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好!
原来一切都为这混账所为!
怪不得他早前就听海妖说, 那龙族少君背地里找她要过几回改灵丹。
气火一时陡涨,烧得他头脑轰鸣, 什么也听不见。
银阑大步流星地疾行几步,手中霎时化出把长戟。
“烛玉!”他跃跳而上,径直朝烛玉的脖颈砍去,“你这颇不知廉耻的浪荡子,将银弋视作何人, 又将我银氏一族置于何地!!”
烛玉横剑作挡, 仅这一下,两人手中锋刃竟都劈出了蛛网般的纹路, 四荡气流更是在墙壁上划出深痕。
刮骨的雪风涌进, 吹得二人发丝乱扬。烛玉收敛起平时的恣肆脾性, 认真与他挑明:“我对沛沛万分珍视, 无时不想求娶于她。”
“胡闹!”银阑怒意更甚, 恨不得将他抽筋扒皮,“她长在我族十七余栽,鲛族一百八十余部日后至少有一半要听命于她,断不可能嫁给任何人做妻为妾,你又算得什么东西!何来的脸面说些求娶烂话!”
烛玉想也没想,便应:“我可以——”
“住嘴!”银阑打断他,那双深蓝的眼眸已气得见了血丝。
他紧闭起鼓跳的眼,不住深呼吸着。雪风涌灌,刮得喉咙生疼,他将怒意忍了又忍,才勉强寻回一丝理智。
烛玉吃那改灵丹,多半是为了帮她压回乱灵。现下她在梦行中对他多有亲近,估摸着也是对他的气息有所依赖,再加上龙血的效用。
思及此,他睁眼冷声道:“你强改灵息是为帮她,我可以当作今日何事都没发生,过往之事亦再不追究。但往后你休要再与她来往,更莫说谈婚论嫁此等荒唐淡话!!若再让我瞧见一回,非得扒你皮抽你筋不可!”
又见坐在床头的虞沛还盯着烛玉头顶的龙角,他大步上前,干脆利落地往她后颈处落下一记手刀。
虞沛瞳孔骤放,转瞬就陷入昏迷。
但在银阑接住她之前,烛玉先扶住了她,让她的脑袋抵靠在腰侧。
他拂开她的头发,细看一番后颈,确定无事,才抬头睨向银阑,怒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不打晕她,还想看她做出什么事来?”银阑掌住虞沛的手臂,被怒意驱使着口不择言,“那老东西在外作威作福,可知道他儿是个爬人床头的货色!”
他俩平时就素有争端,但银阑从未骂得如此粗鲁直接过。烛玉一时怔住,趁这空当,银阑将他的手强行挥开,抱起床榻上的人。
他态度强硬道:“她的病症我自然会想办法解决,此事无需你再插手。”
“解决?”烛玉恍然回神,眉头紧锁,“怎么解决,又把她关个一年半载?如今我已经找到办法,也已见效,更不在乎她是否将我看作随时可弃的器具,缘何不让我试?还是说,你藏了什么私心?”
银阑眉眼郁沉:“你当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再清楚不过。”烛玉直视着他,眼底积蓄着浓厚的攻击性。
两人的视线交锋相争,对彼此的敌意更是心知肚明。银阑缓声道:“只要她唤我一日阿兄,我便一日为她兄为她长,此事断不会变。”
这话是与他说,但更像是说与自己的箴言。
“此事了结后,我会带她回鲛宫。既然木灵于她有用,我会请令父王,替她找几个鲛侍。”
听到鲛侍二字,烛玉一言不发,眉眼间却已不见丝毫平日里的朗快。瞳仁漆黑,像是无生命的死物那般盯着他。若是旁人,早就被这打量吓得胆破。
银阑却掷出腰间短剑,道:“剜些龙鳞下来。”
烛玉接过,雪夜昏昏,唯见短剑刃尖的一点寒芒。
***
第二日,虞沛醒得早。
眼还没完全睁开,就被坐在床畔的高大身影给弄没了睡意。
她一骨碌就爬起来,眨着昏沉沉的眼。
“阿兄?怎的大清早就来找我,是有急事?”
银阑明显一夜未睡,垂眸看她时动作还有些僵硬。
他沉默不应,斜压的视线里看不出情绪好坏。
虞沛心觉异常,忽发觉另一桩怪事——她睡的根本不是昨夜那间房。
?
怎么睡了一觉连房间都换了?
她正欲问,银阑就已开口解释:“昨晚雪下得大,你睡的那房年久失修,屋顶压塌了一角。我去时你还在睡,就让唐管家另找了一间房。”
房子塌了?
虞沛一脸懵。
屋顶都压塌了,这么大的动静她竟然都没醒?!
她尚还懵着,就又听见银阑问:“昨天打那荷妖时,你摘了抑灵器?”
虞沛解释:“打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了,不过阿兄放心,没弄出什么麻烦。”
银阑拧紧眉,下意识想要主动聊起乱灵的事。但想了又想,终还是转了话锋:“昨夜烛玉来找你了?”
