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傍晚时分,位于城东云锦山的护国寺骤然坍塌。
在此三个月前,三皇子李煜奉圣上口谕亲自监工重筑这座长达三十来年的护国寺,因此次任务艰巨,当时朝堂还散发出不少流言,晋安帝对三皇子予以重任,若是这次能顺利完成,圣上将会大大重赏他。
三个月过去后,眼看护国寺在近日完工,今日白天,三皇子还没来得及邀功。
哪想天公不作美,傍晚时忽然间狂风暴雨袭来,雷雨交加下,一道巨雷直接将刚修葺完成的寺庙劈跨,整座庙直接在山顶坍塌,事发突然,在场不少人没能幸免。
而此前三皇子因事先回了府邸,便侥幸躲过一劫。
至于裴幽,此事本与他无关。
可偏不巧,下午时,他随着文官同僚前往护国寺,一同为新筑成的护国寺所述文章。
事发时,裴幽正在场。
护国寺所建的位置,山下正有一条极其长的河流,下午落了大暴雨,引发河水湍急,若是因此不幸掉落河中,多半凶多吉少。
晋安帝得知此事后,龙颜大怒,连夜便将三皇子昭进皇宫狠狠训斥了一番,细细调查后,得知此事坍塌是因几名工人为了减少成本从中谋利,以陈旧且霉烂的木材混入其中,导致寺庙建筑并不牢固引起。
此事自然还是这次全权负责的三皇子要独揽罪责,晋安帝震怒之下,命三皇子在府邸闭门思过,禁足多久并没有时限,但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放不出来了。
事发后,晋安帝派人寻了一晚上,除了找到一些被压在废墟之下的人,剩余零星几个皆下落不明,其中便包含裴幽在内。
江絮清得知了这些,心情有些微妙。
但因前世护国寺的确也发生了坍塌,彼时太子因广寒楼事件遭禁闭半年,三皇子即便铸下大错,但那时他已有不少功绩傍身,许多朝臣纷纷为他求情。
看在太子禁闭,若是也将三皇子同样关了起来,那整个朝堂都将会彻底乱了,是以,前世的三皇子只被责罚戴罪立功,去看守一个月的皇陵便回了,此事也就此揭过。
而上辈子,裴幽也并没有出现在护国寺。
江絮清望着铜镜内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昏黄的镜面将他面上的神情照的十分清晰,可他掩饰的极其完美,她根本看不出来他是何想法。
她轻叹一声,抬手顺了顺垂落下来的乌发,“天降灾难,的确很是惋惜,陛下既已经派了许多人去找,有消息的话怕是早就传回了侯府,我若再问一句,不是挺多余么?”
裴扶墨瞳仁微颤,细细打量她面色每一个神情,唯独没有看到紧张担忧的情绪。
这不应该,裴幽生死不明,她难道不该跟母亲一样急得六神无主,方寸大乱?
她若见他态度这般冷淡,应该像昨晚一般,指责他冷血无情才对。
江絮清转过身来,扬起脸看向裴扶墨,柔声道:“母亲今晚说的话,你不要放心上去,她不过是太担心兄长了,一时说重了话罢了。”
她竟还有心情来安慰他。
裴扶墨怔神须臾,很快反应过来,拧了拧她的鼻尖,说道:“母亲说我冷血无情,没想到你也是一样。”
裴幽出事,整个侯府上下都紧张得无法歇脚,就连还尚在养病的裴灵萱都派丫鬟来玉荣堂问过几遍裴幽的消息,反而寒凌居还如往常一般,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江絮清的鼻尖被他一捏,一下呼吸不过来,哼唧了一声便将他推开。
她侧过脸照了照铜镜,看着自己已然通红的鼻尖,气得扑上去咬他,“你下手怎这么重,疼死我了!”
屋外的雨水仍在哗啦作响,水滴拍打雕花窗,怀里的人还在哼哼地撒娇。
裴扶墨顿时觉得自己的心都软了,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在他怀里拱来拱去,气得揪着他的衣服撒气,觉得不够,手探到衣襟来,去掐他的腰。
裴扶墨呼吸紊乱,一把捉住她调皮的爪子,“做什么?”
江絮清扬起闹得通红的脸颊,杏眸水润润般灵动,她狡黠一笑:“一报还一报!”
裴扶墨尚未明白,紧接着感到另一边的腰骤然一疼,她竟是用了另一只手探进衣衫内掐他的腰。
他不由觉得好笑,低笑出声:“做的次数多了,娇娇倒是懂了我的敏.感处在哪儿?”
江絮清身子蓦然僵硬起来,脑瓜子疑惑地动了下,轻抿红唇:“你在说什么呀……”
她对上他危险幽深的眼神,忽然觉得指.尖都烫得不行,转而思绪一转,垂眸朝他身下看去,这才反应过来已铸下大错。
江絮清后怕地咽了咽口水,后知后觉地想起好几次夜里,她的小腿不慎摩擦到他的腰侧,他整个人便更亢奋了些。
所以,他的腰侧肌肤是不能碰的么?
