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今倒是见缝插针告诉我她小字唤无景,不是什么阿宓,”薛小娘冷笑一声,“阿宓这个名是她周岁便有了,这是说换就换的吗?想得美。”她冷森森地说着,荼白在一旁也不知接什么,好在薛小娘本就不需要他人回应附和,但凡她认定了什么事便死死咬住不松口。
夜晚只带了些许凉意,云卿姿同侍歌慢慢走着,顺着月色漫步在青石板路上。路上偶尔遇上几个打着灯笼的使女,微风驶过,云卿姿拢了拢肩上的斗篷,倒春寒果真冷得厉害。
二人沉默不语,脚步不急不缓的回了院子。
过了几日,睦元堂突然派人传话来说温娘子来访,要各位娘子去见见。清谷觉得有些奇怪,替云卿姿绾发时便疑惑道:“这温家同我们家可没什么交情,最近来的勤了不说,今儿还得娘子亲去见,这算是哪门子的亲戚?况且,她这和离过的妇人叫未出阁的娘子总是瞧见,怕是有些不妥。”
“你这话说得刻薄了些,不许再说。”云卿姿抬手拍拍清谷绾发的手,眼中带了分警告。
整理钗环的岁桃听了玩笑道:“清谷姐姐太苛责了罢,若是和离过的妇人不能同未出阁的小娘子见面,那又有许多被休弃的妇人如何是好?难不成人人都去投庵堂?”
清谷被她说得脸红,几旁的使女也低声笑着,侍歌也调侃道:“清谷小娘子,日后可万不能和离,不然你便不能见那些个待字闺中的小娘子了。”
清谷羞得脸红,侍歌又在一旁招她,她让岁桃接了绾发,满屋子追着侍歌跑。见清谷半晌追不上侍歌,一屋子的使女笑得更甚。
云卿姿收拾妥当了便去睦元堂,到时只见睦元堂一片欢声笑语。
温娘子同苏大娘子正在说话,上座的云老太太乐呵呵的笑着;云舒菸倚在苏大娘子身上瞌睡;云舒窈坐在下首陪笑着,再往下便是云泠,怯怯的坐着,见她来了,点头微笑。
云卿姿行礼后落座,云卿鸾也姗姗来迟,她见同云老太太说笑的温娘子,眉头一挑,眼中闪烁着几分不悦,但依旧规规矩矩的行礼。
“好端端的,这温娘子怎的又来了?三天两头来一趟,莫不是谁家又开马球会了?还是把我们家当茶馆了,闲了便来坐,不闲也来坐。”云卿鸾一落座便同云卿姿咬耳朵,说的话含了十分抱怨。
云卿姿微愣,语气沾了些凉意:“卿鸾,悄声些。”又道:“来者是客,切不可如此无礼,况且这是二婶的闺中密友,祖母以礼相待,我们也不可坏了礼数。
她说完,云卿鸾愤愤看了眼温娘子,压低了声音道;“便是二婶的好友,和我们大房又有什么干系?我们还得巴巴的来见她,前几次来我也没听谁让我们来见,这其中,指不定有什么猫腻呢!”
“况且,这温娘子回京那日我们便在长街上见过了,若说不正式,那孙家插花宴,赵家马球会,便是那江家、张家办的什么诗会也是时常见到,怎的回了家还得来见?”云卿鸾急急地说。
云卿姿张了张嘴,还未说话,上座的云老太太便便道:“无景,卿鸾,你们俩个小丫头嘀嘀咕咕地在说些什么?”
