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后后,云卿姿才出门,乘着马车一路来到了水镜台,赵影来早就在里面等着了,见到她,连忙挥手,生怕云卿姿瞧不见她。
走至近旁,云卿姿才发觉赵影来身旁还有一人。
少年虽已及冠,但还是束着高高的马尾,一袭绛红圆领纱袍好不惹眼,眉眼如画,满目温情地看着一步一步走来的她。
云卿姿疑惑地看了一眼赵影来。
赵影来忙打哈哈:“大家都是好友嘛,一同来庆贺你的生辰。”说罢,便拉着云卿姿坐下,台上的戏已经开唱了。
水镜台的戏班子都是从北方来的,头几年的戏看的人少,后来班主融合了京都城的戏曲,听戏的人这才越来越多。
云卿姿自八岁起,每年生辰赵影来都要带她来着听戏,曲目她早已背的,只是今夜的曲目,一开口她便觉得好像不是从前那些。
“今年怎么想着换别的了?”她微微偏头,问赵影来。
赵影来咬了一口盘中的酥饼,口齿不清道:“…这是南边来的新班子,好像是南曲戏文?反正京城没有,我听人说前几日才开唱的,我就想着也给你换种听听,听个新鲜,若是唱的不好,咱就去看点别的。”
云卿姿点头,表示了然,她瞧见桌上的纸,上面写着今夜的曲目,现在正在唱的便是《荆钗记》。
南曲班子的唱法是与京城这边的大不相同,她们的唱词都带了些吴侬软语在里头。
许是南曲戏文太过婉转悠扬,云卿姿听得昏昏欲睡,这几日京都城天热难耐,她都没有好好睡觉,今日在这种环境中,自是催发了困意。
她坐在椅子上,脑袋微沉,身子也随之晃了几下,恍惚间,云卿姿感觉自己身旁坐了人,将她的头揽过去,不知为何,她却迷糊的睁不开眼睛,那人身上的梅香让她心安,不知不觉便想依靠。
台上的《荆钗记》已经唱到末尾,今夜的水镜台只唱这一台戏,现下已经有人陆陆续续的离开了。
赵影来回过头来,想问云卿姿接下去想去哪,却瞧见云卿姿靠在花暮锦的肩上睡着了,她抬起扇子遮住脸偷笑两声。
戏台声落,赵影来只留下了为云卿姿准备的礼物,便带着使女翩然离去,大好时光,还是留给他们二人。
不知过了多久,云卿姿才转醒,睁开眼睛便只见空空如也的戏台,脖子稍微有些酸痛,她伸手去揉,扭头便跌进一双粲然的眸中。
红袍少年的眸光微动,眼底好似皓婉明月,令云卿姿移不开眼眸。
“醒了,近日没休息好吗?”他微微启唇,嗓音轻缓温和。
云卿姿眨眨眼,错开视线,含糊的嗯了一声,她发觉赵影来不见了,转着眼珠四处寻找,水镜台只剩下他们二人,台外的街道人声鼎沸,热闹不已。
身后又传来花暮锦的声音。
“不必找了,影来先回去了。不过她将礼物留下了,在侍歌那。”
云卿姿回身,点了点头,“多谢殿下。”
她的声音还染着几丝睡醒的慵懒与沙哑,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花暮锦,他不知不觉红了耳根。
“随我去个地方吧,我有东西送你。”
京都城的后郊很少,大多是都是富商的私有地皮,云家只有云卿鸾手上有一块后郊地皮,是宋大娘子留给她的。
是以,当云卿姿下马车时,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有些错愕。没想到翊王府在这也有资产,不过下一瞬她便笑自己,偌大的翊王府,如实没有资产在后郊,那才是奇怪。
第79章 七十九章
◎长乐未央◎
他们到的地方是座邻水的庄子, 大致是八十亩,庄园里佃户不多, 不过也就十来户。
花暮锦同云卿姿解释,这处庄园本是耕地,但因翊王妃喜欢花,庄园便改成了种花,京城中时兴的花种都有,更多的是名贵花种,千金难寻。
庄园内,如今开的最好的便是洛阳牡丹与扬州芍药。
大片大片的花朵争相开放, 落英缤纷, 满园春色。
花圃处都挂了琉璃灯罩子, 便是在夜里也能看清花朵,花暮锦领着云卿姿上了露台,从高处往下看, 更能将鲜花尽收眼底。
夜风微凉, 吹来时还带着几丝花朵的鲜甜。
“这便是殿下要带我看的吗?”
