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天儿黑的极快,不过酉时天幕便暗了下来,好在今日的晨昏定省是免了的,不然云卿姿未去,老夫人自然是要派人来问的。
云卿姿晚饭未用,只是一个人窝在屋里哭了几个时辰,侍歌从未见过她如此伤心,又不敢贸然进去,只守在门口,等着云卿姿什么时候哭累了她再进去。
昏暗的屋内并未点灯,只是窗外的月光透了几分到屋内。
云卿姿伏在床上,泪水止不住的流,肩头耸动不已。
原是存着的几分希望在藩楼听到那句话时便都烟消云散,她回想起在扬州、徐州的点点滴滴,更觉心痛万分。
自始至终,这一切都是她的妄想,是她的贪欲。
别人还并未做什么,她便自己先一头栽了进去。原来只是想靠他近一些,再近一些。不知道何时开始产生别样的心思,不仅仅只是想靠得他近一些,如今更是想并肩站在他身边 。
但事与愿违,她的心思终究还是要落空。
过了半个时辰,云卿姿略带沙哑的声音才从屋内传出。
“侍歌,明日一早便与大娘子说我病了,想歇几日,赏菊宴便不去了。”
“再与大娘子说日后要劳烦她操持我与江家的亲事。”
侍歌张了张嘴,最终只应了一声。
第85章 八十五章
◎江家◎
这几日温大娘子都忙着与各家大娘子周旋, 便是为着她们二人的亲事,若是云卿姿还是不应下江家的亲事, 那她便要再寻几家,总得云卿姿点头才行。
云卿鸾的亲事,云笺不让她多做插手,只是说了几家相熟的,甚至还有云卿鸾的外祖家。
云卿鸾的外祖家,的确有几个适龄的小郎君,不过云笺看上的是宋家大房的郎君,名叫宋知有。
温大娘子特意问了两日后的赏菊宴, 得知宋家大房的大娘子也会来, 她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按理说, 她是续弦,横亘在这之间也是不尴不尬,好早云卿鸾与她的大舅母亲近, 这也少去了几分别扭。
一大早侍歌就来了院子里, 比小娘们请安还要早。
蒲葵将她迎了进去, 今日的天儿十分冷,在外头都站不了多久。
屋内铺着羊毛毯子,又有地暖。
侍歌将云卿姿吩咐的话告知温大娘子,温大娘子倒是有些惊讶, 原以为云卿姿还要借着赏菊宴再看看的,没承想竟如此之快。
既然她点头了, 那赏菊宴是去还是不去都无伤大雅,本就是杨大娘子为了她才办的, 既然应下了, 那她下午便让婆子递话至江家, 两家商议,口头上得先定下,免得日迟生变。
纳彩、纳吉还得走个过场,至下聘也得一个月,女儿家嫁人要准备的东西极多,现在只是口头应下,日后若有变数也有法子应付,要到十月才知云卿姿到底嫁不嫁江家。
“既然病了,那便先请个郎中看看。让你家娘子好好养病,你们也要贴身伺候。江家的事,我与她父亲会操持的。”
温大娘子多少有些欣慰,云卿姿是个懂事的孩子,可比她娘子嫂嫂的小娘子懂事,那小丫头死活不愿意嫁给父母商定的,闹了两个多月了,好在云家的小娘子不是这般,不然又是儿女债。
侍歌走后,虞禾也来请安。
虞禾嫁入云家已经五个月了,可肚子不见半点动静,温大娘子倒是没催过,只是老夫人旁敲侧击过几回,虞禾也只能乖巧点头,可孩子这事儿,哪是说有就有的。
“母亲,可是还在为两位妹妹的亲事着急?”虞禾进来时,也瞧见了侍歌,云卿姿今日没来,只来了个使女,倒是有些奇怪。
温大娘子的笑还未落下:“阿景点头了,江家的确是好的,只是卿鸾……”她顿了顿,微微叹了口气:“你父亲也选了几家,等过两日赏菊宴你也跟着去,有几家大娘子是与你母亲相熟的,你应当见过。”
云笺很是宝贝云卿鸾这个女儿,看架势,势必要寻一个妥帖的郎君,什么公爷王府也是看过,更多的还是与他同僚家的郎君,也叫云砚卿四处留意着,一定要挑不出错儿来的才行。
虞禾也点头,她今日来便是为着两位妹妹的亲事,却没想到云卿姿居然应下了与江家的亲事,她原是听了云砚卿的话,想让母亲看看翊王府的世子,听说与云卿姿也是青梅竹马。
不过既然已经应下与江家的事,那便也不必再提。
“六妹妹的亲事自然是要更费心的,官人曾说过观文殿学士府的萧家郎君还不错,如今也是在翰林,与官人正是同僚。”
她咽下翊王府的事,转头说起了云卿鸾的亲事。
温大娘子脑海里转了一圈,没想到这位郎君:“萧家?倒是没听谁提过,为人可靠否?”
