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无悔还是笑着。
怎么又笑？林三七鬼使神差地用手指轻摁住了他扬起来的唇角，“别笑了，不累么？”
他反问：“你不喜欢看人笑？”
这个问题让林三七噎住了，好像是这么回事，人类大多都喜欢别人用笑脸来迎自己的，黑着个脸看着就不好接近。
只是凡事都有例外嘛，林三七思索半天儿也搜刮不出其他话，说：“你想笑的时候再笑吧。”
不然笑得她心慌慌，都没法通过表情来读取他的心情了。
落无悔安静地垂眸看林三七还放在自己唇角上的手指，说话时唇瓣一张一合会不可避免地碰到粉色的指尖。
温软温软的。
她貌似也留意到了，收手回去，疯了，自己居然在清醒的情况下对反派动手动脚。
先别靠那么近为妙，林三七迅速地离开窗台，踱步到门口，刚一打开门便看到正准备放下水盆敲门的店小二。
对方弯起的腰又直起，绽开笑容道：“两位客官早啊，我是来给你们送水洗漱的。”
林三七侧开身子让他进去。
她扮作不经意地问：“你们昨晚没听到什么动静？”
小二放水盆到架子上，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又看了落无悔一眼，似十分疑惑地挠了挠头。
“动静？昨晚两位客官可是睡不好？我在一楼住的，不曾听到什么动静。”
虽然早有预料会得到这样答复，但林三七还是有道不明的感觉，耸了耸肩：“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落无悔已经从窗台起来了。
小二见没自己的事，打算离开了，仍挂着笑脸：“那我就不打扰二位，先下去了，有事喊一声，我立刻上来。”
走时他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林三七走到水盆前，想伸手进去，伸到半空被握住了。
第44章 变化（六）
是落无悔握住了她的手, 呼吸可感的距离，冷香延展过来，林三七困惑地“嗯”了声, 琢磨不透他。
他却松开她, 转而拎起白布, 浸入水中，原本便有些许涟漪的水面更加破碎不堪。
仿佛一面即将裂开的镜子。
这是要替她洗脸？林三七身形稍顿, 怎么感觉他把她当成了家养的小动物, 想起他曾将自己变成小仓鼠的事了。
反派喜欢小动物？在花明镇接到绣球的那晚上，她也看到了他似十分爱怜地抚摸着楼阁里突然出现的猫儿。
所以是喜欢的吧。
水清澈无比，修长皙白的指节映出来，一双极漂亮的手，拿着白布覆上了林三七的眉眼, 沿着面部轮廓游曳。
有意无意地绕开了那道伤痕，缓慢地擦上了唇角，力度很轻, 带着一丝勾人痒意。
她舒服地闭上眼睛，享受擦脸服务, 管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呢，能好好相处就行。
不用整天整夜的提心吊胆。
落无悔微垂低头，呼吸尽然落到林三七暴露出来的皮肤上, 又酥又麻, 她睁开了眼, 只见他眼底不带任何杂念地望着自己。
反派举止正常的时候有致命蛊惑的吸引力, 特别是这张脸, 林三七有时候觉得原著的作者也并不是完完全全地偏爱男主沈轻风。
忽然, 他开口了, 擦脸的白布停在她下颌上，“你为何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林三七眼里落了他的玉颜，眼神没有闪躲，一眨不眨地看着，也没必要撒谎，实话实说：“想看就看了。”
落无悔垂眸浅笑。
他将白布放入水盆又拿出拧干，再重新触上她的脸，继续擦下去，光影沿着衣领洒入她纤秀的脖颈。
落无悔半张脸隐在阴影之下。
他语气带笑道：“可你总用这种眼神看我——万一有一天我习惯了，你却用这种眼神看别人，我可能会忍不住割掉别人的脸，让你看看别人皮囊下的血肉，看它变黑发紫生虫，直到你不愿再看为止。”
此言一出，她无言以对。
脑门略过三根黑线的林三七同时也有些不明的地方，本以为他的脑回路是直接杀了她，万万没想到是割掉别人的脸。
够绝的。
嗯，虽说一样血腥，但终归有点儿差别，这么想着她也就问了出来。
落无悔声音温和如常：“世人皆爱新鲜美好的事物，你是常人也不能免俗，你有何过呢？罪魁祸首是那些迷惑你眼睛的东西，我把它们毁掉便好。”
这思维逻辑更绝。
林三七眉头抽搐了下，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努力都不一定跟得上他的脑回路了，根本不是同一个频道的，“呃，你说得……”
