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顾宁的情绪又激狂起来,她对着门口声嘶力竭地大吼,“谁都没有资格指责我,你们没有失去过,又怎么知道我有多痛!许薇朵她活该,我的人生毁了,也不会让她好过!”
谢宜修回头看了一眼,周晴也已经跟着出来了,神色里满是无奈和不忍,而顾宁则被冲进去的警察压制在桌上,她却还是不管不顾地扭动着,不停的大喊最终慢慢变成撕心裂肺的痛哭。
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其实,这只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从深爱的丈夫意外而亡的那个晚上,她就画地为牢,将自己生生困死在其中。六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她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用一步一步的报仇计划来压抑痛苦的思念和发泄疯狂的恨意。也许,她根本就不在乎会不会被抓,她早就做好了报仇后追随丈夫而去的准备。
等顾宁的情绪稳定下来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刑警队的人吃了顿夜宵,这才对她再次进行审讯。
小马和苏羽一起走进审讯室,顾宁又变成了一开始僵坐的模样。
“顾小姐,我们希望你能配合。”苏羽先发制人,“你的罪行已经赖不掉了,好好和我们合作,对你只有好处。现在,请你完整地陈述一遍犯罪过程。”
顾宁:“……”
“那这样吧,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苏羽摊开笔记本,做记录准备,“首先,据我们了解,你曾是一名外科医生,从没经过系统的电脑培训,那你是怎么破坏博物馆安保系统的?有没有帮凶?”
顾宁终于有反应了,她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苏羽:“电脑?电脑……阿铮喜欢,阿铮是个电脑高手。我以前不喜欢他总是对着电脑,对他的工作一窍不通,还老是埋怨他半夜还在做程序。我不是个好女朋友,也不是个好妻子。”
她停了下,表情怔怔的,“我要了解阿铮的一切,他喜欢的我也喜欢,他精通的我也要精通。这样,他会很高兴的,就会回到我身边了。”
苏羽一时语塞。
审讯室外看审讯过程的众人也都愣了一下。
谢宜修神色莫辩,眼睛里有怜悯,有遗憾,还有说不出道不明的孤高寂寞。
苏羽:“你是说,你自学了你老公的专业?”
顾宁抬起眼,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浸满了痛苦和绝望,“只有这样,我才能觉得更靠近了他一点。”她忽然兴奋起来,笑容苍老又诡异,“所以他回来了,他让我给他报仇!”
审讯还在继续,谢宜修却点了根烟,低声对周晴说了一句“尽快安排心理专家给她做心理测试”,就转身出去了。
这起由6年前的酒驾事故引起的命案,最终以顾宁的被抓而告一段落,经过心理专家的测试,顾宁被诊断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最后被强制送往精神病院。而替许薇朵顶罪的纪航则在许震天的帮助下,免了第二次的牢狱之灾。
在一个月后,顾宁避开了护士的看管,从医院天台一跃而下,这个行尸走肉一般痛苦绝望了六年的可怜女人,终于追随着深爱的丈夫而去,得到了解脱。当然这都是后话。
在一个阴天,浔音和博物馆的同事们一起参加了许薇朵的追悼会,天河集团千金被人谋杀的事情早就造成了轰动,追悼会上来的人更是不少。
现场的气氛安静,许薇清一身黑裙,脸色憔悴,眼睛红肿而布满水汽,正站在一旁对每一位前来吊唁的人表示感谢。
浔音拿着一枝百合和同事们一起跟在队伍里缓缓向灵堂走去,看见几步开外的许薇清,徐露长叹了一口气,“我刚认识朵朵的时候,她和许薇清的关系很好。那个时候许薇清还不姓许,而是叫薛清,她对这个受父亲资助上学的妹妹很关心,我还总说她们好得跟亲姐妹一样……朵朵后来那么恨她,又何尝不是因为之前付出的感情太多了呢。”
大家都沉默着,走过许薇清身边的时候,浔音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只剩一句苍白的“节哀。”许薇清只是神情麻木地点点头。
再往前走了两步,被鲜花围绕的灵堂里,许震天静默地站在女儿身边一言不发,苍老了许多的脸上并没有明显的悲喜,只是深深地看着许薇朵的面容,似乎想要将她永远烙刻进心里。这个男人曾因年少的一个错误痛失了深爱的妻子,不过几年又失去了爱女。世间最痛也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了,他叱咤商场,半生功成名就,却在中年丧妻丧女,此刻站在女儿灵前,背影苍老萧条,着实令人唏嘘。
