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不到一会儿,她找到了一家茶馆,连续喝了几碗茶水,又给银子小二,让他用两个竹筒装满水过来。
在等待的过程中,一名戴着面具的男子走了过来,林三七背对着他,被劈晕前,她腰间的锁魂袋晃了一下。
茶馆的人也不知道看没看见。
他们没反应。
面具男子是黄粱一梦楼阁的人。
签了契约的少女无论跑到天涯海角,他们也有法子感应到对方身在何处,然后去抓她们回来,取完寿命再扔掉尸体。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个人居然天不怕地不怕地跑来了折柳镇,若不是阁主跟折柳镇有渊源,男子怕是也不知道该如何离开折柳镇。
白天不管怎么绕都绕不出去的。
只有晚上从特定的地方出去才可以,真正的出口不是镇口,所以他也得等到晚上再动身。
*
月明星稀,长街无人。
面具男子拉着已经醒过来的林三七走上大街,她也不反抗,“大哥,您绑人为什么不专业一点儿,就不塞住我的嘴巴?”
他不屑:“你敢叫,杀了你。”
林三七挑眉:“……行吧,您实在是太英明了,我绝对不会叫,您随意啊,干走路太无聊了,要不要我给你唱首歌听听?”
面具男子忍无可忍:“闭嘴。”
“好的!”
她应得很快,打量他穿着,又道,“大哥您这是要带我离开折柳镇?太好了,我走了老半天都出不去,可你走的这个方向不是去镇口的哎。”
面具男子没回了,直视着前方。
忽见一名少年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红衣迎风,随手从铸剑铁铺拔了一把长剑,缓缓地笑了声,容貌惑人,“谁允许你碰她了?”
声音随风散开。
束缚住林三七的面具男子后退几步,直到退无可退,后面是紧闭的店铺门,“你别再过来了,再上前一步,我杀了她。”
落无悔握剑的手腕转了下,脚步不止,“把眼睛闭上。”这句话是对谁说的,显而易见。
她非常佛系地闭眼了。
面具男子见他不理自己,越靠越近,免不得有些慌,架在林三七脖颈上的长剑转而指向他,“给我站住!”
林三七察觉到脖子上的冰凉剑刃没了后,飞快地睁开眼,逮住时机用自己的脑袋使劲儿撞面具男子的头。
他没有防备,另一只抓住她的手一松。
而被绳索绑住的林三七则滚到街边,自己努力地滚的,就是为了离面具男子远点儿,耳朵还在嗡嗡嗡叫。
简称撞人后遗症,她不想动了。
没有人在手,面具男子有一丝的慌乱,不过好歹也是黄粱一梦楼阁的手下,胆子见识还是有的,很快便冷静地面对对方。
寒光在月色下乍现。
落无悔剑刃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地抵到了面具男子左手臂上,缓了缓笑,“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刚才是用左手抓住她的。”
面具男子没来得及出声,剑刃割断了他的左手臂,滚落在地,鲜血飞溅开来,几滴落到眼前少年那似菩萨的面上。
“啊啊啊啊!”哀嚎声起。
躺在地面的林三七又闭上了眼。
脑子好晕,谁在叫啊,好吵。
剑刃又抵到了面具男子的右手臂上,落无悔就这么垂着眼看他,眼角的泪痣恰好被一滴鲜血侵染着,红得出奇。
他带笑的声音空落落地回荡在除了他们空无一人的长街上。
“她的手都被绑住了,你应该做不到单手绑人,也就是说你这只手也碰过她,所以也不能留了。”
面具男子的右手臂落地。
没几秒,剑尖指向面具男子的左腿,落无悔乌黑的眼珠缓缓地转过去,微风拂过他染血的脸,有种杀伐之美。
“你左腿碰到她的衣裙了。”
左腿一断,面具男子径直跌倒在地,呻|吟不止,落无悔缓步地走过去,蹲下来,秀长的指尖落到他的头颅上。
面具男子仿佛猜到他要做什么,一时间颤栗不止,连求饶的话也忘记说了,眼眶充血地直勾勾看着他。
“你的头也碰到她了。”
落无悔的影子倒映在长街上,“虽然是她撞你的,但是谁让你没有躲开呢,不对,你也不能躲开,可我就是不太喜欢,只好委屈一下你了。”
“咔”骨骼被拧断的声音,鲜血再次四溅,面具男子的头颅和身体分开。
头颅还在地上滚了一圈。
林三七的脑子还冒着金星,直到一道带着冷香和少许血腥味的发带覆上眼睛才勉强地恢复点儿意识,“落无悔?”
要是重来一次,她一定不拿头撞人了,怀疑再使劲点儿或许还能得脑震荡。
“嗯,是我。”
落无悔解开绳索,手绕到她脑后勺,很快地打了个结,林三七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问:“为、为什么蒙住我的眼睛?”
