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徵是她看着长大的,不说十分熟知他的性子,但多少了解一些,他即便再不满兄长喜欢自己的妻子,也万不可能持剑对峙。
而当时怀徵显然是冲着裴幽这条命去的。
能让怀徵做出这般举动,显然裴幽定然做了什么让他无法忍受的事。
裴灵萱细想一下,还是将裴扶墨险些杀了裴幽的事隐瞒下来。
这种时候若是同母亲说了后,以怀徵那不爱解释的性子,若是问了起来,恐怕还会让母亲误会了怀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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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月影倾斜,庭院树影婆娑,秋日的夜风带着丝丝凉意。
“人呢?太医还有多久才能到?”裴扶墨的耐心已经到达了极限。
门外侍女回话道:“周护卫已经去请了,约莫还有一盏茶的功夫。”
江絮清疼得在榻上翻来覆去,鬓边的湿发贴在她的颊边,她用力地按住自己的头,以求能减少疼痛。
她哭喊着:“裴小九,我好疼啊……”
她现在头疼欲裂,痛苦到已经分不清自己在何处了。
裴扶墨黑眸轻颤,将她抱在怀里哄着:“娇娇再等等,大夫马上就来了。”
“疼……”她什么都听不进,一直在痛声哭喊。
裴扶墨此时心如刀割,但她昨夜淋了太久的雨,高烧实在严重,倘若白天不及时强行医治,恐怕……
此时的头疼欲裂,便是那个大夫说的副作用。
怀里的人小小软软的,疼得四肢不断地挣扎,那一滴滴泪活像是往他心里流淌。
“抱紧点……”再抱紧点。
江絮清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前世的地牢,她用力地抱紧已经断气的裴扶墨,可他再也不会主动伸出手紧紧抱着她了。
裴扶墨怔了瞬,便又用力加深了这个拥抱。
这拥抱分明已经紧到让她喘不过气了,可她却觉得脑袋的疼痛感竟得到了缓解。
江絮清阖眼呢喃:“真好……是有体温的。”
声音细弱不可闻。
一滴泪忽然落在她的眼尾,与她的泪水混成一团,顺着脸颊流下去。
“娇娇再等等,大夫很快就来了。”她感到有一只温暖的掌心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颊,耐心地安抚她。
此时门外响起了侍女喜悦的嗓音:“世子,太医来了!”
屋内熏香缭绕,裴扶墨坐在榻边,静静看着睡着极其不安稳的姑娘。
方太医施针过后,说道:“世子,那药物的副作用已止,今晚过后便可安心了,世子夫人只要再好好休息一晚,明日便能痊愈。”
裴扶墨忽地问道:“这药物的副作用,是只有疼痛吗?”
她方才那番,除了疼,似乎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了一般。
方太医道:“那副作用会让世子夫人意识混乱,人在极其脆弱时,多半会想到自己最痛苦,最不愿回想起来的记忆。”
所以她方才哭成那样,是记起了她最痛苦的记忆?
裴扶墨感到自己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下,疼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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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熬的夜总算过去,天亮了后。
清晨的一缕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直接投入了屋内,为昏暗的室内平添一抹淡薄的暖意。
江絮清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地便是男人的喉结。
看来裴小九是抱着她睡了整晚。
她轻轻动了动有些发酸的手臂,想要将右手从他怀里抽出来,却不慎将他松散的衣襟扯开了些。
他白皙赤.裸的胸膛几乎大半袒露。
江絮清眼眸一缩,目光落在他胸口心脏部位那伤口上,他竟是一直没有给伤口上药?
她不知为何,鼻尖瞬间酸酸的,想要流泪。
“怎么了,还在疼?”身旁响起了低哑的嗓音。
裴扶墨不知何时醒了,睁眼时,眼底有浅薄的乌青。
江絮清低着脸,小声道:“不疼了。”
裴扶墨缓缓挪开身子,坐起来边穿衣裳,边问:“那你哭什么?”
望着他正在穿戴衣物的身影,江絮清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你的伤口,为什么不包扎?”
裴扶墨正在扣腰间玉带的手顿时一僵,遂转过身来,神情冷冽死死盯着她看。
那目光,像是要将她拆吞入腹一般。
视线相对,江絮清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顷刻间,男人挺拔的身影朝她靠近,她吓得慢慢地往后退,被他一步一步逼到了冰冷的墙壁上。
裴扶墨高大的身影笼在她娇小的身躯上,轻而易举地将床帐内的光亮遮挡。
现在分明是白天了,可周遭冷沉的气氛,和昏暗的光线,与夜晚有何区别。
“告诉我,既然重来了一次,为何要主动接近我,为何要扬言非我不嫁。”他上手掐着她的下颌,嗓音嘶哑带着几分冷硬的癫狂。
江絮清被迫扬起脸颊,水润的眸子如含着雾气,将面前这张冰冷的面容倒映在眼底。
“说!”
