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绕鼻,清晰可闻。
房外光影明灭,房内寂静无声,林三七看了片刻,迟疑着抬了抬手,指尖落到距离他的脸不足分毫之处,一张无可挑剔的美人皮。
好吧,她承认有点儿色令智昏。
不对,落无悔怎么可能会睡得如此沉,林三七蓦地心头微震,坐起身来,轻轻地拍了拍他:“落无悔、落无悔。”
没反应。
又喊了几回,落无悔才缓慢地掀开眼,对上她仿佛刻着担忧二字的眼神,忽而一顿,然后手肘于后,半撑着身子,眉眼渐渐清明。
“怎么?”
林三七松了口气:“没什么。”
听这话,他好像不知道自己刚刚睡着睡着抱了过来,难道跟她喜欢凉一样,他喜欢暖?
正当林三七准备继续躺回去时,落无悔却拎起红色发带扎好长发,下了床,用火折子点燃烛火,冷不丁地拉开房门。
客栈静谧到可怖地步。
烛火晃动不止,低低的开门声回荡着,“吱呀吱呀吱呀”,这扇门像年久失修般地余响着,为死寂添了一分诡谲。
明明一开始还是好好的。
长廊的各个房间皆是房门大开,无一例外地吊着一具尸体,她借着微弱光线看清后,瞳孔儿骤缩,飞快地从床上跑下来。
落无悔腕间一紧。
林三七拉住了他的手,四周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呛得人胸口发闷,她小声地问:“这家客栈是不是有鬼?”
长廊前后有支摘窗,木棍子撑着,风时而吹进来,那些用一根绳子拴住脖子吊在客栈各个房门的尸体摇晃着。
落无悔听了她的问题,眸光一动,勾唇似笑非笑地回眸看过去,笑得分外好看:“的确有鬼。”
林三七抓得他更紧:“哪儿?”
“我啊。”
她:……草率了,忘记身边就站着一个鬼。
月光皎皎,无论是客栈外还是客栈里面都过分岑寂,落无悔拿着一盏烛火缓步下楼,林三七紧跟其后。
转过楼梯角,一阵诡异的风吹过来,烛火灭了。
林三七被一只指甲红长的手勾住了腰,往一侧拉,眼看着就要撞向墙面了,有另一只劲瘦的手攥住了她的手臂,硬生生地扯了回来。
“砰”还是有东西撞上了墙面。
是那道红影,她快速地转过身来,四肢作爬行状地攀附在地面上,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红色的眼睛。
林三七被扯得想吐。
她扶住落无悔才能站稳,心道,糟了,他如今没有术法,该如何对付她?
红影飞掠而来,阴森的爪子直抓他的喉口,落无悔侧身躲开,一跃跃到了客栈庭院中。
红影迅速跟上,目标明确。
林三七趴到门板上,看向庭院,只见红影化开数十道,叫人分辨不出哪个是真正的红影。
她们群起而上,瞬间围住了他。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林三七跑回客栈里面,找刀割掉裙摆上的一片布料,再狠下心割破自己的掌心,屏气凝神地用鲜血来画符。
做完这一切,她冲出庭院,无暇顾及太多地将血符扔掷空中。
数十道红影动作一顿,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其中一道红影猛地转身,一掌挥过来,长指甲划破了林三七的脸,鲜血从细白的皮肤渗出。
她被掌风击晕了。
红影还欲杀之,却动弹不得了,骨骼碎裂的声音幽幽飘荡在黑夜之中,她连转头的动作也做不了,脑袋滚落在地。
庭中血花怒放,血腥染上空气。
落无悔艳丽的五官皆染血气,沿着白皙的皮肤淅淅滴落,节节似竹的指骨也淌着浓稠血浆,黑衣仿佛要和无尽的夜融为一体。
他缓缓地朝林三七走去。
滴下来的血蔓开一道痕迹。
落无悔微微敛眸看向怀中人,抬起手,用还算干净的袖子极温柔极轻一点点地擦掉林三七脸上溅到的血迹。
他长睫毛落下,望着面色苍白的她,视线转到掌心那道划痕,血还在。他忽云淡风轻地笑了,“你不是怕疼么。”
——那画符的血是用猪血还是狗血,亦或者是鸡血?不会是要用画符的人的血吧。
——这样啊,我怕疼。
可为什么又要画血符救他。
落无悔目光扫过她脸边的伤口,俯身过去,用舌尖描绘着血痕,顺着那道细长的血线舔舐而下,莫名道:“林三七,真的好想杀了你。”
“林三七……”喃喃落于耳畔。
清冷月色落了满地,风声轻响,杏色的衣裙铺叠开来,轻薄的布料尽是星星点点的血渍,而黑色衣摆压在上面。
第43章 变化(五)
苏公子站在竹屋前。
他凝望着曾被林三七和落无悔住过的二楼房间, 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神色纠结不已。
“您为何要引他们去折柳镇?”
