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姿应下。
夜晚的京都城的确更加热闹,灯火辉煌,人影幢幢。花暮锦一袭白衣,身上披着的也是同色的斗篷,借着朦胧的月色竟有也有几分谪仙的味道。花暮锦身旁的小厮非觉眼尖,远远地便看见云卿姿主仆三人,“郎君,是云三娘子!”
花暮锦仰头,顺着非觉指着的地方看去,目光径直朝向那个穿着云纹织锦羽缎斗篷,笑容满面的女子。
花暮锦低眉浅笑,转身走向街道另外一头。非觉疑惑不解,郎君怎么见着云娘子反倒躲的厉害。花暮锦好似看出非觉心中所想,声音压得很低:“前几日马球会上惹的麻烦现在还有人议论纷纷,”叹了口气,“不好再给她惹闲话。”
非觉眨了眨眼睛:“就……就那些……”
非觉整日跟着花暮锦,走街串巷时也听过一些风声。其实也不是什么污人清白的话,只是说云三娘子和世子殿下在赵家马球会上结下了梁子,还说是为了一个彩头俩人吵了起来。到后来,竟传出俩人不仅因为彩头吵嘴,还差点因为几颗枇杷打起来,总之,越传越玄乎。非觉听到时差点笑岔气。
谣言止于智者啊。非觉感慨。
云卿姿三人转了半晌,侍歌清谷手上都提着不同的东西,云卿姿手中拿着一盒簪子。也不是什么特别的簪子,只是青玉的色泽有些特别,所以就从小贩那买了来。
又走了一会儿,云卿姿刚想转身同侍歌说话,却被一个大婶撞了险些摔倒。不知怎的,这一块的人要比朱雀门那边多得多,等云卿姿反应过来,侍歌清谷早就不知道被人挤到哪去了。
云卿姿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有些迷茫,路也不大识得,平日里出门不是坐马车就是乘轿子,哪怕不坐马车出门也有使女婆子随从,如今自己单独一人哪还认得什么路。她只得将手里的簪子收在袖口里,想往后走却步履艰难,咬了咬牙,随着人流径直朝前去了。
侍歌和清谷被人流挤到后方,云卿姿也不在人群里,不由得慌了,连忙往前边走边喊着。其实三人隔的并不是很远,只是侍歌清谷被人流带着下去时,到了一个十字口,一时间方向也没搞清楚,便同云卿姿一南一北的各自去了。
侍歌才走了一会儿就发现不对劲,连忙拉着清谷转身。
正巧,花暮锦和非觉悠闲地走着,他见云卿姿不在,而两人又神色慌张,不由得蹙眉,三步并两步走去,“你家娘子呢?”
两个丫头显然吓坏了,看见是花暮锦,连忙道:“世子安好,刚刚人太多,我们和娘子被人流冲散了。”
“你们娘子刚刚在哪和你们走散的还记得吗?”