追悼会里的气氛让浔音心情低落,看着灵堂上方照片里明艳动人的少女,如今却只能冰冷苍白地躺在素白的花堆里无声无息,虽然她和许薇朵并不熟悉,可心底还是涌起一股难过的情绪。
前来吊唁的人大多是和许震天有过合作的企业家和亲朋,还有许薇朵本人的同学朋友。浔音基本不认识,而且和谢宜修约好的时间也快到了,献过花之后和秦苗说了一声就先离开了。临到门口的时候却意外看见了纪航。他穿着黑色的衬衫和休闲长裤,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门边一直注视着灵堂,他虽然一句话也没说,神色也极其平静,可就是让人觉得悲伤。
“纪先生。”浔音走到他面前,“你好,我叫叶浔音,是许薇朵的同事。”
纪航侧头看她,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了化不开的伤痛,却依旧温润如玉,“你好,还未感谢你上次对家母的帮助。”听见浔音的名字他忽然从皮夹里抽出一张名片递过去。
浔音有些惊讶,一下子就想起了前些天在奶茶店遇到的那位大妈:“原来她是你妈妈。”她笑了笑并未接名片,反而虚虚一推,“留着吧,需要帮助的时候可以找我。”
纪航也没推辞,又把名片放回了皮夹里,“叶小姐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有样东西我觉得应该交给你。”
浔音从包里拿出来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枚简单的素银戒指,之前许震天取回女儿遗物的时候并不知道有这样东西,所以遗留在了警局。谢宜修知道她今天要来参加追悼会,就把戒指交给了她带过来,不过,她想这个戒指交给纪航才是最合适的。
看到戒指,纪航明显怔了一下,“我以为,她已经扔了。”那是他们在一起100天的时候,他送她的礼物,后来朵朵家庭巨变,她整日忙着和许薇清争斗不休,她放不下心里的恨,他也无法阻止。这段本就悬殊的感情终究走向结束,从分开那天起,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这枚戒指。
“出事的时候,戒指是戴在她手上的。”
纪航浑身一僵,拿着证物袋的手指冰冷,他声音低哑,“戴在……手上?”
“是的,”浔音点头,最后还是犹豫着问了一个问题,“你后悔吗?”
她凝视着纪航,他曾挺拔的背已经微微弯曲,年轻的面容也满是疲惫,只有眼睛还依稀是当年温润安宁的模样。这个在老师眼里曾经阳光温暖的少年,已经被那场酒驾事故和许薇朵的死逼入了地狱的边缘。她忽然觉得不忍,毁了自己的一生却什么也没有得到,真的一点怨都没有吗?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样一个人,让你放不下,让你忘不掉,让你满是伤口却舍不得错过。”
浔音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脸下投下淡淡的青影。
第10章 不会醉的神探
回去的路上浔音异常沉默。
谢宜修在等第三个红灯时,终于开口问:“你怎么了?”
浔音心情低落,轻声说了一句莫名的话,“你说,许薇朵那天约纪航见面想说什么?”一个女人精心装扮自己,还戴上了曾经的定情戒指,究竟是要做什么呢?
谢宜修怔了下,安抚地对她笑着,“别想太多了。”
浔音也知道自己多想了,可是看着沉默悲伤的纪航,她就觉得心底酸酸的不是滋味。
红灯还有10秒,谢宜修盯着跳动的数字,忽然说,“今天晚上初中同学会,你知道吗?”
话题转得太快,浔音稍稍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她在美国的时候搬过几次家,以前的一些朋友已经都联系不上了。
“8点在乐间饭店,一起去吧。”
浔音沉默着,离开湖城至今都12年了,当年的那些同学和岁月,都已经很模糊了。
“好啊。”
到了下午,太阳钻出了云层,晴朗的天气一直持续到晚上。
晚上8点。
夜空中月光清冷,星星不多,只有少数几颗在闪烁。
同学会的地点在乐间。
乐间是湖城颇为有名的饭店,浔音和谢宜修到的时候离约定时间已经有些晚了。推开门,里面已经在上菜了,两张桌子一眼望去坐得满满的。
开门的动静惊动了包间里的人,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过来。
“浔音?”有一个卷发的漂亮女人愣怔之后,终于不确定地开口,“真的是你啊?你出国这么多年,大家都联系不上你,之前我还遗憾不能给你发邀请函呢。”
这正是此次同学会的发起人张樱,是他们曾经的班长,以前大家都爱叫她考神。
遥远的记忆渐渐浮现在眼前,课上的小困倦小纸条,还有课下的无法无天,那是最好最任性的年纪。浔音笑了下,心里的不自在慢慢就淡了,有些人经过再长的分离,见面的时候依旧让人觉得温暖熟悉,“我回国了,现在就在湖城。”
张樱兴奋地挽着她,“真的啊?那有时间我们一起聚聚啊。”她说着,目光瞥向后面,“这是谢宜修吧,你们……?”