“因为我喜欢你……啊。我只是想,弥补从前与你之间的遗憾而已……”
她是无耻了,不过是仗着以为只有自己重来了一遭,抱着没有任何人知道前世的侥幸,才想与他重新开始。
她只在这方面,无耻了点而已啊。
裴扶墨讽笑了声:“喜欢我?”
“江慕慕,你可还记得,你曾经也在牢中与我说过这种话。”
前世在地牢中,与她最后一次见面,她便也是这样漂亮的眼里含着泪,大胆且直接的表达出对他的感情。
那些话,他曾经无数次在梦中妄想过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可当这些话真正出现后,他竟是万般觉得不可思议,内心更是前所未有的觉得澎湃。
他放在心尖上许多年的小姑娘,竟也在回应他的感情了。
然而,这一切不过都只是谎言罢了。
江絮清急切地上手抓住他的手腕,泪流不止地摇头,“不是的,一切都是裴幽计划好的,当初我想去牢中见你,托了许多关系都无法进入地牢,是裴幽跟我说,他有办法将我送进去,我当时根本不知道他在为三皇子做事。那时候去见你,我以为那是我最后一次与你见面啊,所以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当时裴扶墨出了那样的大事,镇北侯还在调查此案的疑点,但这是有关太子的命案,他是重点关押的犯人,就连镇北侯都没办法见他。
她是唯一能有机会进地牢见他的人。
那时候裴扶墨已经下狱两个月了,在牢中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她实在担心他会撑不下去,撑不到洗刷冤屈的那天,所以她才会迫不及待对他说了那番话。
她将自己藏在心里的所有感情都告诉了他,只是想要他能坚持活下去,活到能出去的那天。
可她真的不知道,原来裴幽早就一直在计划想要打垮裴家。
裴家出事后,她都不敢去细想在牢中的裴扶墨得知了这一切能有多么的恨她。
她不敢去见他一面,自那日得知裴幽去了地牢,她便知道裴幽定会对他下手。
可她还是去晚了一步,在她到之前,她根本不知道裴幽究竟对他说了多少话,让他带着那么多谎言与恨意死去。
“我没有骗你……”
望着她的泪水,前世那些画面不断地冲击,裴扶墨感到自己深陷苦海之中,挣脱不开,越陷越深。
他真的怕了。
他松开了她的下巴,缓缓摇头地轻语:“怎么办,娇娇,我相信你是被裴幽欺骗了,但……”
从得知她也重来后,他便多少猜到了,前世她定是受了裴幽的欺骗。
她即便再不喜欢他,也不会那么狠心地去害裴家。
裴幽阴险狡诈,她向来心思单纯,有关裴家的事,他信她是被裴幽骗了。
可他却再也不敢相信她是真的喜欢他。
她重来了一次,这些转变究竟是愧疚占据更多,还是真的喜欢他,他分不清了。
江絮清泪盈于睫,紧紧咬着唇,压抑的哭声时不时从唇齿间溢出。
他湿红着眼,面容带着疲惫的白皙,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没关系的,娇娇,这次他死不了,下次我定会彻底弄死他,让他再也无法翻身。”
“再之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裴扶墨说完这句话,眼底不带一丝情意,面色寒冷地转身离去。
江絮清望着他无情的背影,摇摇欲坠的身躯终是坚持不住,倒在床铺上。
从她睡倒的视角,能看到他消失在转角的衣摆,凌厉且陌生。
紧接着,房门被无情的关闭,门窗禁闭,半点阳光都透不进来。
分明是白日,她却觉得屋内昏昏暗暗的,她什么都看不清。
裴扶墨站在游廊下吩咐周严,“去温泉山庄查一下,裴幽是什么时候去的,住了多久,是谁让他住在那,还有夫人在温泉山庄那几日的动向,事无巨细给我查清楚。”
周严拱手领命,正转身离去。
裴扶墨忽然又喊住他。
“还有,把灵玉阁的老板给我带过来,我要亲自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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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氏从唐肃那得知江絮清莫名其妙淋了整夜的雨,发了严重的高烧回了侯府,她内心实在担忧地不行,这便大清早来了一趟镇北侯府。
云氏知晓是瞒不住的,还是老实说了出来。
“昨日清早,怀徵将慕慕带回来后,他们便搬出去住了。”
“什么?这是为何?好端端地为何会搬出去了?”唐氏讶异地问。
云氏一时也找不出合适的借口,只能道:“大抵是那两孩子想要独处吧。”
唐氏却极其不放心,追问:“那可知道他们现在住在哪儿?我必须得亲自看看慕慕现在过的如何。”
云氏脸色为难,半晌还是摇头。
看着唐氏失望的神情,云氏也极其过意不去。
晚点唐氏回了江府后,下午云氏还是主动去了趟左军衙署。等了许久,最终只能到衙役回话说裴扶墨公务繁忙,下去便出去了一直没回。
这是摆明了不想见自己的母亲。
夜幕降临时分。
江絮清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怎么都睡不着,这时门外响起了对话声。
“夫人午膳和晚膳用过了吗?”