他抬起眼看她。
后面那句话不太对的话到林三七嘴边猛地改为：“你说得挺对的，我其实也是这么认为的，一直找不到志同道合的人，哈哈哈。”
尴笑了几秒，她嘴抽筋了。
落无悔收回了眼。
等林三七洗漱完，他才悠哉悠哉地给自己洗漱，她在一旁直打哈欠，尽管刚睡醒不久，还是很困，也不知道原因。
林三七有些嫌弃地看了看自己杏色衣裙上散落的血渍，干涸了，远远看着有几分像印染上去的小花瓣，但离得近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可刚才小二好像看不见一样。
他们没有包袱，自然也就没有衣服换，她估摸着待会儿要不要去长街的成衣铺买一件新衣裳，穿着带血的衣裙哪哪都不自在。
她问落无悔可不可以，他没反对，他们要离开折柳镇便必须得经过那条长街，也算是顺路买一件新衣裳，并不碍事。
*
他们出房间下楼了，客栈还是一如既往的多客人，掌柜的和小二忙得晕头转向，拨弄算盘声和碗碟相碰声此起彼伏。
林三七在一楼坐到有点儿不耐烦了，小二才过来，充满歉意道：“不好意思啊，两位客官，让你们久等了。”
落无悔低眉喝着茶。
人家一道歉，她什么不耐烦都消了，说了句没关系就开始点菜，他们准备吃完早饭再走，饿着肚子实在走不动。
热气腾腾的包子和粥很快就上来了，林三七接连吃了两个肉包和一个菜包，再喝一碗小米粥，顿觉心情都好了几个度。
原本他们是没银子的。
多亏了被困在锁魂袋的鬼婴，它变出来的，说来她就生气，鬼婴一开始不愿意帮忙的，落无悔只露了个脸，它立刻同意了。
这年头干什么都得看脸了？
林三七边想着边又吃了一个肉包，落无悔倒是吃得很慢，他现在一个包子也还没吃完，小米粥也只是喝了一两口。
小二很自觉，一见他们吃完了就过来收拾碗筷，笑嘻嘻闲聊般地扯起话茬：“两位客官这是要离开了？不留在折柳镇多玩几天？”
是不是这的人很容易认得出来。
多玩几天？
还是别了，林三七怕自己把命留在这儿，将擦手的帕子放一边后，道：“我们就是路过折柳镇留宿一晚而已，并不是过来玩的，我们还有事要办。”
落无悔自然而然地拿过她用过的帕子，也擦上了自己不小心沾上包子油腻的手指，擦干净了再抬目看正在说话的他们。
他挂着笑脸面具。
小二收拾碗筷的手一顿，迟疑地问：“我看两位客官气质不凡，不像是普通人家，又行走于江湖之中，不会是除魔捉妖之人吧？”
林三七愣了下，单手撑腮，望着他，不答反问：“是除魔捉妖之人又如何？听你这语气好像并不是很喜欢除魔捉妖之人？”
落无悔默默地听着她问的问题。
却见小二笑容滞了半秒，很快低头敛下，“怎么会呢，我们折柳镇这些普通的百姓最敬佩的便是江湖上那些除魔捉妖之人了。”
没再多聊，他收拾完东西就离去了，然后又走到柜台跟掌柜的说了几句话，说话期间还频频地看过来。
掌柜的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几眼，又低下头整理自己的账本了，小二则退下去做自己的事了，客栈的其他客人安分地吃着东西。
目睹整个过程的林三七几乎是笃定他们不待见除魔捉妖之人。
异常是绝对的。
她给了银子就牵过落无悔的手离开客栈，走进长街，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沿街热闹的吆喝不断，人流拥挤，擦肩而过。
他指尖源源不断传来一缕温暖。
蓦地，悄然滋生出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是想毁掉，却又隐隐……有点儿舍不得。
第45章 变化（七）
长街有数十间成衣铺, 林三七看哪间顺眼就去了哪间，女孩子逛街买衣服一般是看合眼缘的。
靠近镇口的第二间不错。
他们一进去，铺主快步过来迎客, 他是一名中年男子, 留着八字胡, 玉冠束发，“公子、姑娘是来买成衣还是定制衣裳的？”
林三七知道这里的人看不到自己的衣裙上有血渍, 但还是言简意赅地说：“衣服脏了, 我们是来买成衣。”
脏了？
实话说，铺主还真的看不出哪儿脏了，却也连连点头：“好的，我这儿成衣的款式多样精美，您看看喜欢哪一套。”
然后她就开始挑衣服了。
林三七挑着挑着, 选择困难症犯了，拿的两套都是杏黄色、但款式花纹不一样的衣裙纠结不已。
落无悔倚在柱子旁看林三七一套一套地比对着，她似乎很难做出选择, 比对了半晌后，放弃挣扎地转头问他。
“你觉得我穿哪套好一点儿？”
铺主瞧着生意快要到手了, 殷勤地上前插话道：“姑娘您长得好，穿哪套都好看，不过我看苏锦绣杏黄裙这套最合适。”