云老太太早便注意到了云卿鸾的小动作,原是不打算说什么,只是见云卿鸾面色严肃抓着云卿姿半晌了,这才开口。
二人一时怔住,云卿姿反应快些,忙笑道:“祖母勿怪,这丫头缠着要我给她绣方帕子呢。”云卿鸾听了忙附和,云老太太将信将疑,这便才搪塞过去。
坐于云老太太身旁的温娘子听着云卿鸾想要帕子,想了下,开口道:“六娘子若想要绣帕,我可绣几方送与小娘子。”
云卿鸾没想到她会突然开口,且语气中有些示好的意味在里头,她求助般看了眼云卿姿,见对方摇头,她方道:“娘子远来是客,怎的好劳烦娘子,若我应下,祖母怕是要骂我没规矩了。”
温娘子讪讪一笑,颇有些歉意的看向老太太,下头的小辈们面面相觑,她示好的样子过于明显,便是最小的云泠也瞧出来了。
老太太拉过她的手,柔声道:“她们女儿家针线活不好,便是平日里头躲懒偷闲,你且不能助着她们的脾气。我家里头的女孩子便没有谁的女红拿得出手。”
苏大娘子听了忙附和道:“是这样,家里几个女孩子针线真真是一个赛着一个丑,便是前两日,我让菸儿绣对鸳鸯,她绣出来的鸭子不似鸭子,鸳鸯不似鸳鸯,还梗着脖子非说是鸳鸯,弄得我真是哭笑不得。”
“便是她几个姐姐,女红也是一塌糊涂,想来是我云家的孩子命里没有“精通女红”这几个字呢!”苏大娘子笑着调侃着,云舒菸也早醒了瞌睡,听着母亲调侃自己,有些羞涩的躲在云舒窈怀里。
她瓮声瓮气的解释着:“哪有那么丑,还是有些像鸳鸯的。”
众人听了她这话,笑得更甚,云卿姿云卿鸾也忍不住弯了嘴角;云舒窈笑着身子直颤,还得扶着云舒菸;云泠抿着嘴小声地笑,见云舒菸瞪她,又不敢笑。
这番玩笑话化去了温娘子的尴尬。众人聚在一起又闲扯了些,云卿姿吃了一杯茶,同云舒窈和云卿鸾聊了会。又过了会,使女来传话说是饭摆在偏厅,请众人移步。
云老太太笑着让众人移步去偏厅,苏大娘子和温娘子一人一边馋着云老太太,云老太太一脸慈爱的拍着温娘子的手。
因不是家宴,云笺和云言听说是温娘子来做客,不便与她们同席,便都在自己院里吃了。倒是云家四郎君被云言遣来。
四郎君云钰舒与云舒窈乃是双生子,模样也极为相似。才十六的年纪,便已是身躯凛凛,淑人君子。只是此刻饭桌上只有他一位男子,倒是有些坐立不安,尴尬不已。匆匆用过,便拱手相退,“祖母,孙儿告退。”
云老太太有些不悦,“客人未走,你怎可先人离去?礼数何在?”
云钰舒涨红了脸,垂着头又坐了回去。云家娘子都面面相觑,云舒窈心疼哥哥,张了张口,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让布菜的使女盛了碗汤给云钰舒。
饭桌上一时只剩碗筷碰撞的声响,苏大娘子起身盛了一碗汤给云老太太,又笑道:“母亲,钰哥儿年纪小,用饭快,这会儿坐着也是无事,不若让他先回去吧。”又开玩笑似的道:“他个郎君坐在这,倒也是浑身不自在,还不如让他回去陪弟弟玩儿。”
温娘子也忙道:“是啊,老太太,您不是要看剪花灯吗?吃完饭,我就让使女给您拿。”
云舒窈见此又忙附和几句,云老太太又看了几眼云钰舒,见他确实不自在,便摆手让他回去了。
云卿鸾见此,趁上面热闹,歪头对云卿姿道:“瞧祖母这样,是怕四哥儿先走,落了温娘子的面儿吗?”顿了顿又道:“自打温娘子今日一落座,祖母的眼珠子便好似长在她身上一样,在堂屋便如此护着,现吃个饭也闹得不得安宁,非得让四哥儿陪着,这是个什么礼数?我倒是不懂了。”
一旁的云泠也听到了云卿鸾所说,扯了扯她的袖子,悄声道:“六姐姐,慎言呀。”
她转头冲云泠笑笑,云卿姿瞪了她一眼,“八妹妹都晓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偏就你,心里憋不住话。快些用饭,有什么话回去说。”
云卿鸾咬着筷子,眼带笑意,轻快道:“好,都听阿姐的。”
第8章 第八章
◎回拜贴,后日去◎
午饭后,老太太要午觉,苏大娘子还有些话想同温娘子说,便拉着她去了二房的西园。云家几个姊妹也各自散了。
年少人此刻并无什么倦意,云卿鸾便拉着云卿姿去了泗水亭边坐着,有使女端了茶水在一旁伺候。云卿姿开口问道:“你何时变得如此牙尖嘴利的?倒也还会几分察言观色。”
她盯着云卿鸾,又道:“我瞧着你是不喜欢那温娘子,那上次马球会怎的和我说这娘子看着面慈心善,是个温和娴静的长辈,让人瞧着心里敞亮,心生欢喜,如今这又是怎么了?才几日,你瞧她就不欢喜了?”