清谷点头立马道:“记得记得!”四处张望了一下,懊恼道:“适才我们与娘子到梅家附近时,就与娘子走散了…”
花暮锦点头,吩咐非觉一声,独自一人往州桥那边去了。非觉看着她们着急的样子,安抚道:“我家郎君一定能找到你家娘子的,”又看了会人群,“我们走这边,也许你家娘子会绕道潘楼去也不一定。”
大街上,行人比肩继踵,云卿姿表示很无奈,人实在是太多了,竟生出一种元宵也没有这么热闹的错觉。
不知过了多久,云卿姿感觉周边的人渐渐少了,四处张望一番,看着周围的房舍有些眼熟,好像是潘楼街。云卿姿又走着确认周围的屋舍,就是潘楼街无疑了,不过离潘楼还有些距离,云卿姿此刻也平静下来,侍歌清谷不见她了定会来寻的,说不定此刻已然回家搬救兵了。
云卿姿顺着潘楼街的河边慢慢走着,望着河水中红灯笼的倒影,微风轻轻一拂,水面起了涟漪,摇摇晃晃,那红色倒影越发旖旎。
远远的,云卿姿好似听到有人叫她,那声音还有些耳熟。
“阿景。”
云卿姿站住了。
她明白了不是错觉,微微转身,只看到一袭白衣的花暮锦朝她走来。
“终于找到你了。”少年就这样看着她,眼中含着柔润的水色,他走的好像很急,此刻,胸膛还在微微起伏。
云卿姿愣了一下。
第6章 第六章
◎古怪◎
“世子遇到了我的使女吗?”云卿姿朝着花暮锦的地方走了一步,“喀,我不大认得京都的路,所以绕着绕着就到这了……”云卿姿有些尴尬的挠挠头。
花暮锦垂眸,上前将云卿姿胸前的系带迅速的重新打了个结,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带一丝犹豫,还不等云卿姿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离开了,云卿姿只闻到若隐若现的梅花香。
“走吧,我们去藩楼等你的使女。”
花暮锦似笑非笑的开了口,又垂眸看了一眼云卿姿,眼中含着一抹笑。
云卿姿哦了一声,便同他并肩而行。
不知怎的,气氛有些尴尬。云卿姿恪守着规矩,不和花暮锦多说一句话,基本上都是花暮锦问一句她答一句。
花暮锦的目光动了动,凝聚在云卿姿身上:“我发现,近几年来,你对我的态度越发恭敬疏离了。”
“殿下是世子,又不是小时候了,当然要恭敬了。”言罢,云卿姿又补了一句:“况且,殿下如此金贵之人,若是因我传出个什么闲言碎语,那可就不好了。”
花暮锦噎住,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不语。
很快便到了藩楼,侍歌清谷早已在那等着,焦急的左顾右盼。
看见云卿姿,连忙一阵小跑,抓着云卿姿左看右看,确认云卿姿无碍后才花暮锦道谢。
“殿下,要一起上楼去吃藩楼今日新出的糕点吗?”清谷逾矩道。
花暮锦淡笑一声,拒绝了,“不了,怕你家娘子感到不适。”
云卿姿听了这话,感觉他语气中还带有一丝委屈?
清谷与侍歌相视而笑,云卿姿无奈,“殿下自便,天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待花暮锦点头后,云卿姿转身就走,感受到身后的视线,云卿姿不知怎的,感觉如芒在背,脚步不自觉的加快,导致袖口里掉出了东西也不知晓。
花暮锦眼尖瞧见了云卿姿掉的东西,捡起一看,是一只青玉簪,他抬手准备叫住云卿姿,可又鬼使神差的将簪子收了起来。
非觉诧异道:“郎君,那是三娘子落下的簪子!”
花暮锦点头,“我知道,下次见了我再给她。”
少年又一言不发的站在藩楼门口,看着那抹白色消失才转身离开。
云卿姿回到花朝筑时,府里已然没了什么声响,春末凉寒,云府众人都安置的早,极少有她这般闲心还去街上闲逛。
云卿姿褪下斗篷,手向袖间摸去,摸了半晌,依旧空空如也,“完了,我的簪子丢了。”
侍歌正在替云卿姿解发髻,歪头疑惑到:“娘子丢了什么?”
“簪子,青玉簪。”
侍歌眯着眼睛想了一会,恍然大悟,“哦,是在周家胭脂铺门口那个商贩手里买的那根吗?”
云卿姿点头,心里有些郁闷,出去一趟还丢了东西。
“说来也巧,娘子遇上世子殿下不是被吓就是丢东西,难不成真是八字不合?”
云卿姿歪头思索了一番,好像还真是,遇上他就没好事!
