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顺利,很快她便会与江家郎君定亲,挑定婚期后她便能离开云家。
虽然她没仔细瞧过江行止,但多半也是个端方郎君,听大娘子说,江行止性子温和,也是良配。
烛火噼啪作响,庆皓不知何时已经退下,屋内仅剩她们三人,云卿姿不说话,岁桃她们也沉默,但她们知晓,自家娘子该是多难受。
“走吧,该歇息了……”
云卿姿的声音忍不住颤抖,话刚落下泪水便也夺眶而出,她抬手掩面,终是恸哭出声。
今日迈出的这一步,在她眼里,便是彻底与花暮锦断开。觅得良人,顺遂一生,这便是她心中所愿。
此刻她的心底没有半分怨恨,只是倏地想起在京郊那日,满园春色,落英缤纷,在绚烂的烟火下,少年飞扬的发丝,满目柔情。
对她说。
愿你得偿所愿,万事顺遂。
翊王府万籁俱寂,这个时辰翊王妃同翊王早就歇下,只是后院竹园的书房内还在亮着几盏烛灯。
前去稽越的人传回来话,说是已经跟着三皇子的人进山,不过具体的情况还得过些日才知晓,花暮锦只叫人盯紧这些人的动作,不要惊动了稽越的人。
既然有不寻常的荒山,那稽越必定有人藏在暗处,不得不防。
三皇子人蠢,手底下的人也不慎聪明,总会露出马脚,不过这也好让花暮锦的人抓住暗处做手脚的人,三皇子的人投石问路总归是有好处的。
庆皓来时,非觉将将说完。
他们微微惊讶,庆皓倒是头一回这么晚了还来翊王府。
还未等花暮锦问,庆皓便先将这几日查的事告知花暮锦,云府里现在这个荼白不仅与翎阳庄的人有关系更与郢丘的人有关联。
花暮锦脑中冒出一个猜想,云家有内鬼,这内鬼莫不是就是薛小娘?若真是她,难怪曹萑等人查了近一年都未曾查出半分不对。
谁会将闺阁女娘与郢丘的人联系起来呢?
他微微眯了眯眼,齐王下的好大一局棋。
“既然摸清了她的路数,那便等郢丘递信回来时你截住。”
郢丘的人想利用薛小娘做什么现下还不得而知,薛小娘此人便是身份可疑,要快些查清楚她。
庆皓说完便站在原地,花暮锦又吩咐完非觉别的事才发觉他还在。
“你杵在这做什么?事情说完了便回云家守着三娘子。”
庆皓不动,斟酌了词句,才缓缓开口:“三娘子让属下今后不必再去了。”
见花暮锦蹙起眉头,他忙解释,又将云卿姿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转述给花暮锦。
花暮锦一头雾水,什么叫他有佳人在侧?更重要的是,云卿姿要与谁定亲了,他怎么的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他冥思苦想,忽的想起在藩楼那一日,“我去藩楼那日,三娘子到底出没出门?你不在身边,总有人在的才是,快去问!”
他心中莫名的慌乱,莫不是就是那日他说的那句并不是喜欢叫云卿姿听去了,他按了按眉心,十分懊恼。
不多时庆皓带了消息回来。
“三娘子那日出门了,瞧着的确是往藩楼去的,不过下面的人说不过两刻钟便回府了,他们不许跟的太近,不知晓发生了何事。”
庆皓见花暮锦越来越黑的脸,声音也弱了几分。
此话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想,阿景是到了藩楼,也听见了那句话,况且凭她的反应,他便知晓阿景当是只听了那句话便离开了,说起了也是他的不对,话说的太慢,只顾着与江宛与解释。
他又想起云卿姿这些日子病了,怕就是为此事气病的,更是懊悔不已,只恨不得现在便去找她。
他起身走了几步,非觉与庆皓站在下面不敢说话。
冷不防听见花暮锦问。
“我父亲可歇下了?”