虞沛没否定:“对,他找我说些事。”
“仅此而已?”
虞沛好笑道:“不然还能做什么,大晚上的总不能还打打杀杀吧。”
平日里她若讲什么好笑的事,他虽不跟着笑,但神情也会肉眼可见地变得温和。可眼下他还是紧绷着脸,像是遇见了什么难解决的糟心事。
虞沛渐渐敛住笑,试探着问:“是黄粱城的事比较麻烦吗?”
她昨天就听烛玉说过,如今妖族对半妖的态度大为缓和,千妖门更是有意接管黄粱城,不过老龙君似乎不大赞同。
“不是。”银阑吐出两字。
又是半晌沉默,良久,他忽抬起手,半掌托着她的脸颊,指腹压在唇上。
微凉的指腹压下,小幅度地打圈揉着,虞沛的脑袋里尚还是一片空白,就听他唤道——
“沛沛,”他稍顿,“以往不觉,你竟也已长大了。”
虞沛一怔,记起刚到鲛宫时,他看着也还是个不过膝的小娃娃,整日守在摇篮旁盯着她看。但鲛人往往是一夜长大,不知何时,一板一眼的小孩儿忽长成了宽肩窄腰的高大男人。
“阿兄,”她总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奇怪,“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银阑起身,面孔被床幔遮去大半,“等此事了,中秋也不远了,你随我一道回趟鲛宫。”
“好啊。”虞沛答得自然。
她刚好也想回去看看。
“还有那从妖月楼来的半妖,你买了他的妖契?”
“算是,不过余钱还没给唐管家。”
“待离开黄粱城,你打算如何处理那半妖?”
虞沛想了想:“暂且带在身边吧,等到时候回鲛宫,若是哪处有空闲位置,就让他顶一顶。”
银阑应好,又道:“还有一事。”
“什么?”
银阑顿了半晌,斟酌着问:“那老龙君的儿子,你可有与他成婚之意?”
虞沛着实没想到他会提起这茬,愣道:“没有啊,阿兄怎的突然提起烛玉了。”
“只是想起了此事。”银阑面容平静,“那他可曾对你言宣过心意?”
这回虞沛仔细想了想,迟疑点头:“算有过吧。”
银阑的拳头攥得愈紧,面上却不露声色道:“他说了什么话?”
“什么话……”虞沛认真想着,最后道,“就是说些不喜欢我之类的啊。”
银阑松开紧攥的拳,心头却涌起股冲天怒火。
既然不喜欢,如何还搂搂抱抱、卿卿我我,又何故说些成亲结缘的烂话?!此等心性,断不能再与他来往。
他忍着心头旺火道:“以前你二人常在一起耍闹,是因年岁尚小。但如今你与他都已经不是小孩儿,又没什么姻缘,应当知晓分寸,再不能同小时一样黏在一起。”
他头回说这种话,语气也放得有些重。虞沛愣了一瞬,心底才涌起模糊猜想——
是在说烛玉抱她下山的事吗?
思来想去,她道:“可他也是为了帮我,阿兄,没必要为这种事置气的。”
银阑瞧出她是心有误解,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一时头疼得厉害。
他斟酌着说:“就算平时也是一样,你与他走得太近,若叫旁人看见,不免惹来非议。”
虞沛一怔。
她穿书后刚开始并不习惯这边的生活,打从能走路起就一直和烛玉待在一块儿。两个小娃娃常在一个桌上吃饭,困了也会躺在同一床凉席上睡觉,偶尔拉着手外出历险……这样的记忆数不胜数,放在两个不到十岁的小娃娃身上也再正常不过。
但如银阑所说,他俩都已经不是小孩儿了,却还习惯性地保留着一些亲密来往,也同往常一样无间。甚至她说好奇接吻是什么感受,他也没作犹豫地与她试了——就像以前她对什么小玩意儿起了兴趣,他就买来给她一样。
但接吻与买玩意儿不同,明显已经过了线。
“我看你最近常看话本,当清楚挚友与缘侣不同。”银阑又将相同的话问了一遍,“还是说,你打算与他结成道侣?”
“不。”虞沛再次脱口而出,又意识到自己否定得太快,“我的意思是,我……我没想过。”
准确而言,是惯性使然,她从没想过或是有些惧于她和烛玉的关系会发生变化。
倒是烛玉以前就意识到这点,且还提醒过她,不过身体记忆难以抹去,那之后他俩和以前也没多大变化。
“那我就还是先前那话。”银阑语气平静,“既然亲密已经不合时宜,你二人就需要拉开一些距离。”
虞沛不知道该如何应他。
最后只挤出一句:“阿兄,你是不是在生气?”