江絮清连忙抽出自己的左手,转身便想逃,只是人还没从凳子上落地,便感觉自己腾空而起。
裴扶墨将她打横抱起,直接朝净室内行去。
夜很深,也极其长,屋内暖意弥漫,院外雨夜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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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府。
小太监冒着大雨进来回话,“殿下,禁军侍卫已经将整个府邸都包围了……”
李煜额头的筋抽动几下,摆摆手让小太监退下去了。
“看来父皇这次是动真格了。”李煜翘着二郎腿,倚靠在榻边,神色阴冷。
屋内站着的宦官余公公见状出主意,问道:“殿下可是需要派人给沈贵妃传话,让她在陛下面前为您求情……”
李煜不耐烦打断,“我这皇子府,别说能不能进来了,现如今是一只虫子都飞不出去。”
余公公赔笑道:“殿下不必如此自暴自弃,沈贵妃她那么听您的话,当初为了您都能杀了跟她有私情的四皇子,若是她在后宫得知您被陛下禁足,即便咱们不用传消息给她,想必沈贵妃也会帮忙的。”
李煜微抬眼眸,眼底尽是凉薄,并没有被这段话取悦到的开心,“最好是这样。”
倘若那女人知晓他一直想除掉她腹中的孽种,还会站在他这边么?
“罢了,不提这个,暂时在府里躲避风头也好,那护国寺坍塌这回死了十几人,我若这时候出去,反而还深陷险境。”
李煜笑了笑,面容寒凉。
“裴幽可有下落了?”
余公公回话道:“奴婢方才正想同殿下说这事呢,裴公子至今下落不明,废墟那边都找不到他的尸身,如今生死不知。”
李煜坐直了身子,浓眉紧蹙,“生死不知,究竟是何意?他活下来的可能性大吗?”
余公公一脸为难,“裴公子是运气不好,不知怎么的,偏巧傍晚与同僚一道去了护国寺,寺庙坍塌时裴公子就在场,如今找不到尸身,不少人猜测下落不明的人,应该是掉到山下那河流去了,从山上掉落到河里,还不知会被冲到何处去……”
李煜脸色愈发难看,那裴幽可是一张好牌,他拥有一手独门的奇诡医术,且心性狠辣阴险,又有把柄在他手中,没人比裴幽更适合为他所用了,偏是这般运气不好。
“吩咐下去,暗中去寻找裴幽,不见尸身不罢休。”
余公公应道,转身便出了房门。
李煜沉沉地望着敞开的大门,心中忧虑更盛,自从中秋那日得知沈玉秋怀了身孕后,他便觉得自己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就连裴幽如今都生死不明,好似幕后隐隐有推手一直在算计他。
他的眼神朝皇宫的方向看去。
皇兄,你果然不是像表面那般的庸才,是吗?
――――――
夜色漫漫,不知不觉雨渐渐停了。
皇宫养心殿。
傍晚发生的护国寺坍塌一事引起晋安帝的震怒,夜里他便心疾发作昏迷了许久。
御医诊脉后确定生命无忧,肖继后便亲自服侍晋安帝用药。
这时,殿外值守的小内侍入殿禀报,“皇后娘娘,沈贵妃娘娘求见陛下。”
肖继后将晋安帝的被角掖了掖,不悦地低语:“让她回去,陛下尚在休养,不便见她。”
那小内侍犹犹豫豫的,半晌没动。
肖继后怒目瞪他一眼,“你是不将本宫的话放在眼里?”
小内侍吓得打了个寒颤,正打算出殿回绝了沈贵妃,晋安帝这时虚弱地从唇齿里溢出一句话,“让她进来。”
肖继后脸色一变,“陛下――”
晋安帝仍是阖着眼,连看都不想看一眼肖继后,“皇后,你先回你的凤仪宫去吧。”
肖继后摇了摇头,美眸垂下含着情意,柔声道:“陛下龙体不适,臣妾今夜就给您侍疾,陪在您的身侧不好吗?”
晋安帝仍是油盐不进,“不必了,一会儿让沈贵妃服侍朕便好。”
话已至此,他明摆着就是不想让皇后留下,即便病到了这个地步,陛下的心里也只有殿外那个小狐媚子,那狐媚子有什么好的?
不就是有几分像佳月公主的母亲么?竟是让陛下这般念念不忘!
肖继后紧紧按着自己宫裙上的纹路,气得手指都在隐隐颤抖。
在晋安帝又一次催赶之下,只好不情不愿地起身,“臣妾告退。”
肖继后退出了养心殿,迎面撞上正要入殿的沈贵妃。
沈贵妃福身朝皇后行礼,见她半晌没说话,便打算直接朝殿内行去。
“慢着。”
“皇后娘娘可有事要吩咐?”
肖继后睥睨着面前这位艳丽无双的貌美女子,心中的嫌弃更盛,这种乡野长大的村姑,若非靠着这身诱惑男人的皮囊,又有什么资格进宫,又有什么资格只屈居在她之下?
“陛下身子大有不适,沈妹妹可得细细关照着,莫要龙体有丝毫的不测。”
沈贵妃福身,“是,臣妾知晓了。”
殿内传来晋安帝不耐烦的声音,“秋儿,还不进来?”