问完又自语:“这个时辰了,定然是歇下了。”
非觉庆皓一头雾水,更是猜不到他要做什么。
下一瞬,只见他出门,唤来了院中的婆子小厮。
“去把库房打开,将值钱的、小娘子喜欢的全都装箱集册,不得少于三十个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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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晨光微熹。今日天将亮便见有日头,想来是个极好的天气。
蒲葵一大早便送来了一身衣裳,今日是正式相看,温大娘子想她打扮的亮眼些。
衣裳是嫣红的褙子,辅以海棠花暗纹,衣袖处是金线埋的云纹,下裙便是鸭卵青褶裙,也是辅以青竹暗纹,裙封是月白围边。
她甚少穿这种鲜亮的颜色,今日虽是出了太阳,但她生来畏寒,外头仍罩着一件薄薄的流纱披风。
吃过朝食后,云卿姿便先去睦元堂给老夫人请安,正巧遇上了来与老夫人商量云舒菸亲事的苏大娘子。
云卿姿只坐着听了一耳朵,说是昨日上门的是温大娘子的堂亲,父亲任职宣丰郎,家中只有一个独子,现在虽是小官,但也是离得京城近的。
老夫人只让他们再看看便和云卿姿说话,只是叮嘱她今日该如何如何。
见过老夫人后,便只等着温大娘子一同出门。
府里早便套了马车,她们至侧门时,只见小厮一脸为难,还不待开口问,二人便被门外的场景惊得愣住。
云家门外摆满了系着红绸的箱子,温大娘子一眼望去,险些望不到头。
而门口只立着几位少年,为首的便是花暮锦。
温大娘子还未搞清楚状况,便见少年笑的满面春风,一步一步朝着她们走来,她看了眼花暮锦又看了眼满脸错愕的云卿姿,不由往一旁挪了几步。
“阿景,我来提个亲……”
少年背着光,高高束起的马尾都染上了金光,他的面容隐匿在光晕下,叫人有些看不清。
作者有话说:
花暮锦:怎么办怎么办,被老婆误会了
第87章 八十七章
◎劳世子让路◎
晨曦并不刺眼, 甚至带着温暖落在他的肩上。
少年眸中闪着光亮,嘴角勾勒出最好看的弧度, 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他满眼期待,还欲开口,便见对面的小娘子收回了目光,扫视一圈地上成堆的聘礼。
她只淡淡一笑:“劳世子让路,我要去与郎君相看。”
说罢,她便从花暮锦身边走过,头也不回,只留花暮锦尴尬杵在原地。
他想开口挽留, 刚张开嘴, 便见温大娘子走到他面前。
她又不是傻子, 都整出这样的动静了,自然知晓花暮锦要做什么,只是他还是来晚一步。
“世子殿下, 我与殿下的母亲乃是至交, 不知世子今日这一遭可曾叫王妃知晓?”
他今日来的突然, 又带着这一大堆聘礼来到云府,怕是不出一个时辰,满城勋贵都要知晓此事,若是处理不好难以收场。
花暮锦自然也是知道其中利害, 对着温大娘子拱手:“还未与母亲商议,但是方才已经遣人回去告知, 想来午后母亲便会登门,今日吓着大娘子是晚辈的不是。”
他态度诚恳, 温大娘子一时不知该说他什么, 半晌才开口:“……世子的心意我是知晓, 只是此等大事还是要看阿景。”
她话说的婉转,方才云卿姿的态度她也是瞧见的,只怕是阿景心里不愿。
花暮锦重重地点头,又望了眼不远处停着的马车。
他朝着温大娘子又作揖:“大娘子有事莫要耽误,晚辈定会与父母商议再上门。”
望着他诚恳的眼神,温大娘子也不忍心再指责,只让他早些回去,她又吩咐小厮先去给老夫人报个信,这事迟早是要知晓的,不若先让老夫人心中有底。
温大娘子与云卿姿共乘一辆马车,她上车时只见云卿姿垂着头把玩腰间的玉坠子。
本就是继女,她也不好张口问这事,若是两人早就暗生情愫她也不知该如何,若只是翊王世子一厢情愿,说这事倒是更惹得她厌烦。
温大娘子观她神色也猜不出她是如何想的,只等今日相看,若是这个档口了她还是点头,那边只能说明的确是翊王世子单相思。
云卿姿手指虽是拨弄玉坠子,但心却跳的极快,好似要从她胸腔里跳出来似的,方才的景象令她久久不能平静。
花暮锦居然来提亲!
如此猝不及防,她虽很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说,当花暮锦说出提亲那句话时,她不仅仅只是震惊,还伴随着欢喜。
抑制不住的欢喜。
那瞬间,周围好似都停住一般,眼中只装得下俊美的少年,她差一点就控制不住自己点头。
好在理智拉住了她。
想到此处,她悄悄抬眸看了眼温大娘子,今日的相看便是最后的机会,若是相看结束她与大娘子说不满意江行止,不知大娘子会不会怪她。
她正纠结着,手指扣在玉坠上,一不小心扯下一截,滚落在了马车内
“若是见过后悔了,定要与我说,不能稀里糊涂便嫁过去。”温大娘子好似看穿了她的纠结,在她俯身拾坠子时便缓缓开口。
云卿姿捡坠子的手怔了一瞬。
待她坐正,她对上温大娘子柔和的目光,才听温大娘子又开口:“人这一世,难得遇上一个令自己心生欢喜的人,若是这人也惦记你,便是万难也要放手搏一搏,这个世道,许多人错过便是一生。”