这套最贵。
林三七还是看着落无悔, 他缓慢地道：“我觉得这套好看。”
说的是那套杏黄千水裙, 胸襟前打着个结, 有两条同色绸带垂下来, 适合年纪小的姑娘, 而铺主说的那套苏锦绣杏黄裙则偏于成熟。
听完他的话, 她也不问为什么, 直接就跟铺主说要杏黄千水裙，一开始自己的心意也是偏于这套的，只是一时拿不定主意罢了。
没想到他们眼光差不多。
落无悔主动地掏了银子，递给铺主，递到一半停住，忽偏首问：“你若是也喜欢他说的那套也可以买下来。”
铺主一听眼睛都亮了。
林三七知道他们还剩下不少银子，可不想拎着东西走路，于是说：“不喜欢，我买一套就好，那套看着看着又不喜欢了。”
铺主：……
你们女孩子的心思变得真快。
林三七目光定于落无悔身上那套黑衣衫，都是黑色的，看不见有没有溅到血，“你也买一套吧，我看那套红色的就不错。”
他顺着她目光看去：“红色？”
红色是一种很艳丽的颜色，若是穿的人不合适，看起来会俗气难看，可林三七敢保证落无悔穿起来会别有一番滋味。
用现代的话来说，顶着这一张脸，披个麻袋都是好看的。
不过他素来爱穿黑色衣衫，忽然之间改变也不知愿不愿意，她又道：“你不喜欢红色也没关系，这里也有黑色的……”
落无悔却拿过了那套红色的衣衫，寒玉般的手指覆在冶红色的布料上，即使什么也不做也足够赏心悦目。
他道：“好，那便这套吧。”
林三七有点儿开心。
出意见被人采纳会有成就感。
铺主视线在他们脸上徘徊，有几道细纹的眼睛弯起，笑感叹道：“你们小夫妻感情真好，年轻就是好啊。”
她乜他：“我们看着像夫妻？”
铺主眨了眨眼：“不是？那也是快要成婚的公子和姑娘了吧，这次绝对不会错，我看人有两下子的，两位确实很是般配。”
林三七忍住没回他：老板，您看人的确只有两下子，多一下也没了，真的没了。
落无悔对夫妻二字没什么想法。
铺主虽惋惜没能多赚那套苏锦绣杏黄裙的银子，但有银子入账还是开心的，喜笑颜开地应好，问要不要给他们拿东西装好。
她摇头，拿过这套杏黄千水裙，向四周看了眼，问：“您这里有没有换衣服的地方，我们的衣服脏了，想现在就换上。”
当然有，铺主给她指了个方向。
成衣铺一般会有换衣的小阁房，这家也不例外，而且因为店铺大，小阁房还比别人的大不少，林三七很快就换好了衣服。
她站在外面等落无悔，听到掀开帘子的声响便下意识地抬起头看。
少年一袭红衣似火，腰封却依然是黑色的，皮肤白到极致，似常年不见阳光又似本该如此，绯衣仿佛温中红莲，而他则像冷中鲜雪。
绝艳无边。
林三七由衷道：“很适合你，我们走吧。”
落无悔没回这句话，而是走到她身边，遵循本意地轻轻勾起她的尾指，虚虚地连在一起，却没拉紧，似等待着谁主动。
他盈盈弯着唇角，莫名道：“不牵我的手了么？”
话落，十指相扣，林三七牵紧的，她拉住他就往外走，用行动来回答，反派想要什么她就给什么呗，又不会掉块肉。
落无悔望着林三七走在前面的背影，光影落到他的脸上明灭不定，唇畔的笑渐渐了无痕，指腹不由自主地摩挲着她的手背。
他在想。
林三七会不会也牵别人的手。
也无妨，她牵谁，他杀谁便好。
*
折柳镇看着是正常，诡异的地方却在他们没一个人会到镇口，都是在镇内活动，就连贪玩的幼童也不会靠近镇口半步。
林三七跟落无悔走出去，走了老半天又回到镇口位置，再走一遍后她彻底确认了，走不出去，貌似遇到鬼打墙了。
无论朝哪边走还是会回到原位。
按理说，有一个鬼在身边，遇到鬼打墙应该也没事，可身边的这个鬼跟别的鬼不太一样，况且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鬼打墙。
走了那么久，如今的时辰大概到晌午了。
太阳高挂在天空上，毫不客气地撒晒下来，林三七靠在镇口的墙上微微张开嘴喘气，也没人关注他们这边。
踏马的，累死她了，也热死了。
相较于林三七的大汗淋漓，落无悔一切如初，红衣被阵阵热风吹得袖角扬起，她忽地抬起手，他默契地伸手过去。
一只汗涔涔，一只冰凉凉。
没错，林三七正在用落无悔的手来给自己滚烫的身体降温，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她简直想像只八爪鱼那样缠住他。
落无悔低眼看着她，表情是不变的，找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林三七口渴了，让他站在镇口等等自己，她去买一点儿水，很快就回来，白天的折柳镇如常，也不用怕什么。
