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白话还未说完,薛小娘看过来的眼神着实令人不寒而栗,荼白连忙噤声。
“你去挑个消肿的药膏给她送去,明早她还要去请安。”薛小娘抛下这句话便起身,进了内室。
荼白凝望她的背影,无奈的退下了。
第4章 第四章
◎云家娘子◎
云卿姿提着灯笼,走在回院子的路上。春日间,黑天里的风呼呼的响,倒春寒的时候冷的厉害,云卿姿今日出门没带使女,便只得独自一人走回去。内院的房檐下都挂了灯,倒是亮堂,只是云卿姿在黑天里眼睛就看不清,于是在泗水亭处栽了更头。
这一摔,灯也灭了,泗水亭晚上没人来,更别说有人点灯,云卿姿忍着身上的疼,摸索着回了院子。
守门的使女见了她,连忙上来扶着,一碰到云卿姿的手便是冰凉的一片,又忙喊:“侍歌姐姐,清谷姐姐!娘子回来了。”
两个青衫使女听见这话,将手上的东西放了,忙去外边。
侍歌原是笑着的,见了云卿姿的模样嘴角便垮了下来,转身朝屋内去拿斗篷。
云卿姿手里拿着手炉,身上披着斗篷,暖和多了,屋内的使女又将蜡烛点了一份,屋内亮堂起来,云卿姿也看清了侍歌等人。
清谷懊恼道:“都怨奴婢,原想着今日娘子去马球会,怕是会同六娘子一起回来,便没想着去接娘子,”说着眼圈就红了,“娘子被小娘叫去也没人来同我们说,好好的人回来脸上便多了道印子……”
云卿姿笑道:“无事的,不疼了,只是在泗水亭边摔了一跤,现在腿有些疼。”
清谷忙擦了脸上的眼泪,伸手就要掀开云卿姿的裙子看伤,侍歌连忙道:“先去拿药吧。”清谷这才着急去拿药。
云卿姿突然想起薛小娘说的话,也顾不上腿上的伤,问侍歌道:“小娘说外面在传我与世子的闲话?说是今日赵家马球会上的事,你可听说了?”
侍歌想了想,答道:“未曾,奴婢让岁桃去打听下,”言罢问道:“娘子可曾用饭了?”见云卿姿摇头,又命人去小厨房煮面候着。
清谷侍歌正替云卿姿上药,荼白上门了。
“这是小娘让奴婢送的消肿的膏药。”荼白将装着膏药的绿竹雕漆盒交给清谷,朝着云卿姿福了福身便走了,清谷一贯看不惯她清高自傲的模样,险些就破口大骂起来。
云卿姿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无奈道:“好了,别与她斗气了,都这么些年了,她什么脾气你不知晓吗?忍忍得了。”
侍歌听着话,抹药的手顿了顿,朝着清谷轻轻摇了摇头。清谷性子烈,气红了眼眶:“娘子是家里尊贵的人儿,千宠万爱的,如今还要忍受这些气!”
“奴婢实在是忍不了!等哪日奴婢非得让她吃吃苦头!”
侍歌听她这话,问道:“吃苦头?你要让她吃什么苦头?你若是明日让她吃了苦头,那替你担着的便是娘子!”
清谷噎了一下,瞬间不说话了,只低着头做事。云卿姿叹气,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感慨日子愈发难过了。
云卿姿洗漱完,坐在软榻上看书,侍歌在一旁拨着烛火,清谷领着使女到内室掌灯熏香。近日云卿姿要点安神香才能入睡,不然夜里总是惊醒。
“你是一等使女,平日要多加约束她们,清谷近来总是咋咋呼呼,说话也不顾忌,有些话传到别人那可不好。还有,叫咱们院里的使女没事别往棠梧院去,最好离得远远的。”云卿姿趁着这会功夫与侍歌闲聊。
“是,奴婢定会和她们说。”
云卿姿放下书,望着窗外开的极好的桃树,“惊春怎么死的,还记得吧?就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侍歌点头,脑海里又想起惊春死的模样,十五岁的年纪被活活葬送在这个大宅院里。
“她要是还在该多大了?十九吗?”
