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泡一整晚的糯米的糯米膨胀开来,脱壳后的花生仁色泽诱人,还在滴水的粽叶湿哒哒的的,这就是包粽子的全部材料。
勉勉强强,也算凑出一桌子的菜色来,叫人很是满意。
就是看着眼前的三个人,许淑宁有点不放心道:“你们确定会包?”
齐晴雨心想真是小瞧人,说:“我哥不在我就会。”
她其实也很能干的,只是事情多数被哥哥包办才没有表现的机会。
因此许淑宁瞧不太出来,心想要不是齐阳明和郭永年上山砍柴和碰运气去了,会往深一点的地方走,稍晚才回来,她还是更希望别人来做。
不过狐疑的目光可以稍微放过齐晴雨,挪向另外两个男生。
陈传文大大咧咧承认道:“只包过一个。”
甚至还带着祖上有光的口气在,许淑宁都不想给他,快速掠过道:“你呢?”
梁孟津很多事确实都不太擅长,包粽子则是强项,因为部队家属院年年开联欢会,都是在篮球场上支大棚举办活动。
他没办法跟别的小朋友一起蹦蹦跳跳,就守在他妈边上,饺子汤圆粽子这些都是信手拈来,很有点头说:“很会。”
还得强调一下程度。
许淑宁不是一两次见识他逞强,但还忙着剁馅包包子,想想说:“行,那你们弄吧。”
一声令下,粽子小队才敢动起来,就是怎么看怎么手忙脚乱。
许淑宁已经做好到时候煮一锅糯米粥出来的心理准备,微不可闻叹口气进厨房,把早上刚买的肉洗干净放在案板上,心想还没有人拳头大,费人不知道多少劲。
因为家家户户虽然都养猪,但那是统购统销的物资,队员们养够重了也得交给屠宰场,自己不能随便吃的。
一年到头例外的时候,就是过年过节。
大队今天就宰了一只,放血后还不到一百斤的肉,队员们老老少少加起来两千号人,根本不够分。
像知青宿舍的人口加起来能买三两,轮到他们的时候剩下干巴巴的瘦肉,大家寻思包在粽子里肯定不好吃,就惦记起藏半个月的白面粉,想吃顿大包子。
包包子,自然要和馅揉面。
许淑宁当仁不让,把刀在石头上再磨一磨,咚咚咚剁起馅来。
厨房里顿时容不下别的声音,包括一墙之隔的地方里几个人的话语。
陈传文向来话多,左右看觉得这个组合有点意思,说:“孟津,你是不是没跟齐晴雨说过话?”
同住一个屋檐下,又不是哑巴和聋子,梁孟津道:“怎么可能。”
就刚刚,他还说了“帮我拿个粽叶”。
陈传文的意思可不是这种日常的对话,说:“就是那种聊天你知道吧?”
梁孟津心想“拿个粽叶”不也是聊天的一种,实诚摇摇头说:“我不懂。”
陈传文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难得跟齐晴雨搭腔说:“你懂吗?”
齐晴雨翻个小小的白眼,一条腿往左跨另一条赶快跟上,明明白白表示自己的嫌弃。
什么人啊,陈传文道:“你们女孩子就是心眼小。”
他就没把那点小矛盾放在心上。
齐晴雨心想说自己可以,说女孩子可不行,头昂得高高的道:“妇女能顶半边天你懂吗?”
满大街全是标语,陈传文这些识字又经历过停课的学生们,可不敢跟宣传的话对着干。
他被噎住,撇撇嘴道:“你肯定顶不了。”
就这说话的劲头,好意思说别人心眼小,也不看看自己,齐晴雨反正顶看不上他,说:“比你强。”
不管效率还是态度,都是不争的事实。
陈传文也没想否认,不过说:“那我是不想干。”
不然就他这体格,一天挣六七个工分都不在话下。
齐晴雨别的本事一般,嘴最灵巧,冷笑道:“干不成的人都以为自己轻轻松松都能做到,实际就是不行。”
说谁不行,陈传文刚要张嘴,想起来自己才喂过五天猪,一脸得意道:“绝对不会再中你的激将法。”
齐晴雨经他提醒,才发觉可以这样做,可惜道:“你最多是个无名小卒,将什么将。”
光论气人的本领,陈传文肯定是不如她,故意声都重起来,半天没想出合适的可以反击的话。
当然,要是再叫他反击,兴许又要闹起来,梁孟津觉得自己有责任阻止事态发展,生硬打断道:“我这样包行吗?”
