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拼死挣扎着,嘶声道:“我说!我……我……说。”
虞沛放轻了力度。
空气涌过喉管,问竹大张了嘴,剧烈咳嗽起来。
直等咳得面红耳赤,他才蜷起身,捂住干疼的颈子嘶哑道:“是个男人,我……我没见着他的脸。那人一身黑袍,没……没穿鞋。”
他竭力想着,唯恐漏下一点儿。
“是……是在前年,我在山下见到了那人,他说等我很久了,还说有事要告诉我。”
那人说,不久后可能有一个叫“虞沛”的弟子拜入山门。
如果她没来,他自会相安无事。但要是她拜入了御灵宗,将来定会害他惨死。若要活命,就必须想办法除了她。
他起先没当回事——那人应看出来了,又接连预言了好几桩事。
这两年间,那些预言一一应验,问竹也越发心慌。
他想过去找“虞沛”,可正如那人所说,她来历不明,根本寻不着踪影。
直到半月前,虞沛拜入了山门。
他又依照那人预言里说的,驱使她去了云涟山采石。
虽然中途出了些差错——虞沛并没受什么重伤,可她竟真平安回来了,还遇着了婵玥的几个徒弟。
这些足以验证预言为真。
-
断断续续地说出实情后,问竹虚弱道:“我……我不知晓那人是谁,我真的不知道。”
虞沛若有所思。
找上问竹的那人,八九不离十就是重生者了。
这样一看,那人真是恨透了“虞沛”。
赶在她出生时杀了她不说,竟还害怕杀不死她,又特地跑来御灵宗嘱咐问竹。
可为何他会选择假借预言嘱托问竹,而不是亲自来查看情况。
是来不了,还是……杀不死?
问竹哑声道:“我都告诉你了,你……你可以放过我了吧?”
“放你?”
虞沛稍倾过身,手里渐渐收紧。
“为何?”
问竹眼见惊愕,再度挣扎起来:“你……答应过……”
系统:【警告!系统检测到宿主精神状态失衡,请宿主立即停下!警——】
虞沛掐断了与系统的联结。
她俯下身,左手仍掐着他的颈子,右手则蛮力拔出了扎在腿上的石刺。
鲜血汩汩流出,她却恍若未觉。
将那根指粗的石刺抵在他腹部后,她轻笑出声:“做错事,不当有歉礼么?”
话落,石刺径直刺进了他的腹部。
一颗近乎透明的内丹被轻巧剜出。
“你!内丹……我的内……”问竹怒视着她,却再没力气挣扎。他不住呕着血,灵识塑成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枯竭。
在他身死后,整个盘古域濒临塌陷。
虞沛不慌不忙地起身,盯着手中血淋淋的内丹。
紧接着,她开始往里注入灵力。
随着她的灵力注入,那些塌陷的废墟间渐渐拔生出新的宅落楼宇、花草树木——便像是重新构建了一个域界。
问竹的盘古域还在塌陷,一只小雀儿拍扇着翅膀,落到了虞沛的手臂上。
隔着淡淡的血帘,她盯着那只雀儿。
无论花纹或是叫声,与真正的鸟儿都一模一样。
虞沛停止了输入灵力。
小雀儿不再拍打翅膀,叫声也戛然而止,就像雕塑假物般。
虞沛把石刺丢在了枯骸上。
“歉礼我很喜欢。”
她平心静气地看着那枯骸,盈盈笑眼里沉着不明显的血光。
“有劳仙君。”
-
眼看着火龙爆碎,烛玉忽觉不安。
域核也在此时悠悠转转地醒了。
醒来的瞬间,他就下意识想要咬舌自尽。
但根本动不了。
——他的下颌骨竟被人卸了。
他忍下痛意,想跑。
可腿疼得厉害。
再一看——
腿骨也断了。
不光是腿,他的腕骨也碎得彻底。
域核含惊带惧地看向烛玉。
这人竟把他求死的路全断了。
哪儿来的活阎王?!
烛玉却没工夫关心他。
那火龙消失后不久,周围的景象就如旺火烧纸般,渐渐开始破碎。
在碎裂的树木间,他终于望见了虞沛的身影。
她一瘸一拐地走在林间,浑身是血。右肩插着一根石刺,血水流过石刺,淅淅沥沥地往下滴落。
满目皆红。
刺得他眼疼耳鸣。
仿佛挨了千万刀,烛玉张开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浓厚邪息向来掩藏得妥当,这会儿却在不受控地往外逸散。
可他刚往前一步,树林间的虞沛便身形一闪,消失了。
烛玉横臂作挡。
下一瞬,虞沛便闪现在他眼前,横腿扫过,恰好踢在他的手臂上。
域核在旁看得心惊胆战。
怎么回事?