“是十九,她大娘子三岁呢,活着的话怕该是出嫁了。”侍歌轻声道。
云卿姿听了这话,眉眼一垂,眼中满是落寞,喃喃自语:“是我害了她…”
屋内一下子安静起来,云卿姿与侍歌都不说话了,云卿姿只静静凝望着窗外的千叶碧桃,侍歌拿着剪刀剪着灯芯,发出“咔嚓”的声音。
云卿姿休养了几日,没有去请安,这日脸上没了印子才去睦元堂。这日起时外头还有些雾气,侍歌拿了件斗篷给云卿姿系上,才去给老太太请安。
在路上,遇上了同去睦元堂的云卿鸾,便一道去了。
不消多时俩人就到了睦元堂,正房外面的使女见了云卿姿云卿鸾,忙行礼道:“二位娘子来早了,老太太才起呢。”
云卿鸾问道:“其它娘子还未来吗?”
“是。”
“啊,那我们岂不是要回去了。”云卿鸾抬头看了眼天,失望道。
那使女笑道:“娘子不必,暖阁里备了茶水和糕点,娘子可进去等老太太梳洗好。”
云卿鸾点头,拉着云卿姿的手便朝暖阁走去,引路的使女打了帘子,又上了两碗米粥,道:“娘子们来得早,老太太担心饿着娘子们便叫奴婢备了粥,娘子们慢用。”
云卿姿云卿鸾喝着粥,不多时,又有人打着帘子进来。
来人是云舒菸,只见她手里还抱着手炉,肩上披着玉湖暖纱斗篷,发髻上斜斜的别了一只描了金花的玉簪,笑靥如花,小巧玲珑。
“三姐姐,六姐姐,你们来的忒早了些!”
“八娘,怎的你还抱着汤婆子不放?桃花都开了,哪有这么冷?”云卿鸾盯着云舒菸手里的汤婆子问道。
云舒菸笑笑,凑到云卿鸾身边坐下,道:“我怕冷的很,况且三姐都带着手炉呢”
云卿鸾点头,“哦,那好吧。”
“窈娘呢?”云卿姿见今日只有云舒菸来便开口问道。
云舒菸吃着使女端来的粥头也不抬回道:“姐姐说今早身子有些不适,便不来了。”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云卿姿道:“对了,三姐姐,我阿姐说前两日寻得一籍什么游记,让三姐姐有空去取。”又挠了挠头,嘴里直嘀咕:“什么游记来着……”
云卿姿点头。三人坐着等了会儿,直到云老太太身边的齐嬷嬷来请。
进了正厅,三人齐齐朝云老太太行礼。
上坐的云老太太半眯着眼,让她们落座,等她们落座后又问齐嬷嬷道:“泠姐儿怎的还没来?她姐姐们都来请安了难不成她还赖着?”