“回世子的话,夫人说她吃不下……奴婢已经将饭菜热了好几回了,夫人都不肯吃。”
裴扶墨面露不悦,“这种事,怎么没人来回禀一声?”
门外的几个侍女吓得瑟瑟发抖,纷纷跪下来,“奴婢知错。”
紧接着,“吱呀”一声响,廊下的烛光倾斜进黑暗的屋子。
江絮清睁着眼看着裴扶墨阔步朝她行来,见她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他的步伐都紊乱了许多。
待走近了,才看清她是清醒的,他这才稍微放松紧绷的心。
裴扶墨走过来,掀起帷帐问:“为什么不用膳?”
江絮清还穿着白天他出门时的那套寝衣,面颊尚存留这两日病中的苍白,整个人极其脆弱。
她仍旧垂着眸,有气无力地道:“我不饿。”
裴扶墨站着冷冷地看着她,片刻后转身朝门外行去,吩咐道:“从今日起,夫人若是不吃,你们也别想吃了。”
门外的侍女吓得连忙跪地求饶。
江絮清闭了闭眼,虚弱的声音从床帐内传出:“我饿了,备膳吧。”
很快,侍女便将先前便热好的饭菜都呈了上来。
屋内静得江絮清只能听见自己的咀嚼声。
她小口小口地用着晚膳,整个人心不在焉的,等晚膳用完后,她都觉得自己好似耗了不少的力气,心力交瘁。
那沉重的脚步声逐渐朝她迈近,她扶在桌角上的手指都紧张到按地泛白。
这时,一枚墨色的玉佩忽然从她眼前出现,最终掉落在桌面上。
江絮清眸色轻颤,看着桌上这枚精致的墨色玉佩,心绪翻涌,久久难言。
男人已经转身坐回了书案后,随意翻看手中的书册,淡声道:“这枚玉佩,我不要了,你想留着还是丢掉,都随你。”
第54章 醉酒
玉佩的流苏穗子垂落在桌面的边缘, 轻微的摇曳。
江絮清望着那不断晃动的流苏,稍抿了抿唇,问:“怎么不要了呢?”
他不是说, 无论她送的什么, 他都喜欢吗。
为什么不要了……
裴扶墨执书的手不由收紧,他垂眸看着书上的内容,却只有他清楚, 他早已经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他冷嘲地说:“或许你不知道, 裴幽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
江絮清身形顿僵, 面露震惊,她的确没想到会是这样的。
所以他现在不想要这枚玉佩是觉得, 她同样也订做了同一枚玉佩送给了裴幽?
她取过桌上那枚玉佩急忙走过来解释, 手足无措道:“不是的,裴幽怎么有的那枚玉佩我真的不知情, 我知道了,定是他早就……”
裴扶墨淡声打断她的解释, “我问过灵玉阁的掌柜了,那枚玉佩是裴幽自己订做的。”
经过那日的刺激后, 他早就想清楚了,他没那么愚蠢的看不出这是裴幽离间的诡计。
“那……”她紧张地想寻得一个答案。
裴扶墨抬眸看她, 眉眼流转时含着遗憾。
“可是娇娇啊,与他共用同一块玉石制作的玉佩,我嫌恶心。”
江絮清顿时感觉到喉间苦涩, 嗓子堵住,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那枚玉佩在她手中不断地收紧, 坚硬的边缘按得她手心生疼,她艰难地闭了闭眼。
再睁眼抬眸时, 眼底没了方才的湿润。
“好。”
这声简单的“好”字轻缓且有力量。
裴扶墨眉梢微动,眼角余光扫到一抹碧色的裙摆直接走到他身侧的窗边。
江絮清用力推开了窗,此时夜色弥漫,廊下昏黄的光照亮后院的景致。
他们究竟住在什么地方,她不知晓,但显然此处这座池水倒是恰满她意。
裴扶墨蹙眉,望着她这番举动,不知她想做些什么。
江絮清看向不远处那座在夜色下暗沉的池水,紧紧咬牙,抬起手,便将手中的玉佩直接抛掷到那池中。
墨色的玉佩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扑通”一声溅起水花,玉佩直接掉落至池内。
江絮清最后看了一眼那座池水,遂满心轻松地转过身来,眉眼弯弯地笑:“现在扔了,既然那是脏东西,我也不想要。”
裴扶墨瞳仁微颤,望着窗外高高悬挂的皎月照映出她如白玉似的脸庞,她眼底水波流转,含着湿意,轻而易举的荡起他心中波动,瞬间一抹酸涩在他心尖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