云卿鸾试图解释,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她听到的也指不定是使女们嚼舌根,若是现在说给云卿姿听,对方又要一步一步去查,非得闹明白不可,查来查去非得一番功夫,又会折腾的她睡不着觉,她不忍看云卿姿如此,便想先瞒一瞒。
“我是…这温娘子来便来,还须得我们陪着,总是折腾我;阿姐也知道,我这人最厌恶便是早起,可这温娘子来的时辰确实早了些…”云卿鸾嘟囔着解释。也不管云卿姿信不信,只扑到她怀里便开始撒泼,嘴里说困了。
云卿姿无奈,想着今日是问不出什么了,只好差人将她带回去午睡了。
“六娘子怕不是有什么心事瞒着娘子,这般支支吾吾的,倒是不像平日里的六娘子了。”清谷一回院子便对云卿姿说道。岁桃嗔怪的看了眼她,端来了早上刚买回来的樱桃煎,笑着摇头。
“娘子可是六娘子的阿姐,怎的会看不出,偏就你嘴快,想来你便是没瞧见娘子的脸色了,真真是半点眼力见都没有。”岁桃点点她的额角,压低了声音。清谷本就没有其他几个使女心思细腻,是个心直口快的,偏又机灵古怪的很,瞧着云卿姿脸色不太好,心事重重的模样,便想了主意。话还未出口,便被侍歌揪住了耳朵。
侍歌瞧她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便知道她心里又憋着什么坏了,“你可得安分些,又在想些什么坏主意了?”
清谷挣脱开她的手,小跑到云卿姿身旁,“我哪有憋什么坏,这回可真的是好主意!”
听她如此说,屋内的使女皆对视一眼,纷纷摇头,表示不相信。想当年,云卿姿不过十岁,清谷也是瞧着她心中郁闷,便说什么去泗水亭旁的小池塘里捉几尾鱼回去养着,于是乎,便带着一院子的女孩子下了水。云卿姿年岁小,虽然有侍歌护着,却也一不小心踩滑了,跌在了水里,吓得一群人手忙脚乱的,都是半大的孩子,全都慌了神,最后侍歌跑去最近院子请了妈妈来才得救,事后,云卿姿染了风寒,手肘也摔得不成样子,将养了两月才得以好转。花朝筑的一众使女婆子都被责罚,自此,花朝筑的使女们便再也不信清谷哄人的法子了。
“娘子心中郁结,自然是要出门散散心啦!”她神采奕奕,恍然间又想起什么,歪着脑袋对云卿姿道:“梅家干果铺旁昨个儿开了家新店,说是有什么奶酥酪疙瘩汤……”
“是冰酥奶酪荔枝膏,”侍歌听她乱说一通,忙接话,又道:“我看是你这丫头犯懒嘴馋了才是,偏要拐着娘子出去。”
清谷听着话蹙起眉头,叉着腰不服气,云卿姿瞧着她们的模样,觉得又好笑又无奈,只得说:“这荔枝膏本不是什么稀罕物,不过影来向来喜爱。侍歌去下帖子,问问她何时有空,我请她吃荔枝膏。”
侍歌应下,拿了帖子叫门房送去桂迎巷的赵府。
桂迎巷离着云家所在的康门街倒是不远,驾车一盏茶便到了。门房将帖子送至赵府,赵影来接了帖子,细细问过缘由,提笔便回了帖子。
赵影来拿着回帖告知邹大娘子时,正巧碰见了来问安的花暮锦。
远远地,赵影来便瞧见花暮锦正在同母亲说着什么,一旁伺候的使女眼睛偷瞄着他,她心里嘀咕,笑成这般模样,还成日抱怨那些小丫头偷看他,想着,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母亲,”赵影来进屋后行了礼,又朝着花暮锦微微欠身:“殿下安好。”
花暮锦微微抬眉,有些疑惑,今日这丫头恭敬起来,反倒有些不适,思及此,他不由得想到云卿姿对他冷冷淡淡的模样。他摇了摇头,心道不愧是闺中密友,竟连这疏远人的法子都一样。
“母亲,阿景约我去明厢阁看看新来的字画,我也去给哥哥们挑几幅回来。”赵影来如今面对邹大娘子,扯起谎来早已是脸不红心不跳,张嘴便来。
平日里邹大娘子若是听此定然点头答应,今日却反问道:“当真是要去明厢阁还是去杨家新开的铺子?”赵影来心下一惊,转头瞪了眼身后的使女,邹大娘子道:“不必看她,你这些时日只顾着玩乐,你父亲交代你看的书你看完了?你大哥让你作的诗你也作了?”