虞禾点头:“这萧家郎君在官场上倒是一股清流,每每下朝后皆不与同僚去吃酒,便是官人三番两次相约这才去的一次。萧家大娘子好像姓唐,极少去什么宴席 ,这才见得少。”
这位唐大娘子是个经商的好手,这才深居简出,每日都在庄子、铺面中忙活,鲜少出现在宴席中,是以许多人才不知晓。
温大娘子将这位萧郎君默默记在心里,只等着忙完云卿姿的再做打算。
午后,江家自然也收到了温大娘子递来的话,杨大娘子喜不胜收。
江涵秋凑过来看了眼,撇了撇嘴:“阿娘怎的就盯上云卿姿了,我看比她好的小娘子大把的有……”
她这话说得有些酸溜溜的,原是想将云卿姿与花暮锦的事说一嘴,但又怕被江宛与知晓,只得换了别的说辞。
杨大娘子不想理她,她这女儿,自己没什么本事,却又整日挑剔他人。
“是嫁给你兄长又不是嫁给你,你挑什么挑,若是真成了,你可不许胡说八道。”
她收好信,又见许婳来请安,还提着食盒。
许婳生的一副柔弱的长相,与她的生母更像几分,本该是骄纵的年纪,却总是端着一副愁容。杨大娘子最是见不得她这幅柔柔弱弱的模样,恼恨她平日便是这幅做派勾得江行止魂不守舍。
“给舅母请安,这是我方才做的芙蓉桂花糕,已经给祖母送去了一份,这是给舅母的。”她垂着眸子,嗓音又轻又柔。
杨大娘子只冷淡地嗯了一声,一旁的使女接过食盒,江涵秋望了眼杨大娘子便自顾自打开食盒吃了起来。
见她送了东西还不走,杨大娘子眉眼染上几分不耐:“还有事?”
许婳轻轻摇头,只抬眼,眸子湿漉漉的像是小鹿一般,但杨大娘子只看得厌烦。
“表哥要定亲了,婳儿想着该是送些礼。”
杨大娘子眯起眼睛,眸中透出几分寒光,“你消息倒是灵通。不过礼不必送了,说到底都是一家人。”
这话说得颇有些咬牙切齿。
但许婳好似听不懂一般,柔柔一笑,只是眼中却多了一分微不可察的挑衅,“婳儿不过是来时听下人多了几句,舅母可不要怪她们,家中好事将近,不值当动手。”
“虽说是一家人,可该尽的心意还是得尽,婳儿会好好替表哥准备礼物的,未来表嫂的那份也是备着的,舅母放心罢。”
杨大娘子眼神淡淡扫过许婳,眼中尽是不满,她总觉得许婳这丫头心里憋着什么坏儿,心里七上八下的。
想了想,还是决定叫人先盯着她,虽是给她定了亲,但难保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连累江行止。
江涵秋不理解母亲为何如此防备许婳,在她眼里,许婳又会做吃的还总说些甜话讨人欢心,怎么看都是挺好的,又不像云卿姿,还未出阁便妖妖娆娆拐着翊王府的世子,不守半点女德。
她待许婳走了才问杨大娘子:“许姐姐也定亲了,娘做什么还这般防着她,要是她真喜欢兄长,不早就让祖母做主了吗?”
杨大娘子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她:“一点子心眼都没有,你日后嫁到华阳王氏,怎么讨生活?”
江涵秋倒是毫不在意,华阳王氏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哪里需要那么多心计,况且她也是极为聪慧的,怎么可能会过不好日子。
杨大娘子也不再与她说话,只是吩咐下头的人看好许婳。云家既然是应下了,那等赏菊宴过了也要带着江行止回她母家去与老太太说说江行止的亲事。
江府的花园处,许婳从正房处出来便到了此处,她望着院中的水池发愣,过了许久,才有脚步声从她身后传来。
她自然也是听见了,嘴角勾起一抹笑,不枉她在此处吹风等了半个时辰。
再回头时,眼眶已经沾上几分湿润,泫然欲泣。
“表哥。”
寒风中的小娘子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外裳,看着愈发可怜,江行止心中一软,上前将肩上的披风褪下给她。
却在靠近她时,被扑了个满怀,少女身上的香气不断涌入他的鼻腔,他忍不住也抱住了她。
秋日的花园萧瑟,只有几朵秋海棠还坚韧开着,养在暖房里的菊花今日也抱出来放在园中,美不胜收。
少年少女相拥而泣,惹得天公也洒下薄雨。
暖阁内烘着炭火,温暖如春,屏风内交颈相拥,耳鬓摩斯。
院中的水池不断溅起水花,今日的雨愈下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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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王府内,荥饯与非觉将将回来。
书房内坐着一位美少年,今日在家,他依旧是束着高马尾,骨节分明的手指不断敲击着桌面,面上虽是听着他们二人说话,实则心中还在想昨日的事。
昨日他在藩楼等到天黑也不见云卿姿露面,他只以为是什么绊住她脚步,便寻来了庆皓。
但庆皓却说不知娘子是否出门,他正好出门替娘子办事,只是晚上回去时,也未见娘子召过他,后头问了侍歌,说是娘子病了。
花暮锦大半夜急的不行,就要翻墙去看云卿姿,被庆皓劝住。
说是请了郎中,不过是近日天凉,染了风寒。
但他还是放心不下,又让庆皓回去守着,若有变数便立刻来报,眼瞅着一日过去,也不见庆皓来,他不免有些着急。
云卿姿在徐州时病的严重,也不知是不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
“……殿下,三皇子有派人往稽越去了,想必也是发觉了稽越不对劲……殿下,殿下!”