翌日。
云卿姿将昨日在州桥,周家胭脂铺,王家肉脯买的东西分了好几份,叫人送去给府内的各位娘子,又挑了一个上好的砚台给大郎君送去。
云卿姿一整日闷在屋里,看看书习习字,晚上的时候赵影来派人递信来,说是小七不做噩梦了,也不必去寺里了。
云卿姿捏着信封发了半晌呆,最后还是提笔给赵影来回来一封信。
三月二十七。云家大房云笺之妻宋澜的忌辰,宋澜已逝去五年之久,云笺始终守着爱妻的墓碑不愿续弦。每到这一日,云府众人都缄口不言,云六娘子云卿鸾一整日都在祠堂诵经,云笺下了早朝无事也是在书房待一日,好像所有人都走出来宋澜去世的阴影,除了他们。
云卿姿出门时碰上了刚下早朝的云笺。
“父亲安好。”
云笺点头,他看了看眼云卿姿的装扮,猜测她要去寺里祈福,眼神不禁柔和许多,“要去寺里吧,记得早些回来。”
云卿姿微微松了口气,点头答应后微微侧身让云笺进府,又对着云笺的背影行礼后才离开。
祠堂里的云卿鸾跪坐在蒲团上,对着宋澜的牌位拜了又拜。
宋澜过身后的这些年,云卿鸾在她忌日这天,总是坐在祠堂,也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
云笺悄无声息的走到祠堂门口,看见云卿鸾背对着门,抽泣声断断续续的传出来,心头一阵酸楚。驻足看了会儿,又悄声离开。
玉清寺位于京郊,但是个香火鼎盛的寺庙,当年宋澜去世,云笺依照她的遗愿,将她的牌位也供奉了一份在玉清寺。那是她与云笺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云笺多年未来,只怕触景伤情。
云卿姿先去供奉宋澜的禅院祭拜一番,又诵经祈福,做完这些已是午饭时辰。
正午的阳光已然有些刺眼了,云卿姿吃完寺里小沙弥备的斋饭,又回到蒲团前跪着。
摆放宋澜牌位的禅房并无其它人的牌位,这是云笺要求的。屋子挺大,云卿姿接过诗歌点燃的香,拜了三拜。
“母亲,家中一切安好,大哥哥如今中了进士,怕是母亲在天上保佑着呢。父亲近来身体好多了,玉小娘将他照顾的极好;卿鸾近些年来越发惹的长辈们喜爱,母亲若是瞧着,也会欢喜。”
云卿姿目光灼灼,眼含泪水,笑容可掬,又对着牌位磕了个头,虽是笑着,但眼中含着无尽的思念与难过。
忽的,屋外传来一阵声响。
云卿姿起身打开门,与屋外的人四目相对,脸上满是诧异。
二十七年前,京都城赫赫有名的除了大内的皇子公主们,便是国子监声名显赫的云家二郎君云笺和宋家大郎宋恒远。贵女中稍稍有名的除了县主郡主,还有温家独女和忠伯侯府千金。
一场马球会上的,温家小娘子看见了在球场上肆意欢谑的云笺,眼中便再也容不下别人。可惜造化弄人,温家主君原先已经探过当时的阁老也就是云笺的父亲云珲的口风,想要两家喜结秦晋之好。谁也没料到云笺早已有了心上人,便是好友宋恒远的妹妹宋澜,于是云温两家之事便不了了之。
云笺娶妻后,温小娘子还是执意不嫁他人,可惜当时温家主君犯了错,恐无力庇护小女儿,便只得将女儿匆匆托付给老友之子,远嫁池州,随后告老还乡。
如今这位温娘子于三年前与夫家和离,在南宁呆了许久,去年才回京。云卿姿知道这么多,自然是因为云家二房的苏大娘子与这温娘子在闺中时是手帕之交。在家中每每提及这位温娘子便黯然神伤,道她命苦,嫁了个宠妾灭妻的郎君,害的家宅不宁,生的两个孩子都夭折了。
云卿姿瞧着面前这位温娘子,圆圆的脸,弯弯的眉毛,嘴角噙着一抹笑,是个面善温和的人。
云卿姿知道云笺同温娘子的一些往事,也是苏大娘子无意说漏嘴的,可却从未听谁提起过温娘子同宋澜有什么交情。只是,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云卿姿朝着温娘子行了礼,眼中的诧异不减,更多了几分疑虑和警惕。
“无景见过温娘子。娘子有何事?”