齐嬷嬷无话,又连忙遣使女去请。
云卿鸾云舒菸面面相觑,云舒菸同云卿鸾小声嘀咕道:“泠姐儿近日都这样,前两日也是请安迟了。”
云卿鸾点头附和道:“是,也不知怎的。”
云卿姿听到她们小声议论,不由得轻咳一声示意,两人连忙噤声。
云家的这个老太太实在为人严肃的很,平日里也只对七娘子云泠要温和许多,所以孙辈们一向不敢在老太太这放肆,只端端正正的坐着。
云泠还未来,正房里无人说话,只有小娘子们小声吃茶的细微声音。静的有些吓人,倒不像是请安问礼,反而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尴尬。
左等右等,也没见云泠来请安,云老太太面色不虞,下头的人也不敢说话。
“天气冷,你们快些去大娘子那请安罢。”云老太太摆手道。
三人起身行礼,云舒菸方道:“回祖母,我母亲说现在天还冷着,到不必每日晨昏定省去她那了,让我们等天暖和了再去请安。”
云老太太笑道:“你母亲是个疼人的,做祖母的自然也不能让你们整日跑来跑去的,便也同你母亲一样,等天儿暖和了再来请安了。”
三人行礼道:“谢祖母。”
云老太太让她们一人拿了一份小酥饼,便让她们回去了。
三人才出了院子,便撞上了云泠。云泠是二房云易的三女,为姜小娘所出,七岁起便养在老夫人的睦元堂,如今也已有十四。出落的可人,长的有五六分像姜小娘。
云泠怯怯的喊了几声姐姐,云卿姿一行人侧身让云泠过去,云泠忙不迭的朝里走去,仿若她们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云卿鸾盯着云泠的背影,嘀咕道:“最近有谁欺负她了?见着我们如此害怕。”
云卿姿弹了一指云卿鸾的额头,嗔怪道:“还惦记她呢,我可是听说你昨个儿偷喝了一壶冷酒呢,也不怕害病。”
云卿鸾委屈的捂着额头,自知理亏,也不敢多说什么,云舒菸捂着嘴咯咯地笑。云卿鸾便追着她便要打。云卿姿摇着头也追上她们。
午饭后,云卿姿便去了五娘子云舒窈院子里。
云舒窈的卷云居同老夫人的睦元堂隔的最近,从小花园后转过泗水亭便能瞧见卷云居。
云舒窈趁着今日出了太阳,便将前两日采摘的桃花一一晒干做香料备用。云卿姿来时,云舒窈正拿香饼盒子将晒干的桃花收起来。
“窈娘,又在晒桃花了。”
云舒窈抬头,瞧见云卿姿,忙将盒子递给身旁的使女岚月,携着云卿姿的手,一同进了正房。
“八姐儿说你让我来找你拿书,你近日又寻到什么好书了?”
云舒窈一听,忙拍脑袋,懊恼道:“瞧我这脑子,竟给忘了,”又急急朝内阁走去,回头道:“阿姐,你等我会子,我去找出来。”
云卿姿吃着茶,静静等着,不多时,云舒窈抱着个绿皮盒子出来,盒子上还描了几朵梨花模样,云舒窈边打开边说:“踏青节遇上了胡家四娘胡蕤茹,我去年帮她找到掉了的玉坠子,今年她便送我这书了。前两日忙着去万雁山采花竟将这事忘了。”
云卿姿疑惑道:“是宝文阁侍制家的胡四娘子胡蕤茹吗?”
第5章 第五章
◎找到你了◎
云舒窈拿出那本书,递给云卿姿,点头道:“是她。”又探着脑袋看云卿姿翻着的书,问道:“阿姐瞧着这书如何?”
云卿姿翻着书笑道:“是范夫子的的游记,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孤本,只是里头的诗是极好的,我回头抄录一份再给你送来。”
云舒窈点头,两人又说了会子话,云舒窈给云卿姿调了香膏,只等着香膏固型。
香膏的形态固的差不多时,岚月进来了。
“三娘子,赵府的六娘子来了,去了您院里,岁桃派人来说一声。”岚月对云卿姿福了身说道。
云舒窈笑道:“前几日不是马球会上才见过嘛,今日又来找姐姐了。”
“可能有事罢。”
云卿姿对岚月道:“同她说我马上便回去。”
岚月点头退下,与岁桃派来的使女说了一声,又去外边继续收晒干的桃花。
云卿姿吹了吹云舒窈递来的香膏,笑道:“干了,闻着倒是比上次的好,窈娘调的香越发好了。”
云舒窈笑了几声,“姐姐喜欢便好,过几日我若调出了‘丹阳桃玉’我就给姐姐送来。”
云卿姿点头,道了声“多谢”。这‘丹阳桃玉’是极为难调的香,云舒窈这些年执于调香,天赋倒是极好,只是‘丹阳桃玉’却只调出一回,还只是次品,只有宋大娘子在世时调出几罐,云卿姿十岁那年得了一罐,至今还存放于小库房里,思及此,云卿姿的眸子不由得暗了暗。
云舒窈又从架子上拿了两罐香膏,轻笑道:“上次赵家姐姐来送了我两袋干花,这便是那花制的香膏,姐姐帮我带去给赵姐姐吧。”
云卿姿点头,将香膏拿给侍歌端着,便回了花朝筑。
赵影来坐在椅子上百无聊啦地看着云卿姿房里的书,清谷给赵影来奉茶,赵影来望着门外催促道:“你家娘子还不来吗?”