“你若是喜欢,趁着还未定亲,还有反悔的机会,若是错过,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莫要因为怄气或是误会而失去对方。”
温大娘子这一番言论,不仅仅是说给云卿姿听,也是说给她自己听,她年少时便是因着不可抗因素迫不得已嫁给自己不爱的人,嫁人的那二十多年,是她最不愿回首的日子。
她好不容易嫁给年少时喜欢的人,这才弥补了她多年来的遗憾,也是将云卿姿当成自己的孩子对待,她不希望云卿姿重蹈覆辙。
见云卿姿扣那玉坠子时恨不得抠出洞,又见她悄悄看自己,温大娘子便猜出她心中所想。
怕就是两心相许,情深意重。
她的一番话令云卿姿醍醐灌顶,她并未当面问过花暮锦,也未曾将他剩下的话听完便认定花暮锦是心中无她。
她忽略了过去半年多两人共处的点滴,忽略了花暮锦的付出。
霎时她的眼眶便红了,这些日子不过就是她自己再为难自己罢了。
她对着温大娘子点头:“阿景谢过大娘子。”
她是真心谢温大娘子,她在温大娘子的身上,看到了与薛小娘不同的另一个模样,温大娘子像是春日的暖阳,不停的散发身上的柔光,她将云卿姿包容入怀,像是呵护花朵一般。
云卿姿眼眶湿润,从前并没有人教过她这些,宋大娘子过身的时候她还小更谈不上教,小娘更是巴不得她浑浑噩噩随便嫁一个人,哪里会推心置腹为她着想。
在温大娘子身上,她久违的感受到了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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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家楼坐落在州桥近旁,四周也是车水马龙。
江家将相看的地方定在此处,温大娘子刚开始是有些不满的,京中的夫人便是相看都是借着赏花或是宴会打掩护,像这般毫不遮掩的倒是少见。
是以上楼前温大娘子极为小心,都是避着行人走的。
楼中过卖引她们前去雅间,温大娘子让随身跟着的婆子守在门口,只带了贴身的使女。
雅间大门紧闭,过卖将人送到便退了下去,侍歌轻轻推开门,温大娘子先抬脚踏进去,随后便是云卿姿。
屋内正对着一扇青竹园屏风,她们绕过屏风,却不见杨大娘子与江行止,矮桌旁只背对着她们坐着一名女子。
温大娘子拧眉,只示意蒲葵一个眼色。
蒲葵轻咳一声,“这位小娘子,可是江家的人?”
她话落下,那小娘子才悠悠转身,依旧是坐着,她抬起脸,露出娇柔的面庞。
“温大娘子,云三娘子安好。”
小娘子嗓音轻柔,声音婉转的仿若黄鹂。
温大娘子瞧着她有些眼熟,想了半晌,终是记起。
“许婳?”
云卿姿不认识她,只能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许婳点头,这才缓缓起身,一只手却是拖着细弱的腰。
“温大娘子好眼力,我正是许婳。大娘子不必看了,今日是我借着舅母的名义约的娘子,只是想与大娘子吃几盏茶。”
她含水一般的眸子轻轻瞥过云卿姿,她今日要对付的可不是云卿姿。
温大娘子看着她,眉头拧的愈发的紧,她眼中含着几丝寒光。
这个小娘子自她第一眼见时便知不简单,今日单独将她们约出来,定然不是吃茶这般简单。
许婳半点不畏惧她的眼神,面上端的愈发柔弱,下一瞬便见她扶着腰猛地朝着云卿姿跪下。
口中还期期艾艾,还未有一息便是满脸泪痕。
云卿姿被她这样吓了一跳,忙往一旁挪了几步。
“三娘子恩惠,给我一条活路……我与表哥是真心相爱,娘子可怜可怜我这个孤女……”
她哭的抽抽搭搭,甚至还想抓云卿姿的裙摆,温大娘子一步跨过站到云卿姿的前面,将云卿姿挡在身后。
这会儿云卿姿也猜出来了,此人怕就是江宛与所说的难缠的表亲小娘子。
这说哭便哭的本事的确叫人看了赞叹。
温大娘子还未说话,蒲葵便将地上的人扶了起来。
她眸子满是不耐烦:“许娘子,你这唱的到底是哪出?你若与江行止两情相悦,便该去求你舅母,而不是为难我们。”
内宅阴司就那点子事,许婳一开口她便知晓这小娘子是要做什么。
怕是早就盯上了江行止,只是她定亲了还不安分,怕是要借着她们的手让江云两家解除婚约,只是她不明白,便是她们两家未成,杨大娘子又怎会让她进门。
搅了杨大娘子定下的亲事,她半点好处也捞不着。
只见许婳脸上又淌下两行清泪,衬得她整个人愈发可怜。
“我与表哥已是有了肌肤之亲,我腹中已有表哥的孩子,我不求三娘子让我坐正室,哪怕是妾我也认了,只要日后江家能留着我们母子的性命……”
她见温大娘子是个断不会轻易松口的,索性破罐子破摔。
温大娘子惊愕不已,难怪她一副无所无惧的模样,自她们进门起她便一直护着肚子,原来是有了孩子。
下一瞬她已是火冒三丈。
江行止竟然如此不知捡点,正妻还未入门便先勾搭了自己的表妹,如今还搞大了肚子。
若是与这样的人家结亲,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温大娘子脸上满是愠怒,但仍克制着:“许娘子说得这是什么话,我们两家只是相熟,哪来的什么姻亲,不论你是为妻还是做妾都与我家没有半点干系,还望娘子莫要胡说,平白污了我家小娘子的清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