白发老者拄着拐杖来到离他几步远处, 开解:“少允, 你不必介怀, 我们这是替天行道,你永远都想不到那怪物有多……”
闻言, 苏公子猛地回头, 清俊的脸闪过一丝失望,哑着声道:“是您说的,不,是您亲眼看见的,落家家主的儿子早就死了。”
他朝白发老者走近, 言辞不断。
“我们在他们身上感受不到任何奇怪的气息,那位公子又岂会是您口中的怪物,您此举跟三百年前那些滥杀无辜还自诩为龚行天罚的名门正派有何不同!”
鞋子踩过枯叶, 发出刺耳声音。
苏公子到了他面前,“爹!”
白发老者依旧镇定自若, 半掀着帘子看他,坚定地道:“此事容不得一点儿闪失,我宁愿背负骂名也要这样做。”
拐杖戳在地面上, 他不肯退让一步, 咄咄逼人道:“你若要帮他们, 便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吧。”
*
【恭喜宿主, 现在攻略进度为55%, 请宿主再接再厉, 回家在望。】
客栈里的林三七被系统的机械音吵醒, 意识一回来,顿感腰酸背痛,忍着不适坐起来。
她看了一眼周围,发现还是昨晚的那间房间,目光流转间,停在了窗边。
落无悔坐在窗台上,侧脸鼻梁弧度柔和,睫毛微垂,脊背挺直秀颀,窄瘦适宜的腰肢被封在了黑色衣衫中,还是束着高高的马尾。
昨晚……林三七脑子有些乱了。
是梦还是真的?
少顷,他偏过头来,转动眼珠,笑着对上她还没来得及移开的目光,温润如玉的冰白面容衬得眼角那颗泪痣绯红。
“醒了,我们便下去吧。”
此时正值巳时。
客栈的下面隐隐绰绰地传来些小二跟客人的交谈声,长街的吆喝叫卖声和幼童唱谣儿声也透过敞开的窗户钻进房间里。
跟他们昨天刚来折柳镇一样,不曾改变过半分,可就是如此才怪。
林三七看向自己掌心的那道伤痕,想大抵不是梦,她暂时没回落无悔,翻身下床,径直地到铜镜面前照脸,有一道细长的划痕。
她抬起头:“这是怎么回事?”
总不能是她幻想过度自残吧!
清风拂过,落无悔的发梢被轻轻地吹起几缕,于阳光底下显得晶莹剔透的骨簪在他手指间缓慢地转动着,“你过来。”
林三七过去了。
落无悔让她看外面的长街,然后侧过身来,十指微交叠地握住了她垂在身后的头发,还是略显生疏地挽了起来。
他说:“昨晚的事不是假的。”
骨簪重新没入发中。
白色的簪子与黑色的发,两种截然相反到极致的颜色巧妙地结合到一起,却又瞧着界限分明,落无悔没什么表情。
红尘无声。
林三七从二楼房间的窗台往下看,长街店肆林立,各色各样的招牌旗帜被风吹得微动,绚烂的阳光越过云层普洒下来,红墙黛瓦。
光景比花明镇有过之而无不及。
熙熙攘攘的人群,有面带喜色坐在轿子里掀开帘子看出来,有面带愁意守在摊位前,有面带无忧无虑的天真幼童绕着小巷嬉闹。
看起来是一个正常到不能正常的镇了。
林三七习以为常地让他弄自己的头发,沉思几秒,也就是说一到晚上,折柳镇便会变成另一幅模样。
而住在这里的人毫不知情?
这是她猜的。
白天和晚上似是古怪地分割开来了,折柳镇一定是发生过什么事才会变成这样的,等回到花明镇找人问问或许能弄清楚。
可问题来了。
他们今天能安然无恙地离开么?
她忽又想起划伤自己脸的那道红影,昨晚分明面对面地见过,但记住的却只有对方那双血红色的眼睛,容颜还是朦胧的。
“那昨晚的红影消失了?”
落无悔指腹贴过林三七的发丝,沿着被挽起的弧度抚了下,满意地转腕慢悠悠松开挽好的长发,“嗯,吊在各个房间门口的尸体也没有了。”
似聊家常般,语气没起伏。
她顺势地歪过头直视他,脸颊那道被长指甲挠出来的红痕在一大片细润白嫩的皮肤上有些突兀,“那我们能安全地离开折柳镇不?”
“不知。”
落无悔脸上又带回了常有的温柔平和笑意,似随意地拉过林三七那只用刀划破的掌心,泛着冷意的五指沿着微微外翻的肉描摹着。
他弯着眸问:“可疼?”
林三七第一反应是缩回手,却被他轻轻地捏住了,于是作罢,说来也怪,好像并不疼,一点儿也没有,“不疼,脸也不疼。”
她更担心的是——会毁容不?