沈贵妃微抬眼眸,状若无辜,“娘娘,陛下唤臣妾了呢。”
肖继后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
镇北侯府,寒凌居。
裴扶墨披着衣袍起身下榻出门,周严候在门外回话道:“世子爷,太子那边传来消息说陛下今夜心疾复发,是沈贵妃负责侍疾,太子猜测沈贵妃定会趁此时机为三殿下说好话。”
裴扶墨道:“不必担心,目前三皇子不会这么快被放出来。”
此次护国寺的坍塌非同小事,加之这世太子没有被陛下关禁闭,三皇子的党羽也没借口保下他。
况且二皇子一党想必早就想趁此再煽风点火,难得揪住了三皇子的小辫子,岂能这样放过他,目前三皇子要赌的还是沈贵妃对他的忠心,及晋安帝到底有多宠爱沈贵妃。
周严又说道:“今日我们派出去的人皆是没有找到大公子的下落,属下猜测,或许大公子真的不幸遇难了。”
若真如此,失散多年的长子才团聚几个月便死了,这对侯爷和侯夫人得是多大的打击啊。
裴扶墨抬眸看向夜空冰冷的月色。
今夜的雨直到后半夜才停,空气带着雨后的清新,凉意更甚,他看着月亮出神,阴恻恻地道:“他最好是真的死了。”
吩咐完话后,裴扶墨便回到了卧室,屋内较比院子更暖意融融。
榻上的姑娘已然睡得昏沉,裴扶墨去看了她一眼后,帮她掖好了被角,便转身去了书案后处理公务。
夜色深沉,过了许久,晨光熹微时分。
等处理好手中要紧的公事后,裴扶墨站起身往榻前行去,近来他们每日睡在一起,她若是睁开眼睛看不见他,指不定又要生气了。
书案的屉子抽开,将卷宗放进去后,裴扶墨忽地被最里边的小锦盒吸引了目光。
锦盒打开,里面赫然装的一枚精致的墨色玉佩。
裴扶墨微眯眼眸,意味深长的眼神朝那朦胧的榻边望去。
――――――
白天裴扶墨出府后,江絮清也稍作整理,前往了映春院为云氏侍疾。
云氏清早醒来后随意用了点清淡的早膳,便在江絮清的照顾下饮药。
侯府的下人又派出去了一波回来禀报,皆是没有找到裴幽下落的消息。
云氏难过地重重叹了一口气:“我们母子二人才相认没多久,老天便是这般残忍的要将我和幽儿天人永隔么?”
江絮清心里头自然希望裴幽最好这次就死了,省得又出来惹出事端。
但目前裴幽在云氏等人的心里可还是个纯洁无瑕的好人,加上本就失散多年的缘故,云氏对裴幽的愧疚已然到了一定的地步。
失散多年的长子,才团聚两个月,如今落得生死不明,云氏会伤心到生病卧榻,也情有可原。
“母亲,兄长他吉人自有天相的……”江絮清想了半天,只能违心地憋出了这句话。
云氏红了眼眶,拍了拍她的手背,“慕慕,这阵子可要苦你了,萱儿如今正在小产,不便走动,我又这般,实在没心情打理侯府了。”
江絮清摇了摇头,“母亲言重了,这些都是媳妇应该做的。”
云氏抿唇笑了笑,视线忽然从她的脸上转移到她的小腹,心中不免又是一阵忧愁。
怀子嗣艰难,这可如何是好。
江絮清出了映春院后,又去看望了裴灵萱。
休息了两天后,裴灵萱的身子已然大好,她想亲自去给云氏侍疾,被江絮清拦了下来。
“萱姐姐目前还虚弱着,不好这般走动了,我方才从母亲的院中出来,母亲经过一夜的休息,气色已经好了许多,要不了两日便能恢复如常。”
裴灵萱也只好作罢,无奈地道:“最近可真是一桩一桩的事接踵而来,让我忽然也有点,老天是不是在捉弄我们裴家的小埋怨。”
她才和离小产没两日,就连失散多年的弟弟也生死不明,母亲因此而病了,整个侯府猝不及防遭受如此打击,只能让年纪轻轻的慕慕暂时挑起侯府中馈的大梁。
江絮清浅笑,“有刘管事帮衬着不算难事。”
正说到刘管事,院外的侍女便进来传话说道:“世子夫人,刘管事说大姑爷,喔,不是,是林公子来了侯府,刘管事方才拦也拦不住,便派人要奴婢赶紧来回话,让大姑娘做好心理准备,林公子是直接奔着华雅院来的。”
裴灵萱一听到林敬元来找她,脸色霎时一白,紧紧捂住小腹,无助地道:“慕慕,我不要见他……”
江絮清起身扶着裴灵萱躺下休息,安抚道:“萱姐姐好生休息,我会去帮你将他赶走的。”
裴灵萱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成婚多年,她多少明白林敬元的性子,他绝非那般轻易打退堂鼓之人,那日的和离是怀徵的逼迫,他定然不会就这样放过她,如今怀徵也不在府里,也不知道慕慕一个姑娘家能不能解决。
她想了想还是打算亲自去应付,可江絮清已经领着安夏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