他们一起进来不免让人想多,对着张樱暧昧的目光,浔音脸颊稍稍发烫,原本的话到了唇边就转了个弯,“正好碰到了。”
谢宜修敛眉看过去,又很快转开了视线。
张樱不疑有他,毕竟当时谢宜修和浔音不对盘的场景,大家可都是记忆犹新的。
“快过去坐吧。”她招呼着两人坐下,浔音坐在了张樱旁边,而谢宜修则到了男生那一桌。
大家都是老同学,又有会调节气氛的人在,饭桌上很是热闹。说起学生时代的糗事,笑声更是连成一片。饭吃到一半,就有人相互敬酒。浔音一直安静地坐在位子上,别人来打招呼就微笑着说几句,余光瞥见谢宜修正在和一个同学说话,唇边带了点笑意,整个人都显得很柔和。这样的环境里他一身白色衬衫,侧脸清隽,像极了象牙塔里的学者,丝毫看不出是个铁骨铮铮的警察。
“浔音,好久不见了,我敬你一杯。”
一个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浔音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熟悉可又不太想得起名字。“浔音,你不记得他了吗?他可是你的脑残粉啊,是不是啊,大头!”张樱调侃了一句,这个外号叫大头的男人当年很喜欢浔音,虽说是暗恋,但是因为情书被同学恶作剧拿走宣扬开了,后来连老师都知道了。
浔音这才想起来,露出恍然的表情,她站起来,拿了杯果汁,“好久不见……”
“哎哎,果汁可不算啊!得喝酒!”张樱一把拿走了她的果汁。
“大头,现在浔音回来了,你可得加油啊,哈哈。”
“是呀是呀,浔音,你有男朋友了没啊?没有的话,可要给大头一个机会啊。”有人起哄。
浔音脸颊微微发红,看了眼谢宜修,他的目光并没有看过来,还在和刚才的人说话。
换了一杯酒,浔音和他的酒杯轻轻一碰,倒是没说什么一饮而尽。
大头也很干脆地喝了酒,一个大男人对着她竟然还红了脸,磨蹭着又和她寒暄了几句这才回座。
过了一会儿,浔音起身去洗手间,她不擅长喝酒,刚才一杯红酒灌下去,没多久酒劲便上来了,整个人都有些晕沉沉的。
谢宜修余光看了眼她的背影,然后对身边的人低语了几句。
大头落座不久,正在和几个同学喝酒聊天,忽然觉得身边换了个人,转头一看,竟是谢宜修坐了过来。
利落地开了一瓶酒后,谢宜修问:“好久不见了,喝两杯?”
……
浔音洗了把脸,又在走廊的窗户边吹了会儿风。
回去的时候包厢里依旧热闹,尤其是男人那一桌,围得满满都是人,还时不时爆发出笑声和起哄声。
浔音一眼就看见了众人之中的谢宜修,他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握住酒杯,仰头就是一杯,酒红色的液体顺着喉管下滑,喉结滚动,有一种说不出的清雅和奇异,他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丝的不羁。
“他们这是……”
“谢男神和大头喝酒呢,啧啧,你说这都十几年了,男神依旧是男神,越来越有魅力了。”张樱笑嘻嘻的,倒了杯芒果汁给她,“不过男神竟然做了警察,实在是可惜啊,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偏偏要靠才华。”
“……”浔音默默地抿了口果汁。
到了聚会结束的时候,大头已经喝得人事不知了,任由两个同学架着离开的。
谢宜修还是一派闲适的模样,喝了那么多酒不见他有一点反应,众人惊讶得简直要送上自己的膝盖。
出了饭店,外面夜风迎面而来。
张樱跟浔音走在后头,尾指上挂着钥匙转动着,“还好我没喝酒,送你回家吧。”
浔音正要说话,就见前头的谢宜修转过身来,漆黑的眼睛里眸色沉静,“走吧。”
众人诡异惊讶的目光纷纷朝他们射过来。
浔音发间的细白耳垂都有些发红,对着张樱说了句,“那我先走了,下次见。”就走到谢宜修身边。
张樱:“……”说好的你们没关系,之前只是正好碰到的呢!
谢宜修低头看了她一眼。
肩膀上一沉,浔音心口一跳,猛地回头,就见肩膀上搭了一只手,顺着往上看,看到的只是谢宜修的侧脸,他正好和面前的一个人在说话,一瞬间,她白玉般的脸上竟然有些红。
“再见。”
他的声音稍稍有些哑,和众人说了再见便揽着她离开,其他人看不出来,但是浔音明显能感到他大半个身体都压在她肩上。
走出几步,余光已经看不清门口那些同学的脸了,浔音才低低问了一句:“你是不是醉了?”
谢宜修没说话,含糊地“嗯”了一声,拐了一个弯,彻底不见熟人后才松开她的肩膀,一手撑着墙。
浔音平复了一下狂跳的心,看着他一时也说不出话来,有些想笑又生生憋着。原来不是千杯不倒,而是酒劲上来得慢罢了。偏偏这人又要面子,不肯在别人面前表露出来。
“还好吗?很晕?”
谢宜修抿唇弯了下嘴角,“没事。”
“……那我们坐地铁回去吧?”浔音忍着笑低声问,一个警务人员要是因为酒驾进了警局,那才是真的丢人了。
“好。”
霓虹灯闪耀,使得本就清冷的月光显得愈发暗淡,灯火里投下树峰的侧影,偶有汽车的鸣笛声响起。
时间有些晚了,路上行人不多,谢宜修和浔音并肩走在人行道上,昏黄的灯火将他们的影子在身后拖得很长很长。
吹了会儿风,谢宜修清醒了一些,微微低头,目光落在浔音身上,这个角度能看见她大半张脸,柔和灯光里她肤色越发细白精致,有种令人安静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