怎就突然内讧了?
但他也没机会弄清楚了——随着虞沛逼近,强大的威压也一并袭来,须臾便令他昏厥过去。
烛玉弃了右手剑,试图去拉她的手。
“沛沛,你的抑灵器呢?”
虞沛却跟听不见似的。
她是金火双灵,二者间火又居主位,恰与他的灵力相同。
相同的气息诱出了更深的杀欲,使她愈加兴奋。
——杀了他。
她脑中仅剩了这一个念头,手中化出灵刃,径直朝他刺去。
烛玉朝旁一躲,那利刃擦过他的侧颈,割出一线血。
他顺手擦拭,垂眸便瞧见沾在手侧的淡金色血迹。
那血没能让虞沛止住,反倒令她瞳仁间的赤红更为明显。
没法唤醒她的意识,烛玉忽从袖中取出一瓷瓶。
在虞沛再次进攻前,他倒出几粒丹药囫囵吞下。
瞬间,龙血竟散出了淡淡的木香。
虞沛手一顿,刃尖离他的心口已不到半寸。
可她再未推进,而是轻轻耸了下鼻尖,像在嗅什么似的。
“沛沛,”烛玉低声唤她,“过来,到我这儿来。”
虞沛犹豫着挨近——却并非因为他,而是出于对那木香的渴望。
同样的灵息仅能挑起她的攻击欲,这股子淡香却抚平了她的躁动不安。
她又靠近了点儿,犹疑嗅着。
烛玉早便知晓强行改动灵息会分外痛苦,却不想竟难受至此。
他强忍着头部的抽痛,躬伏着身半拥住她,侧颈已快挨近她的唇。
“沛沛,”他轻抚了下她的头,低声道,“可以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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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
虞沛的灵力头回失控,是在十岁。
那会儿她跟着她哥一起去抓入魔的水妖妖群。
结果与水妖打了不过十来回,她便出现了“乱灵”的情况。
烛玉不清楚当日的情形如何,但上百水妖,最后竟没能捉回一只。弥漫的血雾却一直飘散到了和绛海域。
虞沛被她哥带回鲛宫,足足半年没出过门。再出来时,她身上便多了几样抑灵器。平日里灵力使用过度,也需借助丹药平稳。
半月前那条鲛人向她求亲,鲛君没有出面阻拦。
同族情谊为小,更重要的是那条鲛人的妖息属木。
妖息属木,便能随时蕴养、安抚她的灵力。
若他俩结亲,哪怕不使用抑灵器,也无需担心她的灵力会再失控。
木灵而已。
烛玉不露声色地压抑着自己的气息,任由木息香在血液中横冲直撞。
他也可以的事,又凭何要让旁人来。
虞沛离得更近,两手搭在他身上。
少年的身躯在蛮生蛮长中渐近成熟,一身肌肉紧实有力。那是经年累月的搏杀养出的线条,流畅结实得恰到好处,蓄着亟待偾张的力量感。
而眼下,那线条却因她的触碰不受控地轻微鼓跳着。
虞沛仔细嗅着,终于找着了木香的来源——
侧颈的伤口正缓缓溢出淡金色的血,没有任何腥气,反倒沉着股清新木香。
龙血消失得快,常是刚刚流出,就散作了淡金色的雾气,经风一吹便了无痕迹。
与之相应的,那股子木香也时轻时重。
木香一淡,那令她杀欲陡起的灼烫气息便倏然涌上,如刀戈迎面而来,挑弄着她本就不算平稳的神经。
木香浓了,她又得以平缓。
虞沛在这反复折磨下变得越发躁怒,渐渐地,那点淡息也没法安抚住她。
敌意驱使着她攥紧灵刃,刃尖对准烛玉颈上微弱起伏的脉搏。
颈上压来一线凉意,烛玉没制止她,而是又咽了几粒丹药。
一时间,他浑身的筋骨都像在被虫蚁啃咬。
却有更为浓烈的木息香争相溢出伤口。
像是得到安抚的凶兽,虞沛手一顿,又开始茫然地嗅闻。
她来回嗅着,鼻尖偶尔碰着他的肩或颈。
微弱的痒意如雨滴般星星点点地落在身上,又漾开若有若无的酥麻。烛玉屏了呼吸,扶在她腰间的手也不由得拢紧。
隔着层血雾,虞沛什么也看不清,仅能凭借闻嗅引导行动。
反复对比下,终于叫她找着了木息香最为浓厚的地方。
她不作犹豫地张开嘴,狠狠咬了下去。
犬齿毫不留情地扣进伤痕,激起令人颤栗的痛。