银阑一怔。
良久,他松缓下紧绷的肩颈。
“没有生气。”
他抚着她的面颊,躬身用额头轻轻碰了下她的前额。
“沛沛,若你想要什么东西,只消说一声,无论何物阿兄都能帮你找来。但断不能是旁人帮你来求,替你来要。
“阿兄要听的,是你真心实意的心里话。”
“嗯。”虞沛垂下眼帘,“我知晓了。”
***
又过一天,虞沛他们打算折返天域学宫。伏诀也跟着一起回学宫,在学宫客舍暂住两天,再随她去和绛海域。
黄粱城城门口,小虎子的半边脸藏在袍领后面,露出的眼睛不安盯着伏犬。
“小狗儿,”他问,“现在妖月楼已经没了,你要不要跟着我一起走?”
千妖门接管黄粱城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出了被关在妖月楼里的半妖。
伏犬原本还笑眯眯地摇着尾巴,听见这话,面露讶异:“跟你走?”
“对。”小虎子神情有些紧张,“我身上没有那么多灵石,但等回去了,可以让我爹再去换些。嗯……还有吃食那些,家里也够的。”
“听起来很好,但我还是不走了。”伏犬蹲在他身前,两只耳朵一抖一抖的,“小主人以前来看过我一回,我怕吓着他,就求唐城主把我变回狗。不过他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以前这么高,见着我就爱往我身上扑。现在摸我之前,还要想会不会弄脏衣服——我感觉,他好像没之前那么喜欢我了。”
小虎子认真想着,最后严肃道:“不是,可能只是因为他长大了。”
“长大了?”
“嗯,我爷说,人长大了就有好些其他事要做,重要的不重要的,不能再像小孩儿那样整天只顾着玩。”
“这样么。”伏犬一手撑着下巴,懒洋洋道,“后来城主的妖术失效了,我迫不得已化出了半妖的模样。或许和你说得一样,他长得太快了,见到顶着毛茸茸耳朵的人,只会惧怕他是个伤人的怪物——我记得他小时候,还会洋洋得意地在我面前聊起晚上撞见的长狐狸尾巴的白胡子老头。”
“你没告诉他你是谁吗?”
“没有,他太害怕了,还到处找他的小狗。”伏犬稍顿,“所以我就告诉他,他的狗到了年纪,只能先走了。”
“他信了?”小虎子有些不大满意。如果是他,一定不会信的。
“应该吧,没过多久他就回去了——人类待在黄粱城里很危险。不过他离开前带走了我掉下的一簇毛,兴许会埋在哪处。最好是院里的大枣树下面,我喜欢在那儿睡觉。”伏犬喃喃,“不过也有可能丢到荒郊野岭去,只要不挂在树上,应该不会——我以前在村里瞎逛时,看见有人把一只死了的猫儿拿衣服包着挂在树上,它们喜欢往高处爬,不过我有些畏高。”
小虎子急得捏拳:“既然他都带走你的毛发了,你为什么不愿跟我走呢?”
“我也不知道,但是……但是万一他没信呢?”伏犬抬起脑袋,“万一哪天找过来了,总得有人带他回家。”
小虎子有些气了:“傻狗!”
伏犬只笑,并不说话。
心底却明白。
日子一天天过去,晒太阳的猫儿悄无声息地消失,看家的狗儿走了一条又一条。
猫儿挂在树上,狗儿睡在地下,爪印子烂在雨里。
可这天底下的事太多。
风起云涌,秋收冬藏。
于是披星戴月里,那些蓬松的毛发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飞远了,没有人为这不起眼的离开恸哭。
作者有话说:
哥哥说沛沛不会嫁给谁做妻为妾,后面烛玉跟着没说完的话是可以入赘,不过被哥哥预判了
第96章
◎秘密◎
虞沛回学宫后的第一件事, 就是处理毛团儿。
这次出去,她找机会在外面买到了足够多的瞬移符。又想到上次只有石阁周围布了结界,便打算把落脚点定在石阁外头, 以免触发禁制。
不料,她刚在云涟山山顶站稳, 脚下便荡开气流。
紧接着, 阴恻恻的鬼号声飘荡在整座云涟山上。
虞沛拧眉。
尺殊这讨厌鬼,竟然又把结界扩大了。
她拍了拍毛团儿的后背, 催促它快进石阁。
小毛球蔫垂下脑袋,哼哼唧唧地往前挪着。
“咕叽咕叽……”
它真的再不想进那间黑屋子了……
虞沛看了眼它浑身快被泪水打湿透的茸毛,还有脑袋上耷拉下去的小花,随后望向四周。
树影婆娑,隐约可见灰黑鬼影从远方飘来。
现下跑勉强来得及, 但也坐实了有人擅闯云涟山的事。尺殊又是个爱较真的,到时候免不了要追查一番。
思及此, 她迅速取出上回从尺殊那儿拿走的骨剑剑鞘。
再一个旋身,身形就变得高大许多,那张面孔也变成了尺殊的模样。
日巡使恰好赶到,身后跟了百千鬼魄。
见是尺殊,他先作惊状, 随即警惕盘问:“少主不是昨日才离开, 怎的又回来了?”
虞沛瞧出他的怀疑,却没急着应声, 只冷淡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