非觉说得口干舌燥,去见花暮锦愈发迷离的眼神,便知道他没在听,不由提高了嗓门。
花暮锦这才回神,外头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倒是令他没来由得惹了几分心烦。
“那便派人先去跟着,荥饯去探路,十月我们再出发。三皇子太急切了些,总以为地藏钥匙会在那些地方。”
他揉了揉眉心,三皇子如今行事愈发不遮掩,不过是仗着中宫的身份,这般荒唐行事总有一日要吃大亏。
话落庆皓便来了翊王府。
他将云卿姿的状况转告给花暮锦,她的确是病了,今日又是雨天便窝在房内。人是没见着,但听着声儿应当是无事,花暮锦这才放心许多,又让庆皓带些补药回去给她熬在药里。
京都城的秋雨来的迟,这一下怕又是要许多天,不过赏菊宴也还是要继续的。
作者有话说:
最近没有存稿,艰难更新呜呜呜
第86章 八十六章
◎我来提亲◎
赏菊宴后, 杨大娘子便带着江行止回了娘家,杨大娘子的娘子在西京, 来回便要两日,加之已经太久没回过娘家了,这回自然是要多待几日。
这两日又下了一场雨,秋雨后天气骤凉,云卿姿原是装病,没承想现在是真的病了。
温大娘子着人来看过两回,说是感染风寒,便也免去了她这些日子的晨昏定省。
云卿姿这几日忧思甚重, 整个人瞧着都憔悴了几分, 侍歌看在眼里, 却无能为力,她家娘子这是心病。
那日在潘楼云卿姿到底听到了什么她无从得知,她只后悔那日没有跟着上楼。
这日晚间是云卿鸾来过一回瞧云卿姿。她这些日子早出晚归, 不是今日张家小娘子相邀看戏, 便是明日刘家小娘子相邀诗宴, 整个人忙的脚不沾地,温大娘子原是想问她相看之事,每每都寻不见人。
她像阵风似的,来了没坐两刻便走了。
云卿姿事多, 更没空管她,只是让使女多看顾她几眼罢了。
今日温大娘子派人来说明日要出门一趟, 杨大娘子与江行止从西京回来了,约着明日在柳家楼见上一面, 便是正式相看一番, 云卿姿虽不愿, 但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毕竟也是自己应下了江家的事,若不去便是佛了人家的面。
云卿鸾走后,花朝筑又恢复了寂静,云卿姿本是准备歇下了,却听岁桃来报,庆皓来了。
她勉强打起了精神,这两日都忘了庆皓还在她手底下办事,既然已经决定与江家结亲,那便要将庆皓还回去,不好再留在身边。
庆皓风尘仆仆,在楼下等着云卿姿下来。
屏风隔绝了他的视线,他只瞧得见侍歌与岁桃站在云卿姿身旁。
他行了礼才开口:“属下见过娘子。近日属下跟着荼白,终是得到一点踪迹,荼白隔十五日便去递铺递信,我们查到了她的信都是递往青川与郢丘,但不知具体位置,娘子可要往下查?”
云卿姿不知青川,只知郢丘乃是齐王的封地,她想不到薛小娘会与齐王能有什么联系,况且这件事也不是她能查出来的。
庆皓得她差遣,但是云卿姿也深知,不论是她交代庆皓查什么,最终都会告知花暮锦,此事既然牵扯到郢丘,那花暮锦势必也是会知晓的,她没兴趣查郢丘的事,只是想知道薛小娘,若是翊王府查出什么,她自然也会想办法知晓。
她咳了一声,才缓缓道:“辛苦郎君,不过信中写着什么,递往何处,我已不在乎。”她顿了顿,又道:“郎君这些日子辛苦,日后便不必再过来,翊王府当是有许多事让郎君费心,明日一早我会让侍歌把你们的俸禄一并送去。”
庆皓听得一愣,脑子却还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那我们何时再来云府?”
只听屏风内传出小娘子略带冷意的声音。
“今后都不必再来,同世子殿下借你们本就逾矩,哪里还能再差遣。”
“世子殿下千金贵重,我与殿下本就是云泥之别,况且殿下如今佳人在侧,我又哪里敢再继续差遣诸位,若叫未来的世子妃知晓我这般逾矩,怕是要遭世人唾骂。你们都是能做大事的郎君,哪能降低了身份,在我手底下做些杂事,本就是我不该。”
她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吐出,好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况且我也定亲在即,不想惹出无端风波。殿下帮我不过是因着儿时的情义,做到这个份上已然很足够。庆皓郎君今夜便回吧,云家便不招待了。”
屏风阻隔了她的视线,她不知道庆皓的反应,这一切是不怪他们的,但她一想到是花暮锦的手下,说话便忍不住夹枪带棒。
让庆皓等人回翊王府,便是真正断了她所有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