“嗯……”烛玉闷哼一声,颈上顿时浮现出波浪般的浅色金线。瞳仁也被疼痛刺激得不断收缩、放大,在近似针状的金瞳与圆眸间来回交替着。
她几乎使出了要咬断他颈子的劲儿,牙尖偶尔勾扫过鳞缝,引得脆弱的金鳞也颤抖不止。
烛玉垂下眼帘,前额轻抵在她的肩窝处,呼吸渐重。
微弱的吞咽声不仅在他耳畔游移,仿佛还钻进了血管,肆无忌惮地游走在周身。他被那细小的声响蛊惑着,喉结也跟着上下滚动。
“沛沛……”他低喃一句。
好想咬她。
更想一直这样抱着她,仿佛他二人是密不可分的共生体。
光是想象血液相融的滋味,就令他灼躁到难以平静。
他再没法控制住邪息,那些稠黑、柔软的气息缓缓涌出,团簇着凝聚成胳膊粗细的附足。
一条、两条、三条……
附足越聚越多,十数条触手拨开血腥气,底端的吸盘不住翕合,像是在寻找什么气息。
等感受到一丝灼烫气息,十几条附足接二连三地晃摆起来。
随即,它们兴奋地贴上虞沛的后背,缠住她的腰身,愈缠愈紧。
那点木息香确有用处。
狂躁的灵力逐渐平静,虞沛的意识也得以清明。
周围的声响重新入耳。
她听见了一阵低哑的喘息,似压在嗓子里,沉闷、含糊。
她偏过头,习惯性地轻嗅着,试图靠嗅觉来判定那声响的来源。
恍惚中,她瞥见了一点唇角。
不知是谁的,却生得唇红齿白。抿得很紧,只偶尔松开,急促而小声地呼吸一阵,像在忍着什么似的。
虞沛感觉自己像是被绑住了,浑身箍得很紧,连喘气都难。她心里烦躁,下意识想咬点儿什么,便瞄准了那抿得发白的唇。
可刚要挨着,她就模糊瞧见那唇一张一合——
“沛沛。”那人唤道。
——沛沛。
虞沛点头,“嗯”了声。
这是她的名字。
她记得很清楚的。
这声音听着也好耳熟。
虞沛迟钝地眨了下眼,视线缓缓定焦。
然后,她便看见了烛玉的脸。
与她相隔不到半拳,面颊隐见薄红,眼底沉着她从没见过的情绪。
稠得快要化不开。
!
!!
!!!
虞沛连蹦带跳地往后退了好几步,腿伤作痛,疼得她紧拧起眉。
人是跑出去了,心却还提在嗓子眼儿。
什么情况?!
他俩怎么抱一块儿了,还贴这么紧。
奇怪得很!
怪的不止这处。
刚才她竟觉得自个儿像被绳子结结实实捆了十几转——跟做梦一样。
背后泛着湿润冷意,有些痒,她顺手摸了把,再一看——
毫不意外地摸了满掌血,不过那血里似是混进了些水,冷彻刺骨,和早晨的雾气差不多。
这什么东西?
虞沛轻一捻。
那些水顿时化作了雾气,飘散不见。
“沛——”
刚冒出一字儿,烛玉就顿住了——他的嗓子实在哑得厉害,陌生到他有些赧然。
他不自在地咳了声,别过脸去,耳根的薄红还没完全消褪。
“抑灵器。”
对!
抑灵器。
虞沛记起来了。
刚刚为了打问竹,她把抑灵器给摘了。
定是因为摘了抑灵器,她才会失控到毫无意识。
戴耳珰时,她不住瞥着烛玉。
他的脸怎么这么红。
虞沛手一顿,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那个……”她捏了下耳垂,很不好意思,“方才……对不起啊。”
烛玉的神情越发不自然,心头却生出一丝隐秘的、模糊的期待。
他也不知自己在期许什么,可他万分清楚,他对方才的亲近并不排斥。
反而……很喜欢。
“没事,我——”
“我就不该乱取抑灵器,是不是打疼你了?”虞沛满脸真诚,不安地捏着手,“就算你要告诉爹爹,我也认了,毕竟是我不对。”
烛玉怔住:“……什么?”
见他脸上没笑,虞沛以为他气得不轻。
也是。
脸都气红了。
从小到大,他就没这样过。
她合起掌,万分诚恳道:“我真不是故意的,就……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要没法解气,你也可以打回来,我保证不还手!”
烛玉拧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