这番问让赵影来哑口无言,支支吾吾也不知找什么话语搪塞过去,只得说实话:“母亲,女儿对着那些枯燥乏味的书实在是想瞌睡,子曰他曰的,还不如让我去刺绣呢……”邹大娘子气不打一处来,想要责骂却也顾着花暮锦还在厅堂不便开口。只板着脸,抿着唇,不许她出门。
花暮锦听了这许多,才缓缓开口劝道:“舅母,表妹的性子您也清楚,是个闷不住的,您让她待在闺房里着实有些为难她了,”邹大娘子闻言看了眼赵影来,她女儿的性子她又怎的不知,只是……
花暮锦又道:“素来听闻云家三娘是个温柔娴静,才气出尘的女子,表妹与她又是闺中密友,若是让三娘子多多引导,想来要不了多久表妹的性子也会沉静几分。”
邹大娘子不语,想了想,觉得有几分道理,况且,哪怕并未沾染上云卿姿的才气,学到几分为人处世的法子也行。她这般一想,便也随她去了,只是也叮嘱了回来要看书。
出了门,赵影来便问道:“殿下怎的会帮我说话?莫不是有求于我?”
花暮锦脚步顿了顿,抬手摸了下眉尾,“你这丫头,怎的也学了他人唤我殿下,不唤表哥了?”
赵影来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没学,是…是我自己不想叫的。”这倒是实话。她说完,又问道:“所以殿下是有事求我吗?”
花暮锦无奈望天,问道:“三娘子给你下的拜帖是哪一日?”
“她没说哪日,只问我何时有空,请我吃荔枝膏。我今日便无事,现下便可去。”她照实说。
只见花暮锦站在原地思索,赵影来也不好撇下他一个人走,等了一会,花暮锦看向她,赵影来从这其中感受到了几分不安,下一瞬只听花暮锦对她身旁的使女道:“回拜帖,说后日。”
“什…什么?为何要后日,我今日便有空啊!”
赵影来不解,伸手想拦下使女,却被阻止了,花暮锦笑眯眯地看着她,“你若是帮我,上月你在屏阁看中的那扇暖玉孔雀屏风我便买来送你,如何?”
暖玉孔雀屏风,是屏阁新出的少款,赵影来的确很心动,可是又想到云卿姿,纠结了一番。花暮锦见她纠结,又在一旁轻飘飘道:“我可听说只剩两扇了哦。”
“成交!”
云卿姿收了赵影来送来的回帖,又唤使女送了枇杷煎给云卿鸾,告知她后日出门。
翌日,温娘子又来了云家,还给小辈们都送了小腊茶;小娘子们收到茶时正坐于花厅中打叶子牌。云舒菸抱着一罐小腊茶,笑道:“温姨倒是大方,上次给我们送了绢花,这次又是小腊茶,这下我要喝小腊茶再也不必去爹爹那讨了!”
云舒窈与云卿姿绣着手帕,听她说话,不由得笑了笑;云泠道:“想来今日温娘子也是来找母亲唠家常的罢。”
云卿鸾听后将叶子牌往桌上一掷,开口道:“家常?家都未成,唠什么家常?”
这话里的讽刺太过明显,任谁都听了出来,秀帕子的云卿姿与云舒窈也停了下来,云舒菸翻了个白眼,“六姐姐说话未免有些刻薄,温姨虽未成家,但也有父母兄长子侄,怎的就不能唠家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