他没有停顿,将她拦腰抱起,稳步地走向七月客栈,很轻地笑了:“你不喜欢看血腥场面,我便蒙住了你的眼睛。”
原来如此,林三七松了口气。
没走多久,落无悔停下了,她察觉到不同寻常,小声地问:“是不是又有什么东西出现了?”
他“唔”了声,“是折柳镇的恶鬼,因巨大怨恨、执念而生出的恶鬼,与鬼界无关,也不归鬼界管。”
卧槽,恶鬼?
还是不受鬼界管、没有进编制的恶鬼,林三七一把扯下蒙住自己眼睛的发带,让落无悔放自己下来,继而看过去。
恶鬼浑身飘着黑气,眼睛溃烂,在长街上摸索着,却在某一瞬间锁定了他们这个方向,正在往这边来。
落无悔道:“他看不见,只能通过人的呼吸和发出的声响来确认位置。”
她问:“你可以搞定他么?”
他不再看恶鬼,却也不见半分紧张:“这个恶鬼跟昨晚的红影不太一样,我如今没有术法,需要……”慢一点儿。
在恶鬼快要扑上来的最后一刻,林三七屏住了呼吸,捂住他正在说话的嘴。
动静也不敢太大,不能跑,拉着他一点点地往退,冷不防碰上了一张摊桌,好在没发出什么声音。
无路可退了。
更不幸的是她憋气憋到极致了,回头看了一眼被夹在摊桌和自己之间的落无悔,心底里浮现一个迫不得已的想法。
林三七转身亲上了他。
接吻换气。
她余光瞧见泛着蛆虫、眼睛溃烂的脸还继续地摸索探过来时,忍住想尖叫的欲|望,也不理姿势有何不妥,直接朝落无悔压下去。
随着压下去,他们的唇瓣相触加深了,他下意识扶在林三七腰肢间的手指微动了下,冰凉似有似无地擦过脊背。
惹得她心尖颤了下。
少年早就解掉了发带,此刻长发犹如银河倾泻而下,铺叠在身后的摊桌上,与她垂下来的青丝交|缠。
红色衣衫被杏黄色的衣裙层层叠叠地覆盖住,松散凌乱,浅色的细腰带压到黑色的腰封上。
微风擦过长街旗帜发出轻响,林三七却只听得见自己心跳如擂鼓的心跳声,两人气息交错,他墨色的眼瞳只有她。
透过接吻换气也坚持不了多久。
林三七呼吸不过来,不受控制地稍微错开了下,只是喘了一口气,那只恶鬼便闻到了人的气息,散发着恶臭的手蓦地伸过来。
她看见后,后悔到肠子都出来了,立马偏了回去,没有迟疑地吻上去,甚至加深了跟落无悔的唇舌纠缠,舌尖抵开齿关,夺呼吸。
这是求生本能促使的。
海棠花香侵入落无悔口中,他睫帘落下,薄唇染上一层水光润色,身下红衣似朵朵红莲绽开,揉杂着属于林三七的一缕杏黄。
第46章 变化(八)
幽暗不明的长街上, 他们的面容模糊在夜色之中,林三七想着再这样继续下去也不是法子,恶鬼漫无目的地游走在附近又不肯离去。
她打算又用血符来驱恶鬼,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 画血符慢慢地得心应手, 虽然疼,但是管用啊。
也幸亏血符不会对落无悔产生伤害, 否则都不敢用了。
林三七抬了抬手, 掌心的伤口还没结痂,只要用力地刮一下就会出血,还没等她动手,一只微凉的手将她的手压了下去。
措不及防地,落无悔从她身下离开, 摊桌发出“咔吱”响声,恶鬼反应极快地抓过来,几乎是瞬息之间。
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打开。
林三七当机立断地从摊桌爬起来, 躲到摊铺角落,就差没钻进去了, 双手扶住木板,探出个小脑袋观察状况。
就在落无悔即将要搞定恶鬼之际,一道素衣身影倏然出现长街, 是苏公子, 他向她走过来, 担心地问:“林姑娘, 你没事吧?”
她站起来, “苏公子?”
苏公子见林三七衣衫虽乱, 但并无明显的伤后, 内疚之意才消散点儿,“对不住,一开始没有阻止我爹,让你们来了折柳镇,我是来带你们离开的。”
此刻,恶鬼被落无悔除掉了。
一把带着污血的长剑直刺苏公子后背而来,林三七无意识地攥住他的手腕,侧开身子,避开那一剑,“小心。”
她以为落无悔误会了苏公子的来意,语速很快地解释道:“落无悔,他是来带我们出去的。”
长剑还握在手,他没有松开,剑尖往下淌着污血,视线凝在他们相碰的手上片刻,再抬眸看她,笑问:“所以呢,你相信他?”