其实三个人里,他的手最巧,还能打出坚固又漂亮的结。
这种时候提出来,其余两人当然知道是什么用义。
齐晴雨跟他又没恩怨,说:“挺好的。”
倒是陈传文自己不大行,还要指指点点说:“你多放点米,太小了。”
糯米本来就不多,待会还要给大队长送两个过去,哪能一口气往里填。
梁孟津知道他就是过个嘴瘾,老老实实地嗯一声。
齐晴雨不由得看他一眼,心想脾气还真是软,这样的人可不行。
她反正受不了,自觉跟他也处不来,平常更不会有什么交流。
这样想起来,刚刚陈传文那句“没说过话”还有几分道理。
齐晴雨确实跟梁孟津不熟,仿佛记得两个人一般大。
都是十五岁,她觉得自己可比他成熟很多,心里啧啧两声。
接下来梁孟津的举动,更加印证这种幼稚,暗戳戳地跟许淑宁炫耀自己包的粽子。
许淑宁把包子们捏出漂亮的褶子来,忙里抽闲偷出时间来敷衍道:“很棒,放锅里吧。”
梁孟津不由得有些失落,但该做的还是要做,顺便问说:“要帮忙吗?”
许淑宁还真有做不完的事情,说:“你再添把柴。”
梁孟津就坐下来看火,明明灭灭的光里不吭声,渐渐有些昏昏欲睡,听见有人叫自己才醒过神来。
许淑宁看他犹豫的样子,下巴一点说:“西瓜皮找你玩呢,快去吧。”
这个态度,有哪里怪怪的。
梁孟津看她说:“你有点像我妈。”
许淑宁才十六,顶多承认自己像姐姐,要不是腾不出手,能一巴掌拍他脸上。
她道:“那别去了。”
现在更像了,梁孟津欲言又止,出去说:“今天事情还没做完。”
西瓜皮领着一干小伙伴,哦一声很快去下一家吆喝,从声音里判断得出来,心情甚佳。
过节嘛,开心的总是小孩子。
就是许淑宁有点闹不明白,难得好奇道:“你比他们大这么多,都玩些什么?”
好像没什么,梁孟津说不出具体的,只道:“就是在山里钻来钻去。”
他觉得特别有意思。
许淑宁更加不懂,因为她回回去山里都很怕撞见什么蛇虫鼠蚁,尤其本地有好些致命的毒蛇,咬一口几乎没得救。
她道:“那你们要小心点。”
梁孟津骨子里有一些被压抑的胆大包天,但还是点点头说:“我会的。”
他年纪最大,平常还会帮忙劝着点。
许淑宁看他那种跃跃欲试要闯祸的小眼神,无奈道:“我弟一般考不及格,也这样。”
梁孟津还是第一次知道她有弟弟,坐下来扒拉着灶膛里柴火说:“几岁啦?”
许淑宁今天本来就很想家,连平常最烦的弟弟许自言,亮起来都全剩优点。
她道:“十二,还在上小学,特别爱耍小聪明……”
听得出来,她对弟弟很关心,不然不会提起来嘴角带笑。
梁孟津不由得想起来自家弟弟梁孟京来,印象里只有他上蹿下跳的背影。
就跟西瓜皮差不多,野得跟猴子似的,两个人的年纪也相仿,生活却大有不同。
不知怎么的,梁孟津忽然觉得抱歉起来,说不清对谁,也许是对从前的生活。
他知道自己很多时候有许多不切实际的想法,但这一刻忽然鼓起勇气说:“你觉得,我教西瓜皮他们读书怎么样?”
许淑宁一愣道:“他不是有在上学吗?”
大队里的孩子,多少会认两年字,就是要跑得远一些,走两个小时到柳黄大队。
这么远的距离,压根坚持不了多久,况且家长们不认为读书是要紧事。
山里人家只是一代又一代耕耘于此,让孩子们重复大人的生活。
但梁孟津知道学习的意义,说:“快不念了。”
十岁在大队是个分水岭,男孩子长这么大几乎能当壮劳力用,再去上学等于浪费时间,不如多挣点工分,攒钱娶媳妇。
这在父母眼里,就是通天大道。
许淑宁道:“你想这么做是好事,但人家家里会同意吗?”
梁孟津沉默两秒说:“我不知道。”
幸好还没有天真到这地步,许淑宁道:“困难很多,你的工分、孩子们的工分,大队里重要的是温饱。”
读书是很好,于他们暂时不切实际。
这些问题,梁孟津都考虑过,所以他一直在犹豫,但今天都没个决断。
他道:“我再想想。”
许淑宁希望他想到最后打消这个想法,咬咬牙问道:“你什么时候会走?”