这话问的有些不客气,但温娘子并未生气,只是笑道:“只是听小沙弥说云家三娘在此祭拜,便来看看。叨扰了。”
温娘子说完这话,眼中满是歉意,云卿姿松了口气。
云卿姿皮笑肉不笑,心里疑惑面上却面不改色。
两人都互相大量对方,直到温娘子身边的婆子扯了扯温娘子的衣袖,“娘子,我们该走了。”
温娘子这才停止对云卿姿的大量,依旧温柔的笑着,“叨扰三娘子了,就此别过。”
云卿姿点头,目送温娘子离开。温娘子行至门前,又转回来看了一眼云卿姿,使得云卿姿疑团满腹。
“这位娘子好生奇怪。”侍歌蹙眉道。
云卿姿喃喃,“是挺怪异的,”又摇了摇头,对侍歌道:“继续诵经罢,晚些便回去了。”
温娘子乘坐马车回京都。一路上,只有车轱辘碾路的声响,温娘子端坐着,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出神,身旁的婆子叫了几声都没反应。婆子叹气,伸手摇了摇温娘子,她这才清醒。
“娘子想什么呢?”
温娘子抿着嘴,眼中有些惊喜,“谭妈妈,这位小娘子生的果真可人。”
谭妈妈无奈,“云大相公生的样貌便是极好的,生的孩子自然长得可人,她家六妹妹瞧着倒是与宋娘子年轻那会一模一样呢;可惜,这三娘子是个庶出……”
“妈妈这话却不大对,便是她是庶出,这尊贵体面也比外头多少嫡出高出不少了,况且,晏如同我说她家养孩子才不分什么嫡庶,是以,云家的孩子通身都是一股嫡出的气派。”
谭妈妈连忙点头,颇有些无奈。
日薄西山之时,云卿姿才从禅房里出来,侍歌手里抱着一沓已经抄录好的佛经。
待云卿姿到云府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暮色沉沉,云府万籁俱寂,除了廊上守夜的使女还在将帘子放下,院内的主子都在房里。云卿姿想径直回自己的院子,却在半路被徐妈妈请去棠梧院。
云卿姿心里极其不愿,但只是微微蹙眉,将心口的郁闷压了下去,便带着侍歌跟着徐妈妈去了棠梧院。
薛小娘坐在软榻上拨着烛火,荼白在下首点香。
第7章 第七章
◎温娘子◎
云卿姿一进来,薛小娘懒懒的招了招手,便有使女奉茶上来。
“怎的去了一天?寺里人多吗?”
云卿姿垂眸,吹了吹茶盏里飘着的茶叶,热气顺着鼻尖往上飘,她闻出来,这是今年才供的北苑先春。她沿着茶盏边缘轻轻抿了一口,这才抬眸。
“还好,只是抄经书废了不少时辰。”她淡淡的笑着。
薛小娘瞧着云卿姿脸上的笑,莫名觉得扎眼的很,她像是吃了一肚子的冰渣子,此刻浑身上下都是冷意:“到底不是你亲娘,你要记住,我才是你亲娘。你抄再多的经书,诵再多的佛,吃再多的斋,你也只是庶女,你也只能是我薛脂凝的女儿!”
“你以为你做这些,谁又能抬举你?你爹爹?还是你妹妹?”
她这话说的极为伤人,云卿姿就这样望着她,许久才冷笑一声:“祭奠母亲本就是作女儿的本分,我不为讨好谁,也不指望谁能抬举我。”
话毕,薛小娘眉毛一抬,冷哼一声,也不再说什么,用手扶着额角,定定的看着她。
云卿姿捏着盏子,半晌不说话,薛小娘蹙了蹙眉,“阿宓,留下来用晚饭吧。”她语气柔和了不少。
“小娘自便,无景有事先回了。”云卿姿也不管她听了是什么反应,说完便走,不带一丝留恋。
薛小娘看着云卿姿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几丝冰冷,手往桌案上一搁,将茶盏碰到。茶水溅了一地,伺候的使女连忙拿帕子将薛小娘的手擦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