这个问题得好好回答。
对危险非常敏感的她认为。
林三七回到落无悔身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我真的不想再留在折柳镇了,再浅浅地信他一回。”
“好。”
他爽快地同意了,让还准备了一腔说服言辞的她哽住了,林三七想了想,鼓起勇气地去拉他还拿着剑的手。
“那我们走吧。”
落无悔缓缓地松开五指,“哐当”长剑落地,她扯了一块街上的布子,给他擦满手的黏腻污血,“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
苏公子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安安静静的,也没问他们到底是何人,只是遵从内心的道义带他们离开折柳镇。
三道的影子投落在长街上,只是偶尔会消失一道,又回来。
林三七给落无悔擦完血,扔掉布子,牵住他跟着苏公子走,见对方也不是走向镇口方向,心里也有了猜测。
难怪他们白天沿着镇口走了好几遍也走不出去,原来真正的出口不是镇口,而是一间建在长街尽头的棺材铺。
苏公子领他们进去。
他找到了一副棺材,将棺盖推开,露出一条隐藏在里面的地道,似感叹似惋惜道:“折柳镇不是一个正常的镇子。”
林三七:看出来了。
他们一个一个地进棺材里面,地道不窄,三人并行走路也不逼仄,苏公子端着一盏烛火,顺便给他们讲关于折柳镇的事。
三百年前折柳镇便被屠镇了。
至今不知凶手是谁,只知凶手把他们的尸体都挂在门前,再以此作了一场恶毒狠辣的法事,令那些亡魂永远地被囚禁在折柳镇。
永世轮回不得。
而不小心误闯进折柳镇的人不是在夜间被邪祟杀死,就是疯掉再自杀,毕竟他们怎么也走不出去,失去了希望。
至于折柳镇为什么会在白天恢复一派生机、在晚上死寂沉沉,苏公子就不知道原因了,那时他还没出生,折柳镇的事都是听爹说的。
又是三百年前。
林三七总觉得这些事都不简单,抓住落无悔的手不自知地紧了紧,他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
走了大概一个时辰左右,他们终于离开了地道。
地道尽头是山林,苏公子却喊停,说这段路得等天亮再走,这三百年来不是没人找到过出口,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规律。
最后还是走不出来罢了。
从折柳镇出来必须得在晚上,而出折柳镇后的最近一段路则必须得在白天行走,不然也会遇到类似于鬼打墙的情况。
还可能会直接绕回折柳镇里面。
林三七找了棵大树坐下,落无悔坐在她旁边,苏公子拾了些柴回来生火,没多久就照亮了黑暗。
四下无声,只余烧柴声。
还有两个时辰才能天亮,她眼皮缓缓地阖上,脑袋瓜往落无悔肩头一歪,睡着了,又做起了一个梦。
*
身穿妖冶红衣的少年立于高处。
他坐在一棵千年老树之上,长腿慵懒地晃动着,指节轻敲着树干,俯视着下方的各大门派,双眸冷淡地垂着,唇角却露出了灿笑。
欣赏够他们的愤怒后,少年红袖一挥,碎石滚落而下,砸死了几名站在下面、躲避不及的门派弟子,“你们不是怕地狱之门开么?”
不少门主闻言怒发冲冠。
沈轻风和白千流站在旭林派前面,脸上表情难以形容,在所有弟子忿忿不平地叫喊中保持沉默地望着千年老树上的少年。
落无悔笑了,带着一丝格格不入的俏皮,笑声越来越大,响彻在上空,笑得身形都在微颤。
“好啊,那我今天便开这地狱之门,让里面的妖族和魔族先杀了你们,再踏平整个人间如何?我想,到时候的画面一定很美。”
一道声音插过来:“放肆!”
是各大门派里的其中一派门主,他看似一脸正气,衣着金丝纹长袍,手持长剑,眉宇间却满是杀意。
他道:“地狱之门只可用林氏后人的身体打开,现在世上最后一位林氏后人已死,你拿什么来开地狱之门,口出狂言……”
一瓣红莲割破了他的喉口。
落无悔还是一脸无害温柔的模样,笑意盈盈道:“抱歉,他太聒噪了,吵得我耳朵疼,所以先杀了,你们说得没错。”
话间停了下。
他笑滞几秒:“世上最后一位林氏后人已死,地狱之门在你们眼里是开不了了,可我愿意拿我的鬼王性命来开地狱之门。”
别人开地狱之门都是有目的的。
而落无悔则愿意拿鬼王性命来开地狱之门,百害而无一利,他们想不明白,只知道眼前这位少年鬼王是疯了,疯得彻彻底底。
第一大门派的门主不顾弟子的阻拦,上前几步,缓声问:“你究竟想要得到什么?开地狱之门会导致生灵涂炭,鬼界也无法幸免。”
沈轻风翕动着唇瓣像是想说话。
尤其是在听见最后一位林氏后人死时,有万般言语于肺腑,却又开不了口,他和白千流都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件事。
落无悔看向开口的那名门主,唇边那抹笑随风散去,似是低喃道:“我想要什么呢,我没想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