云卿姿的话顺着微风, 送到了花暮锦的耳中,他满脸柔和,“阿景,闭上眼睛。”
好。
虽然不知道花暮锦要做什么, 但是云卿姿还是合上了双眼,眼前一片漆黑, 只是耳畔的风声更大了些。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自下传来,她本是漆黑一片的双眼, 此刻却透过几丝炽亮, 她心中疑惑, 猜不透花暮锦这是准备了什么。
半晌,才有轻缓的男声:“阿景,好了。”
她缓缓睁开双眼。
云卿姿怔住。
露台底下的洛阳牡丹与扬州芍药被烛光照的极亮,本就鲜嫩的花朵,在光晕的染就下更添了几分娇艳欲滴。
而在花圃的后面,是火光的来源。
十多盏彩灯被人高举着, 其中便有云卿姿在徐州城见到的螃蟹花灯,还有的便是极大的金鱼灯、龙灯、蝴蝶灯,他们这群人近旁,非觉荥饯二人也站在那,手中提着的便是牡丹花灯与莲花灯。
花灯种类繁多,数不胜数,底下举着花灯的人还边走边唱,唱的歌谣云卿姿也是第一次听,很陌生,但是很悦耳。
“那是瀛洲的歌谣,唱的是遥扣芳辰,吉乐安康。”
在歌谣声中,花暮锦的声音随着风传到云卿姿耳中。
她的眸子微微湿润,重重的点了点头。
长到十七岁,这是头一回有人如此费心为她准备生辰礼,便是她及笄那年也未见到过这么多好看的花灯。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眼眶湿润微红,喉头像是哽住一般,半晌,她才吐出一句话。
“殿下,谢谢你。”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天边便炸开了烟花,绚烂璀璨。
南面的庄园处,有百盏孔明灯飞向天幕,就像天上的星星一般。
“阿景。”
花暮锦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云卿姿转过脸,火光将她的脸照的极为柔和,在烟花的衬就下,她的眸中微微闪着光亮,好像是将繁星装了进去。
少年温柔的不像话,眼神都化作了一汪春水。
“生辰吉乐,长乐未央。愿你得偿所愿,万事顺遂。 ”
他们二人相望,眼中皆是彼此,时间仿若也在这一瞬停滞。
天幕的烟火灿若星辰,倒映在二人的眼中,少年的话在她心里滚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定在心口最发烫的位置。
弗庸也要得偿所愿。
她在心底叹息。像是卷起千层海浪,拍打礁石,最终平静无波。
花灯都随着云卿姿回了花朝筑,存在她的库房中,她将最喜欢的牡丹花灯挂在妆台近旁,每日梳妆便能瞧见。
侍歌端着安神香进来时,云卿姿还在摆弄花灯,她忍不住道:“听非觉说,今夜的花灯,有好些是世子殿下亲手做的,这盏牡丹花灯应该便是。”
云卿姿有些惊喜,抬手轻轻摸了摸花灯上栩栩如生的花瓣:“那他岂不是回京后都在做花灯?”
侍歌点头:“应当是吧,非觉说做坏了好些,这些都是特意找师傅学的,紧赶慢赶,终于是在今日用上了。”
她顿了顿,看向云卿姿,不忍道:“时至今日,娘子真不打算与大娘子说一说心里话吗?算着日子,他们也快回来了,下一回,也不知能不能……”
她点到为止,云卿姿自然也明白侍歌的意思,下一回,说不准就是碰到合适的人家了,什么都会好,只是她不会喜欢罢了。
云卿姿缩回摸花瓣的手,手腕处的铃铛发出细微的声音,很轻,很小。
“说了便有用吗?他知晓我的全部,但是我对他,并没有那么了解,况且,翊王的世子妃怎么会是我一介庶女能够肖想的。”
她的声音柔柔的,但却带着悲伤沉重,像是要说服自己一般。
“侍歌,殿下只是待我好,但他从未说过喜欢,更未说过要娶我,”她霎时红了眼眶,眼中有泪光闪烁,连声音染上了几分哭腔:“很多东西,是我不能主动去要的,譬如我的身份,譬如…我的亲事。”
她很早的时候便明白,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她能够主动要来的,儿时想要的疼爱,父母亲的目光,小娘的柔情,她伸手要了,可是什么都没有。
父亲母亲大多时候是看不到她的,小娘更是如此。
三岁时大病一场,有个坡脚道士开了偏方,喂了灵药才捡回一条命,道士说要取个小名压一压,便有了阿宓。
宓,安也。
只是,阿宓也是阿伏。
识字起,小娘教给她的便是阿伏。她记得,小娘说:“你一定要永远低着,别抬头。”
往后的十几年中,她不曾争过、抢过、要过,她安分守己,只是为了在合适的年纪嫁一个和顺的郎君,平淡过完此生。
她也没料到中途生出一个变数,她也想要仰望太阳,妄想与太阳并肩。
可太阳终究是太阳。
她如今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很满足了,若是再肖想,那便是贪心了。
七月的京都城很是炎热,温大娘子前段时日递了信回来,说是快到京城了,虞禾收到信便明白了什么意思,这几日都在安排下人给岁杪居翻新屋子,打扫院子,又移栽了好些花树到院中。
从前在岁杪居伺候的使女婆子如今也换了一批,在庄子上的杨妈妈又给找回来继续伺候云卿鸾。