指甲划伤脸应该还能好吧。
先不管,命要紧儿,林三七还有一事不明,毕竟昨晚晕倒过早,没看到接下来的事情,红影肯定是被他搞定了,这是毋容置疑的。
“我晕倒后,还发生了什么事?比如,还有没有邪祟出现?”
落无悔慢条斯理地应声,嗓音缓缓地落入她耳中,似珠子落玉盘:“我把你从庭院带回客栈房间后,再无事发生,也无邪祟出现。”
这也是实话。
林三七支颐望着长街,试图找出些许异常,可惜一无所获,不由得沮丧了一秒。
“不过——”他眸中落着太阳浅光,愈发晶莹剔透,若有所思地补上一句,“我喝了你的血,你若介意,我可以让你喝回来了。”
喝她的血?
林三七扫了一眼自己掌心的伤口,念及他是鬼也并不是很在意,一点儿血而已,流出来也是浪费,又不是活吞了她。
于是她大方地挥了挥手道:“没事,喝了就喝了。对了,那你知不知道你的术法会在什么时候恢复?”
她此刻非常想回到男女主身边。
他们就像一颗定心丸的存在。
落无悔淡红色的唇勾出弧度,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倘若我告诉你以后也恢复不了呢,如此我们很有可能会永远地被困在折柳镇。”
他停顿一瞬,搭在窗台的指骨微曲,勾过木头,缓慢地抬起眼看她,声音碎在微热的风中,“兴许你就得跟我死在一起了。”
恢复不了?
她不信。
原著里落无悔可是陪男女主闯到最后一个副本,林三七听到后面那句话,怪异地瞥他一眼,忍不住反驳:“你再死就没了。”
她很想又骂一句:死你个头啊。
落无悔却轻道:“不好?不知为何,想到你能跟我死在一起,我有些兴奋,只是你应是不想死的,所以我只好暂时压抑一下了。”
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
林三七:很好,请继续压抑住。
见他还在盯着自己,她无奈轻轻地呼了口气道:“你说对了,我非常非常想活下去,况且我之前算命还算到了你和我以后会有一段夫妻情缘。”
落无悔指尖顿住:“夫妻情缘?”
信口雌黄的林三七装作一脸认真,也不管他信还是不信,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错,就是夫妻情缘,我算到啊,我们以后会成为夫妻。”
反正都走到这一步了。
他又没证据证明她乱说话。
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当然,这世上就没有能令他尴尬的事,但是林三七够不要脸就行。
落无悔又笑了,似心情愉悦般,笑得胸腔微微震动,眉眼弯似月,指腹复叩上支窗的木棍,发出“咔哒”的轻响。
夫妻……
他无声无息地掐下了一块小木块,硌得在掌心里,也不觉得疼,继而轻松地捏碎,“是么,听你这番话好像还很期待?”
听语气听不出信还是不信。
其实她知道落无悔大概是不信的,但也一点儿不妨碍她口嗨。
林三七扬扬眉,露出个狡黠的笑,逐渐厚脸皮到面不红心不跳的地步,不假思索道:“还可以吧,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再死一次的。”
后面的话倒是比珍珠还要真。
在这里他们的性命是相连的,毫无疑问地,他生,她则生,他死,她则死,可以说林三七是最怕他出事的一个人了。
晨光落入窗帷,她面上的细小绒毛清晰可见。
两人距离很近,落无悔可以将林三七所有表情皆仔细地收入眼底,唇齿间细细地咀嚼着这句话:“你不会让我再死一次?”
林三七点头:“竭尽所能。”
他垂在肩上的高马尾随着再次偏头滚落于素白后颈,摊开掌心,木屑随风飘散,悄无声息地消失于空中。
人人都想他死,她却说不会再让他死一次。
古怪至极。
落无悔温柔地笑了声后,话锋一转:“好,我暂时信你说的算命,因为我也很好奇,不过,若我们没能成为夫妻呢,你让我杀了你可好?”
玩那么大的?她一怔。
转念一想,攻略失败也难逃一死,四舍五入也没区别了,林三七不在乎答应了。
她顺口地问多一句:“可以,那要是我算命算对了呢?”
他道:“那你也可以杀了我,我想那时候我应该很心甘情愿地死在你手上,我想想,你会用什么方式杀了我呢。”
林三七:……
该死的脑回路。
我想跟你谈感情,你却在这儿跟我谈你死或我死。
林三七想了想,有种想用身体当泰山压顶压死他算了!这算不算创造一种新的杀人方式?
好的,她也慢慢地变态了,这也许就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她默道,林三七啊林三七,清醒点,别被思维清奇的反派给带歪了,你可是根正红苗的社会主义咸鱼人……
林三七懒得跟落无悔再沿着这个话题说下去,指不定越说越歪,“行了行了,不说这个了,我们先从折柳镇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