走去哪里?梁孟津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呐呐道:“我不知道。”
没有确切日期,但父母也提过,等他们身上的事情稍微平息,会想办法把他调回西平。
早晚要走的人,何必在这儿点一簇火。
梁孟津品出来她的意思,低垂着头不说话。
许淑宁是站着的,感觉他的背影都很可怜,忍不住说:“你要真的想,教几个字也行。”
开班授课就算了。
梁孟津顶多是书读得多几本,真要教书育人也没本事。
他猛地仰起头说:“我就扫盲,别的不干。”
许淑宁越发觉得自己像是他的家长,一言难尽道:“缺人的话可以叫我。”
梁孟津心想自己应该可以应付,但还是感激几句。
许淑宁看他已经把这件事放心上的样子,无奈摇摇头。
她一揭锅盖道:“粽子好了,我再蒸个包子,你去把郭哥和齐阳明叫回来吧。”
梁孟津都闻见香味了,撒腿就跑,半路跟要找的人撞见。
郭永年挑着柴火,很是可惜道:“今天啥能吃的都没找着。”
亏他们俩还天不亮就上山。
这种事,本来也是碰运气而已,梁孟津有些急促道:“家里有。”
大家一般称呼为“宿舍”,家这个字一出来,感觉都很不一样。
郭永年对自己家最没有什么牵挂的地方,笑得百感纠结说:“那还是家里好啊。”
语气之古怪,齐阳明本身想法多,看他一眼道:“那走快点。”
三个人站成一排走,远远能看见知青宿舍。
炊烟袅袅升起,院门虚掩着,推开之后鸡鸭满地跑,齐晴雨和陈传文在吵架,扭过头谁都不看谁,白眼快翻到天上去。
不错,家本来就不是那么温馨的地方,挺像样子的。
第18章 准备
其实知青宿舍现在的样子, 本身就是个大家庭,起码从分工上没两样。
每天早上鸡没叫,人就先动起来, 张罗着自己手里的活。
恰巧轮到许淑宁喂猪,她进去的时候看到猪还睡得香甜, 突然有点羡慕, 虚虚做出踹它的动作, 却不敢大声惊动它。
因为吃好睡好,才能长膘, 等过年的时候不仅有肉吃, 还能换点钱。
按今年的价格来说, 好歹值三十几,大半年的油盐酱醋就有着落。
自从下乡来, 许淑宁天天算这些,连每次弯腰都想着能换多少吃的。
好像吊在驴前面的胡萝卜, 她都不太清楚啥时候能咬到,毕竟能交的猪也要够一百二十斤。
这年头, 人都没啥吃的, 家畜更是瘦巴巴的, 偶尔有两个臭地瓜都是加餐。
反正猪不嫌弃, 就是人看着会心疼,毕竟粮食有限。
这时候就显出大锅饭的好处来, 一个人只要少咬一口。
当然,再怎么少, 都不会亏待郭永年和齐阳明, 尤其前者可是最主要的劳力。
郭永年吃得也不含糊,嘴一擦拿上工具就走, 脚步火急火燎的。
他现在可是天天满工分的人,一刻都不能耽误,到地里也不咋休息。
其余人就没有这个体力,都得停下来喘口气。
许淑宁给自己是定时间的,每四十分钟休息十分钟,只是自从开始按表干活以后,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心想后背都湿透了,怎么才过去二十分钟。
但还没到时候,她也得稍歇一会,双手叉着腰,大口的呼吸新鲜空气。
哦,不算新鲜,有肥料的味道。
许淑宁闭紧嘴,低下头看自己的手掌心。
她现在已经有一层薄茧,可到割小麦的时候还是累,指尖还留下两个镰刀划拉的小豁口。
这破刀,除了干活不利索,给人添伤口就很厉害。
整个知青宿舍的人没有不受伤的,其中最严重的数陈传文。
准确来说,是现在成了陈传文。
方圆三亩地的人估计都听见他的嚎叫,不用猜也知道出事了。
许淑宁对他哪怕有再多不满意,下意识仍旧拔腿跑过去看。
很快几个知青们围成一圈,表情都是大变。
因为陈传文的血实在流得太多,跟水龙头一样哗啦啦的。
大家都慌了神,相互看看没反应过来。
还是梁孟津率先扯一把自己的衣服下摆,想先止个血。
这一下,人人都醒过来神。
齐阳明用力从身上补丁的位置拽下来一块布,齐晴雨掏手帕给他擦擦,郭永年把他背起来,梁孟津跟在旁边扶着,许淑宁慌忙掏口袋拿出颗红糖来,一把塞进陈传文的嘴里,
总之人人身上都带血,仿佛此地出什么杀人命案,吓得来搭把手的队员们才叫三魂不见七魄。
还是一位老人家动作快,薅一把不知道是什么的路边杂草揉碎之后敷在伤口上。
有外物的刺激,陈传文叫得更大声了,比杀猪的场面更夸张。
老人家用力一拍,用方言说了句话,从语气上判断应该是“没事”的意思。
许淑宁反正是这么觉得的,揣度着陈传文的脸色又觉得不像。
他简直是白得像下一秒要归西,眼睛慢慢合上。
齐晴雨一咯噔,心想这要是睡过去能不能醒来也是大问题。
她赶紧叫唤道:“陈传文,你别死啊!”
陈传文这模样本来就吓人,齐晴雨的话更是让人提心吊胆。
许淑宁微微颤颤伸出手,探陈传文的鼻息,结结巴巴说:“还,还有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