清谷笑道:“娘子莫急,应当是快来了。"
云卿姿到时只见赵影来斜斜地靠在椅子上,不由得轻笑一声:“等了多久了?”
赵影来眼睛一亮,“阿景你可来了!"言罢,执着云卿姿的手坐下,“过两日我们去寺里吧,小七近日噩梦连连,母亲眼睛都急红了。”说到这,赵影来语气低沉起来。
云卿姿安慰道:“小七会没事的,放心,先去药铺抓剂安神的药,免得吓着他。”
二人沉默片刻,侍歌瞧着气氛有些凝重,扬起笑脸,“娘子吃茶,昨个儿奴婢去潘楼买的樱桃煎还在小厨房搁着呢,娘子知道您爱吃,特意叫奴婢们备了一份。”说着,便叫清谷去取。
赵影来摆手,“不了,”赵影来托着腮,“阿景,我先回去了,过两日我看小七可有好转,若是好了,我们也就不必去寺里了。”
云卿姿点头。
清谷回来时,赵影来已经走了,她把樱桃煎放在桌案上,整理茶具,有一搭没一搭的同云卿姿讲话。
“娘子,后日是大娘子的忌辰。”
云卿姿听到这话微微一顿,扬起脸,喃喃自语:“这么快就到了吗?”
屋内沉默半晌,无人搭话。
云卿姿又坐了半晌,才突然想起云舒窈叫她转交的香膏,扬声叫起来:“侍歌,将四娘子拿的香膏给影来送去。”
侍歌在内屋整理床铺,估摸着过会儿云卿姿要午觉,听到云卿姿喊她连忙出去。
今日无事,云卿姿精神也不大好,便进屋小憩一会。
晚饭时,清谷布菜时小心翼翼问了云卿姿前几日马球会的事,外面都在传云卿姿和花暮锦结下了梁子,云卿姿表示并没有此事,只怕是坊间以讹传讹罢了。
晚饭后,棠梧院的人送来了一领斗篷,说是颜色太艳不适合薛小娘便送来给云卿姿了。
侍歌笑着接下,又笑着给人送出去。
侍歌托着那红色的斗篷端详半晌,“确实是好料子,拿来做成斗篷倒也合适,只是太厚重,如今这天已经不合适了。”
云卿姿只瞥了一眼便再也没看,侍歌看出她不喜欢,便收了起来。
清谷见云卿姿神情恹恹的,便拿了绳子,“娘子,我们来玩翻花绳吧。”云卿姿起了兴趣,便同她们玩闹起来。
一时间,屋内只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和笑声。
清谷翻花绳的技巧实在是不高,时常弄反了方向,这次依旧如此,她撅起嘴,耍赖道 :“不玩了不玩了,侍歌老是欺负我。”
侍歌点点清谷额头,“净耍赖皮,每次翻花绳你都如此,也不怕娘子笑话你。”
清谷气鼓鼓地转过头,此刻像一个抢不到糖果的小孩,云卿姿“噗嗤”一声笑出来,决定给她顺顺毛。
“屋里怪闷的,我们出去透透气吧。”
清谷扬起脸一笑,“走吧走吧!我也觉得怪闷的。”说着,一手拉着云卿姿便要夺门而出,侍歌连忙叫住她们,给云卿姿披上一领云纹织锦羽缎斗篷,又将钱袋子系好,才一起出门。
偏房门口的小厮见云卿姿要出门,殷勤地凑上来,“娘子要出门?小的马上去套车,娘子稍等。”
云卿姿拒绝了,“只是出去随意走走,不必套车了。”
“娘子,现在州桥夜市才刚开始,我们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