七夕前下了几场雨,云卿姿染了风寒,翊王妃下的帖子宴请赏花她也没去,赵影来知晓她病了,七夕那日也没找她出门,只是带着些小玩意儿来她这待了半日。
卫青岑如今稀罕赵影来的不行,便是赵影来出门买个蜜饯果子,他但凡有空都会陪她,每日下工,是六部走得最快的一个。
赵影来面上不显,心里还是挺得意的,卫青岑婚前诸般嫌弃,婚后她咳一声都要问半日,真是两幅面孔,但却叫人讨厌不起来。
云卿姿也为她高兴,倒是嫁了一个真心喜欢的人。
七夕晚上她没去看灯,只听侍歌说,云舒窈半道上被沈南枝约走了,只剩云舒菸与云泠单独逛,回来的时候还闹了些不愉快,云泠绣的帕子还被云舒菸抢走了。
云卿姿摇头,一年过去了,云舒菸还是这幅德行。
翌日,晨光微熹。
早早便有马车入了城,前前后后一共三辆马车,后头还有压着货物的车子。
马车入康门街,至云府这条路上静谧无声,唯有车轮碾过石板发出的声音。
云府门口的小厮远远便瞧见了自家的马车,忙跑腿进院里通知。
大房二房的小辈们都在老太太这请安,绿簪来告知时,她们正好坐在一块同老太太聊天,连虞禾在内,共有五个小娘子,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听完绿簪说的话,老太太忙招手让虞禾与云卿姿去迎人。
她们二人方至门口站了几息,马车便停在正门。
小厮上前放了步梯,将人迎了下来,前头一辆马车坐的是云笺夫妇,后头一辆是云卿鸾,然后又从第三辆马车下来包着手臂的寻双。
虞禾忙上前:“父亲母亲一路辛劳。”
云卿鸾走上前来打量着这位新入门的嫂嫂,而后行了个礼,“卿鸾见过嫂嫂。”
虞禾笑道:“一家人不必多礼,快快进去吧,祖母正念叨父亲母亲,还有六妹妹呢。”
云卿鸾听这话,微微垂下来头,祖母才不会念叨她呢,正想着,忽的有一双手拉住她。
她抬头,是阿姐。
“进去吧,父亲与大娘子都进去了,寻双也不好在外头晒着,让她先回去吧。”
云卿姿执起她的手,温声说道。
云卿鸾不知为何,在扬州时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她没有哭,寻双为了救她摔伤了手臂她也没有哭,甚至是见到父亲亲自去姑苏她也没有掉半滴眼泪,但是云卿姿一开口,她的眼泪便止不住的往下掉。
云卿姿忙搂住她,“卿鸾受苦了,回家便好了,回家便好了。”
云卿鸾更是止不住眼泪,但是顾着要见祖母不敢哭太狠,只哼哼了两声便止住了哭声,跟着云卿姿去了睦元堂。
她在姑苏的日子玩的开心,但是规矩什么的也都跟着云珂云琇认真学的,如今的行为举止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老太太瞧着很满意。
将人送回姑苏,倒是养好了脾性,如今瞧着是乖巧的。
老太太拉着云卿鸾说了几句话便让她回去休息了,云卿姿自然也跟着下去,虞禾是个极有眼力见的,知晓祖母只要留着父亲母亲,便带着使女婆子一道退下了。
待到屋内无人了,老太太才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云笺握着拳,虽然已经过去了一月,老宅也罚了云蓁蓁云芷清,但他心中依旧愤懑。
温大娘子叹了口气。
“我与官人到老宅时,倒是没见到云芷清,只有云蓁蓁跪在祠堂。此事关乎女子的名声,好在卿鸾也是个机灵的,回去便将此事告诉了老宅的老太太,将事情压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呜女鹅十七岁啦!!撒花撒花!
第80章 八十章
◎墨夭◎
屋内只回荡着温大娘子的声音。
“…过了年节, 云芷清说要带着几个小娘子去稽越玩几天,刚巧那会子她夫家老夫人过寿, 便一同带着去了,玩了半个多月,开春后便又说要去扬州看看。咱们家的小娘子哪里去过扬州,这便也好奇跟着去了。”
温大娘子顿了顿,又道:“一开始还好好的,后来便…”她顿住一瞬,话点到为止,后来的事便是云卿鸾在信中所言之事了。
“不过母亲莫要担忧, 卿鸾机灵, 发觉不对便逃了出来, 只是跟着她的使女受了重伤,胳膊都折了,好在卿鸾无事。她跑出来后便着急给阿景递了信, 然后带着受伤的使女独自回了姑苏。”
说到此处, 温大娘子还有些恼怒, “咱们小娘子借住在老宅,自然是抵不过亲生的说话分量重,那陈氏不分青红皂白,将卿鸾关在祠堂, 好在老太太明事理,将她放了出来。”
话闭, 温大娘子又瞥了眼沉默不语的云笺:“官人原是要报官,但老太太身子实在不好, 卿鸾吐露委屈的时候, 老太太便病了, 我们也只好…只是,以后咱们家怕是与老宅大房不能再往来了。”
老夫人点头,“她们做下这样的事,若不是顾及老嫂子的面子,断不能轻饶了!”
更多的事温大娘子并没有明说,老夫人年纪大了也不好叫她知晓,只他们夫妇二人明白就行了。
岁杪居内,云卿姿陪着云卿鸾回去,却并不问她发生了何事,能查到的庆皓早已递给她了,那些隐晦的查不到的,云卿鸾不打算说,她也不打算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