢官,虽说后来官复原职,但她不想再节外生枝。
夭无妄如若能劝服他的父亲入赘邰府自是最好,毕竟左相的势力对她也是一大助力,如若劝服不了,也无甚大碍,她本身也从来没想过靠别人。
正欲起身,柏北呈忽然扯住她的衣袖,而后他狠狠地闭上眼,又睁开。
短瞬间他便做了某个决定。
“如若我也可以呢?”
他想好了,如若没有她,他这太子之位不要也罢。
父皇子嗣众多,三皇弟和五皇弟也是人中龙凤,他就算不当这个太子,父皇也有继承人可选。
邰沉月微愣了下,她没有想到柏北呈竟会选择放弃太子之位,可就算他放弃储君尊荣选择入赘邰府,她也不能答应。
没了太子之位,他就相当于是一个毫无用处的废人。
她要废人又有何用?
邰沉月眸光一转,不过倒是可以恶心一下元仁帝,她用另一手微微拢住柏北呈攥紧她衣袖的手,温声道:“如果你能赘入邰府,我自是选你不要他。”
柏北呈已然如渴死的鱼,她的回答于他来说则是甘露,是能让他咬牙活下去的希望。
他的心尖淌过一阵暖流,瞬间盈满了柔软的情愫,她终是要他的。
“那我便去同父皇说。”柏北呈跪坐在地,轻靠在她的膝上,他的声音很低,犹如呓语,“月儿,你莫要骗我。”
不要再骗他了。
他怕自己真的撑不住了。
*
皇宫之中,天家父子之间剑拔弩张。
元仁帝狠拍一下桌案,震响在御书房中更添几分紧张。
他厉声喝道:“你给朕再说一遍。”
昨日他听下属说太子出宫去了邰府,又安然无恙地回宫,心里也就没多想,翌日太子请求觐见,他也只以为是朝政之事,没想到竟是如此荒诞之事
自请让位,入赘邰府。
他咬着后槽牙,狠狠地咀嚼这八个字,入赘邰府也就他这个痴情种儿子能想出来。
历朝历代他还从未听说过有太子自请让位,屈于宅院之中。
“儿臣自……”柏北呈话还未说完就被元仁帝高声打断。
“朕让你好好说!”
柏北呈脸色未变,重重地朝地上磕了一个响头,再抬头时额前已有淤青。
他一字一句清晰认真的说:“儿臣自请让位,望父皇成全。”
“朕看你是猪油蒙了心!”元仁帝见跪在地上的身影,脊背挺立,面上无悲无喜,他苦口婆心的劝,“你能不能动动脑子,这么多年邰沉月对你什么态度,你难道不清楚吗?”
“你觉着你不当太子就能抱得美人归?”
“邰沉月那性子你比谁都清楚,她会因为你自请让位,就对你情根深种?”
“儿臣……”柏北呈刚要反驳就被元仁帝打断,没有给他开口的余地。
“你说你要入赘邰府,你让天下百姓怎么看你,列祖列宗又如何看你。再退一万步的讲,邰沉月若真想找人结亲,那个人他就一定是你吗?”
“她说过愿意的。”
他的声调很低,也很柔。
元仁帝见他嘴角的笑意就气不打一出来,反声呛道:“她应过你的话,哪句做到了?你怎么到现在还是一点儿记性都不长。”
“儿臣爱她,自然信她。”
“你一头热往上面冲,你想过她需要你的爱吗?”元仁帝语气沉重,“北呈,这个世间没有那么多圆满的事,求而不得才是常态。你是太子,也是元栖朝的储君,你肩负的重任要远远高于这些,身后的黎民百姓才是你要守护的。”
半晌,柏北呈伏下身子,语气坚决:“父皇,儿臣无大爱,担不起太子之任,还望父皇成全。”
“定要如此?”
元仁帝紧紧地握着扶手,浑浊的双眼定定地看着他昔日引以为傲的儿子,他已经不再年轻了,三皇子狠戾残暴,五皇子生性软弱,其余的皇子年幼,根本撑不起元栖朝。
而他这个儿子……却为了一个女人。
放弃了自己的国。
柏北呈听到父皇哀伤的语气,知道父皇心里痛心,他愧对父皇的栽培,也愧对百姓的爱戴。
他紧闭住双眼,咬紧牙关,字字铿锵地说:“定要如此。”
半晌元仁帝方说:“罢了,你退下吧。”
柏北呈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出了这个门,他便不再是太子,而是让父亲失望的逆子。
沉重的大门打开,阳光倾洒下来,元仁帝微眯着眼盯着柏北呈愈走愈远的背影,
良久,他沉声道:“来人,让太子好好地待在东宫。”
*
阳光正好,碧空如洗。
邰沉月让人在小院里搬了一个摇椅,吹着微风,太阳也不刺眼,一切都刚刚好。
今日听属下来报,朝堂之上太子并未出现,元仁帝还莫名其妙地斥责了父亲一般,她便知道这老东西是在示警自己。
柏北呈这会估计是被元仁帝囚禁于东宫之中。
这几日她总觉着有人如影随形地盯着她,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她理所当然地就认为是柏北呈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
元仁帝此人多疑,必会将他囚禁得密不透风,他又不能出入宫中,那他安插到她身边的眼线也不足为惧了,自己也不用再瞧见他。
一举两得。
她手执兵书,不疾不徐地翻了一页,目光沉静,忽地她感觉自己的脸上有些许微热的气息袭来。
邰沉月立马警觉道:“谁?”
刚才面上吹来根本不可能是风,倒像是有人在靠近她。
她环顾四周,刚才她让仆人都退下了,此刻院中空无一人。
这世上难道还有隐身之术?
还是错觉?
第35章 【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